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木匠的徒弟很滑稽
四年前的乃红和四年后的乃红,从本质上发生了变化。
内心那颗悬了四年的石头,如今已尘埃落定,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一门心思把精力放在了种庄稼、做点小生意上。
乃红的凉皮生意做到了二十公里外,那辆破烂不堪的人力三轮车早就淘汰了,换成了动力三轮车。
如今她不仅仅只做凉皮,还顺带捎一些瓜瓜蔬菜搭着卖。
后山人很少上街,自给自足的生活给了他们可以长期不出门的底气,地理各类蔬菜,给了他们生活上的便利,即便一年不出村,也有面吃、不差蔬菜。
对于后山人而言,夏秋两季的常吃蔬菜,确实不需要去镇上买,可长期吃相同的蔬菜,也需要偶尔换换口味。
这就是商机,乃红卖凉皮卖出来的商机。
在我们那个地方,人们种的蔬菜,无一例外卷心白菜、包菜、辣椒、菠菜、香菜、当然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韭菜。
正如不种黄瓜、西红柿一样,种了都是被别人做嫁衣。
等你掐着手指算时间去地里摘,你会发现西红柿树不结果,黄瓜藤不长瓜,毕竟还没成熟,就被盯上的人,顺手牵羊吃到肚里了。
正是如此,大家想着辛苦种一场,到头来颗粒无收,还不如买。
乃红的销售方式很灵活,一种是现金购买,一种是等价交换。
一筐40斤的西红柿,乃红拉到后山,一个村就能销完,3斤麦子换一斤西红柿,大家都觉得很值得。
不为别的,粮仓里有的是粮食,不换点来做几顿西红柿鸡蛋手擀面,感觉挺对不起自己。
村里人都很朴实,拿起自己换的西红柿,大腿上、袖子上擦一擦就开吃,那种单纯的满足感,只有在质朴的人脸上才看得到。
乃红也很实在,在称上面不动手脚,既已完成后还不忘再送一个,大家对这个姑娘影响很深,所以不管她一车拉多少西红柿和黄瓜,稍微大点的村,就能销完。
去的次数多了,乃红跟一两个阿姨就处得特别好,只要她进村,不到饭点几位阿姨争先恐后邀请乃红去家里吃午饭。
去一两次倒是没什么,可去的次数多了,乃红始终不好意思,黄瓜、西红柿一样拿一点,到头来阿姨会送来一些粮食,弄的乃红自己也觉得骑虎难下。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到后面她直接拒绝上门吃饭,阿姨们跟商量好一样,今天你送饭、明天她送饭。
乃红既然不上门,那就直接把饭送到眼前吃,这样一来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到下午四点左右,不管有没有卖完,她都会收摊回家,20公里的路,骑个三轮车还是要很久。
不敢晚走,天黑了,夹在两座大山中间的沟里,周围一片漆黑,脊背发凉是不可避免的事。
只要时间一到,不管剩了多少菜,乃红都会分给几个阿姨。
很有意思的是,这几个阿姨家,在村里的条件都算是标兵。
一户有30亩肥沃的土地,一户家里酿醋,还有一户家里是木匠。
木匠家里比较有意思,肉眼所见的木质物件,基本全是自己打的,至于视觉效果,正是契合了那句老话。
木匠给别人打出来的家具,件件是精品,给自己家打出来的家具,能看得过去的没几样。
木匠的活非常多,周遭修房子剃椽子、打门窗。
周围几个村里老人去世打棺材,基本都是这个木匠包揽。
木匠50出头,人很好,初次见乃红,就把亲戚从1000公里以外带来的橘子,掏出来给乃红吃。
乃红很羡慕木匠,能有个技术活把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木匠也羡慕乃红,脑子灵光,做个生意,日子过得甜蜜又幸福。
听木匠这么夸自己,乃红心里很开心,说实话,对于现在的生活状态,她还是很满足,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除了玉瑞整日无所事事,其他的都还过得去。
而她目前唯一的心病,就是如何让玉瑞找个正儿八经的事情做,别整天呆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喝酒。
