第1章 商城开业

第1章 商城开业

1986年元旦,津城市古文化商城开业。

作为近千万级人口的北方大都市,“中国味、文化味、复古味”的文化休闲娱乐商城,虽然官方没有给出明确的开业时间,但天刚蒙蒙亮,人们便冒着寒冷从四边八方向这里涌来。时间不长,已经将古文化城挤得水泄不通。

上午9点,古文化城中心街二楼的“画家小城”,牛志强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用瘦金体书写着***主席的《沁园春·雪》。

“志强,快快,刚收了民国湖社张金泉的几张画,来给哥哥掌掌眼,走、去我那儿!”

随着门声,许健闪进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牛志强便往外拖。

“等等,你先让我把笔涮了。”

许健是牛志强大学同宿好友。

“一支笔五毛钱,五毛钱用五年。涮什么涮,等哥这票儿挣钱了,给你买五十支!”

许健说着,硬拉着牛志强锁上店门。

许健的画店在后街靠运河左侧一层。

老远,便瞧见几位观光的游客正隔着玻璃门向屋里张望。

“进来参观,进来参观。”

许健打开门,主动往屋里让,可游客呼啦一下全散了。

要不说你是“瘟神”呢。牛志强在打趣,许健的绰号就叫瘟神。

因为许健父亲有一套纯毛藏蓝色中山服,四个口袋,很漂亮,老年人穿上像个大领导。

许健与父亲体型差不多,爱充个派儿,所以有事没事都爱穿中山服,认为那是美。衣不合体,必是借的。二十出头的许健,水蛇腰黑瘦,穿上中山服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老气横秋,不伦不类。据说国民党军统特务的标志工服是中山服,中山服一出现不是家人被抓就是邻居枪毙,于是同学送许健雅号“瘟神”。

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底商画店。虽然牛志强不止一次来过,但还是仔细打量着:屋内左首是一张黄漆家用小书桌,上面凌乱摊着几个茶杯,右首是一张木板铁行军床,简单的被褥上是一堆刚刚收购来的旧杂志,后墙墙角的地上用报纸垫着一堆没有装裱的字画,旁边还有一叠胡乱码放的显然是没有价值的废稿破纸之类,屋顶三根双股粗铁丝从门前一直串到房后,上面挂着几十幅画轴,从高高的屋顶一直下垂到地。

“你看,这个怎么样?”

许健从旧杂志上抽出四张深黄色折成正方的元书纸,上面画的都是各种含苞欲放的花萼,挺拔高洁露根的兰花,构图多呈S形,用墨精准简洁,用笔多为枯笔干练霸道,虽是画作而更像是心声呐喊,画者虽有抱负却难展宏图之志的怅然落于画间,留下不禁遐想,此绝非一般庸才。可惜前三张无款无印,最后一张只有二字的穷款:金泉。

书体学的是倪瓒倪元林,可惜力度差些。

而奇怪的是,多幅作品不是用墨也不是颜料作画,而是一种浅咖啡色较浓稠的物质。

牛志强脑子里迅速搜索着近现代名叫或字讳“金泉”的画家,但没有符合条件的。

“你看,这件是不是好东西!”许健说着,又从旧杂志堆中捧出一张泛黄的宣纸,小心递给牛志强。长五尺宽一尺半的宣纸,下部是老树怪石,中上部斜插的滕枝将三绿的嫩竹、朱砂的枇杷果、越黄的俏花和灵动的飞禽有机聚在一起,画面整体杂而不乱,色多而不躁,静雅之中似闻禽呜,底部右边落“子夫花卉月楼补石”八字,无印。

牛志强惊呼:是刘子夫、金月楼合作的画!

金月楼,

素有“民国画坛教父”雅称,1919年由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亲自批准,创办湖社画会,并任首任会长。鼎盛时,仅京都便有会员数百名,各地分会数十家。解放后,在湖社基础上成立“中国画院”,后又改名“BJ画院”。

刘子夫,为金月楼入室弟子,三、四十年代曾任津城市美术馆长。

上美院时,牛志强和许健都曾不止一次照着影印件临摹过此画,自然不会打眼。

显而易见,此为金月楼、刘子夫合作的《天竺鸟石图》原画原稿无疑。

牛志强脱口而出:好画、好画!老哥,这票你发了;这张画若着急出手,千元往上没问题,若沉着走稳着卖或者再放几年,几千、大几千元一点也不夸张,十拿九稳。

许健一听二眼冒光,奸笑:嘻嘻,快过年了,谁还不吃顿饺子。

然后又盯着牛志强,边用弓着的食指抹着嘴唇:

确定不会走眼?