木匠听完,乐呵呵地说,如果愿意,他可以带着玉瑞一起,学个两三年,一般的活都能轻而易举完成。
乃红虽然也没上过多少学,在待人接物方面,却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温柔和热情。
听木匠有意帮乃红鞭策玉瑞走一条有意义的事,别提乃红有多高兴,她口头连连感谢,第二天上去的时候,就买了个大西瓜。
玉瑞跟着师傅学木匠,不能天天回家,只有住在他家里。
木匠家有两个院子,一个是父辈留下来的,属于二层土洋楼,门窗都是父辈自己做的,窗户上的雕花工艺,放到现在,估计也没几个木匠能做的一模一样。
木匠把玉瑞安排在土楼里住了二楼,乃红那天没有去镇上拉蔬菜瓜果,凉皮做得也不多。
一到村里,两个小时不到就一抢而空,三块五一碗的凉皮,乃红买了200多块钱,他帮玉瑞把房间收拾出来,玉瑞一直央求乃红别回去,他一个人睡觉不舒服。
可乃红回家还要洗面做凉皮,还要去镇上拉菜,必须得回去。
玉瑞不能回去,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跟着木匠去五里外的村庄,给别上打一个装面的柜子。
乃红走的时候,玉瑞千叮咛万嘱咐,上来的时候一定带一斤茶叶、带个茶罐,顺便在镇上买个钨丝电炉子,钨丝要多买几根,容易烧断。
玉瑞当学徒的第一天,只能帮着师傅拉墨盒的线,挑选木头。
师傅给玉瑞说了很多,什么样的木头适合做柜子,比如核桃木的柜子装面,就是不二的选择。
什么样的木头适合做门窗,不容易被蛀虫吃。
师傅说得头头是道,玉瑞听得一头雾水。
第一天,师傅对玉瑞也没抱太多的希望,可对这个徒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受人之托,就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不能让托付的人对自己失望,人活在世上,讲求的就是一个诚信,正所谓诚信赢天下,或许就是这个理儿吧。
师傅对第一天上岗的玉瑞没抱太多希望,他也不明白,一个早上没怎么动的玉瑞,中午的番茄鸡蛋面,刺溜刺溜囫囵吞枣干了五碗,顺便干了别人半碗醋。
用玉瑞的话说,手擀西红柿鸡蛋面,加上这个醋,简直就是绝配,五碗下肚基本到位了,如果不是不好意思,他还能吃一碗。
玉瑞在下午中场休息喝茶时,问东家那个醋在哪儿灌的,他想去灌两碗,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醋。
在山西短暂停留了一碗面的时间,也尝了正二八斤的山西老陈醋,可味道也没有这个醋鲜。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这个醋是师傅在村里灌的。
玉瑞对这个醋赞不绝口。
一天的忙碌,迎着夕阳结束了。
师傅的村里,有个开乡村公交的,玉瑞根这个人不算熟悉,也没打过交道,可去镇上的时候,坐过无数次他的车。
晚上从师傅家新房子出来的玉瑞,碰见站在路边聊天的公交司机。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邀请玉瑞去家里喝茶。
玉瑞也不做客气,跟着司机就去了,同行的还有几个村里的邻居。
到了司机家里,茶叶还没丢进茶罐,司机的媳妇就端着两个菜上桌了,顺便从碗柜里摸出一瓶酒。
这才是玉瑞想要的夜生活,有烟抽、有酒喝、有人陪,生活过得简单又惬意。
玉瑞酒量好,四个人喝了三瓶高度白酒,愣是没把玉瑞喝醉,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无奈夜已深,再不走就有点不识趣了。
玉瑞是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掏出28.5元钱,还想去买一瓶喝到位,其余几个见坐在炕头的司机媳妇连连打哈欠,众人提议择机再喝,今晚实在喝不下去了。
喝完酒的玉瑞有个癖好,不睡到中午,就算把房盖掀了也不起床,早上六点左右,师傅在大门外叫了二十分钟都不见院内楼上的灯亮。