牛志强信心十足:

肯定不会走眼!走眼了,你把我眼珠抠下来。

要你破儿眼珠干什么!再说,现在我已经成人了,不玩“弹球儿”了!

你什么人啊,拿我眼珠当小孩子尿尿活泥儿玩的弹球了。

最后一卷是看起来有些年份已经包浆了的杂宣,多是习画练笔的泛泛之作。

牛志强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一堆旧杂志,惊呼:《湖社月刊》、《艺林月刊》,老原版!老许,牛、你真牛。

出版于二至四十年代的《湖社月刊》、《艺林月刊》,曾是书画界入行学习教科书级的至尊宝,许多名画家名写家就是以此为起点,而逐步成为最富实力的书画大佬。

许健看着手舞足蹈的牛志强,又是一阵得意的假笑。

说起来,许健和牛志强虽同是工艺美院同学,但俩人走的是不同的二条路。

许健善谈能记脑袋灵光,学画习字纯粹是为了替母亲大人完成的未竟夙望,虽然自己也喜欢,但那是被逼无奈的爱,甚至学好学坏原本无所谓的,只要能混到毕业证就行。日后想走的是买画卖画挣大钱的画商一路,凭的是嘴靠的是胆。

至于什么绘画专业技能,不要太专太精,只求能懂即可。

而牛志强,儒酸中庸,适合静心闷头地作画,只想做一个老实本分的艺术家。画出自己的风格,画出名望,靠的是眼凭的是手。

许多老人都讲:每个人出生,老天儿都会赏赐下一碗饭;该吃什么饭,不该吃什么,吃多少,都有一定的定数。

说话大四那年,学校为了拓展财政,将大门两旁的闲房改建后对外出租,年租金是750元。许健听到消息后,立马找校财务退学生住宿费800元,改租学校一年门脸房。

住宿费800元减年租金750元,还剩余50元。

就用这50元,买了50个烧饼、一脸盆鸡蛋,晚上回家蹬三轮车拉来蜂窝煤炉子和一张行军床,对了就是现在屋内右首的这张行军床。又找来一张红宣纸,用金粉写上“许家食堂”,贴在门框上,然后生炉子煮茶鸡蛋。

第二天,“许家食堂”正式开张。

宗旨:五角钱管饱!

主营:茶鸡蛋,烧饼;

价格五角:二个茶鸡蛋+二个烧饼。

备注:在校学生,因要上课,只能开门经营;客官方便可将钱款放入纸箱,若有不便待日后方便时一并结算!多谢多谢本店启

红纸黑字的告示,简洁。

告示牌门口一立,五角钱一份,想吃自取。有钱付钱,没钱下次结。许家食堂也算是无人值守自助餐厅的鼻祖了。

二个茶鸡蛋外加二个烧饼,五角钱,不贵。饭量小的像女生足够了,饭量大些的欠点也够七成饱。

许健该上课去上课,该玩还是玩,学习、挣钱两不误。

挣钱了吗?挣了!挣了多少不知道,反下他是同学中第一个腰挎BB机的。

有次上素描课,老师连续喝了二杯水后问许健,你小子茶鸡蛋里放了多少盐,齁死了。

二百个鸡蛋一斤盐!许健脱口道。

啊—啊,同学们一阵惊呼:一天卖二百个鸡蛋。

一份五角,十份五元,一百份五十元。按百分之二十利润算,一天净挣十元钱,这可是工厂学徒工多半个月工资。

私下里许多同学替许健计算。

其实,自助茶鸡蛋每到下午二、三点钟便宣告售罄。许健本打算再多进点货,但自校后勤负责食堂的老师请他喝过酒后,便打消了扩大的野心。

挣钱这东西,不仅是门艺术,更是一门学问。

同样的货同样的价格,有的人挣钱,就真有的人赔钱。

外班一位同学见许健挣钱了,自然是眼红,仗是父亲是宣纸厂的厂长,便也租了一间门脸房,拉来一大车宣纸,心里道学美术的谁还不用宣纸,肯定挣钱。

一个多月过去了,就愣没卖过一刀纸。你想,白天上课不开门,下课天也黑了,有谁大晚上来买东西,有病啊!反而同学中认识的不认识全来蹭纸,送吧那是真金白银换来的,送纸就等于是送钱,不送同学们又说你财迷抠门,一来二去,心灰意冷,想来思去,最后找到许健想让他帮忙把门脸盘出去。

条件是退还750元,宣纸白送!

许健一看,满屋的宣纸,有赚头。二话没说,数了750元。

别看数钱时脑袋一热,痛快,晚上夜深人静时也是愁死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宣纸店的门上多了张黄纸红色的“房屋转让”四字。

说来也巧,就该人家许健挣钱。房屋转让贴出去没五天,一位卖笔的老客看上这间门脸,

租金是每月100元,至于那堆宣纸许健留下二十几刀好纸后,按进价的百分之八十计算给结了不到1400元。

握着满满的钞票,许健只有一个字:美。

半年后,许母花1500元买下老宅对面的老城里一院二室平房。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新家,躺在木地板上,许健开心地大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清晨洗漱,慕然发现自己额角添了几根白发。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看来不是子虚乌有的。可自己才刚刚大学毕业,二十刚出头。

许健许老大是神不是人。

看人家上大学不仅自己挣学费,还挣钱买房,自己挣钱娶媳妇。

在同学朋友邻居们的心中,许健已经是现实中看得见摸得着的神。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后来,许家老二老三全都上了美院。多年后,老二毕业进了京都邮政,成了著名的邮票设计师;老三上大学没一年,喝酒打架伤人进了监狱。

“中午别走了,我去炒二菜,咱哥俩喝二杯。”许健穿上呢子外套往外走,这才把牛志强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别,昨天管委会还通知今天中午11点58分,市里大领导来开业剪彩,店里必须留人,咱别添乱。”

“放心,古文化商城一百多家店铺,市里大领导遛哪儿都不会遛到你的店里。就你那破儿店,说是二层,可比三层楼还高,上去还得喘半天气,要是把大领导累的得了哮喘你罪过可就大了。”

许健去炒菜,牛志强随便翻着旧杂志,竟又翻出三个拷贝纸信封,里面分别装着建国后发行的第一、二、三全套人民币,板新板新的。原来第一套里面竟还有200,500,1000,5000,10000,50000元的人民币,真是头次见,开眼了;第二套里面竟还有三元的绿票子。

半小时后,许健哼着小曲拎着酒菜进门。

“老许,见过二百、五百、一万、五万的人民币吗,见过三元的人民币吗?”

“别逗了,谁不知道人民币是十八块八角八分,哪有像你说得还什么三元、二百、五百、还一万五万的,怎么还没喝,闻着味你就醉了。”许健布菜倒酒边打趣。

牛志强将一张1953年版的三元绿票递上,许健扫了二眼,有些不相信:老牛,这可别是你画的吧,伪造人民币可是要遭枪崩的罪过。说着,移步门前借着光亮调整视线,仔细观察印刷纹路;哎…还真是印刷的、原版的。说着又接过第一套人民币,摊在桌上,认真看着,边说:

“欧…对了,想起来,解放初一万元抵现在的一块钱,有这么回事。七几年我们家老奶奶过世,留下一张五万元的存折,我财迷疯儿的老娘可高兴坏了,以为就是现在的五万元,要发大财了;去银行取款,人家银行就给五块多钱,说当时的一万就抵现在的一元,老娘还不信,非说银行把我家的钱给贪污了,跟银行干了半天架,最后还闹到了派出所。对,有一万元这回事!”

喝着酒吃着菜,许健的话盒子就没停下。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同行相处,三不原则十分重要:

一不问价格,二不问货源,三不问销路。

更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牛志强没忍住:收这堆“破烂”,花了多少钱!

“二百元!”许健刚说完,忙又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呸了一声,改口道:“十元!商人嘛,习惯了。”

进而又补充:张金泉六几年去世了,没留下什么贵重财产,只有这堆破纸烂书。今天来卖东西是张金泉的儿子,张金泉儿子的儿子今年春节要结婚,家里房子小又没有人学画画,于是便打算把这堆东西处理了腾地方,扔了吧算是个念儿兴舍不得,卖收废品的又知道给不了几个钱,听说古文化商城今天开业,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个二元三元的,我给了十元钱,老爷子千恩万谢的,从我谢到我妈,然后又谢到我们家祖宗……对了,他还说家里还有一些烂纸头子,要是想要,去他家里直接取就行了,不要钱。

要不行,喝完酒,咱哥俩走走,也许还真有好儿货。

“我去没问题,但我别进门。”牛志强说:咱俩人去,跟打狼似的,再把人家吓着。一琢磨,肯定是上午卖的东西里面有宝贝,再漫天要价,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一赶儿三不卖!我在门口等你,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牛志强正说着,却发现许健的目光已移到门外。

门外:一位四十来岁的身穿蓝涤卡制服的男子,拎着一个装酒的大纸箱子,已在门前溜了多趟。

“老哥,卖东西?”许健推开门。

“我想……嗯,宋版书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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