时间不等人,师傅只有自己去,路过新房时,他又回到家告诉媳妇,稍微晚点去老院子看看玉瑞在不在,不要在家里出事了。
玉瑞被敲门声吵醒是九点左右,他闭着眼睛告诉院外的师母自己感冒了,头疼得厉害,睡一会儿起来就去。
师母确定玉瑞是安全的,那就等睡一会儿再去。
乃红到村里时十点过,师傅跑老赶紧告诉乃红,玉瑞今天没跟师傅一路去干木活,感冒了还在睡觉。
气不打一处来的乃红问师母,昨晚回来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师母说精神头很好,跟师傅聊了好一会儿才走的。
乃红知道昨晚喝酒的时候师傅不在,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能陪玉瑞喝酒的人,难道是昨晚是一个人喝的。
同样敲了很久的门,玉瑞还是不开,毕竟在外村,乃红也不能过于明显地揭露玉瑞的本性,或许师傅知道玉瑞是个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人,瞬间就没有带下去的底气。
玉瑞出门时十一点半,他在乃红的三轮车前吃了一碗凉皮,浑身散发的酒味,乃红只是轻描淡写试探性地问。
你一个人喝个酒,都能喝得这么愉快,能把自己喝醉也是厉害。
玉瑞巴拉着凉皮没有抬头,说在三娃子家里喝的,三娃子就是公交司机。
终于明白了,她也纳闷,按照玉瑞的性格,一个人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没有几个人一起喝,也喝不开心、喝不到位。
玉瑞时赶着饭点去的。
后山人吃饭的习惯很别致,早上必须稀饭下馒头吃,不管起的多晚都要炒一盘土豆丝,不管这天多忙,早饭都不能光是稀饭加馒头,必须要整个菜,这个生活方式,似乎契合南方人的习惯,他们也没挨着南方,可听很多人说,翻过后山一匹又一匹的山,就能到四川。
他们也借着这股风,说生活习惯像南方人靠齐的倾向比较严重。
中午一般都是一点才开始准备午饭,吃饭的时间也接近两点。
玉瑞吃完凉皮,路上边走边磨蹭,到干活的地方,也就过了一点。
师傅闻到一身酒气的玉瑞并没说什么,整个下午玉瑞就帮忙拉了几次墨盒线,扶了几次要锯开的木头,其余时间不是躲在门外抽烟就是靠着墙角睡觉。
至于师傅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回去的路上,师傅给玉瑞将他带出来的两个徒弟有多厉害。
一个常年在外干工地,干了五年,家里一院的老房子全部换成了新房子,把日子过成了全村的领头羊。
另外一个跟着他去给别人打家具,因为雕花技术好,被主人家的闺女看上了,这个闺女在城里上班,把他也带走了,现在在城里的装修公司上班。
玉瑞啊,木匠是一个既靠手里、又考脑力的活,勤思考、善动脑,一步一步脚坚持学,踏踏实实用心看,你不能太滑稽,做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不能一开始就泄气。
听完师傅的淳淳教诲,玉瑞乐呵呵地笑着说,师傅放心,以他的理解和钻研能力,不会让师傅失望。
事情做得好不好,师傅一眼就看得出来,可玉瑞知错就改的态度,还是得到了认可。
玉瑞坚持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玉瑞经常找公交司机和酒场上认识的几个人喝酒。
今晚在村西头喝,明晚在村东头喝,昨晚三个人一起喝,明晚六个人一起喝,喝的次数多了,认识的人就多,认识的人多了,喝酒的次数只会有增无减。
喝完第二天,玉瑞习以为常不去干活,师傅无奈,通过师傅给乃红传达自己的不满,乃红不但要安慰师傅喝师傅,还要苦口婆心劝玉瑞好好学。
心情好的时候,玉瑞抽着烟、点着头,满口答应,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乃红一开口,他就一脚蹦上炕,捂在被子里叫乃红闭嘴,不要吵他睡觉。
乃红摸的透玉瑞的性格,他的本性不坏,也愿意学东西,可该死的懒觉,一直纠缠着他,几十年的光景,父母都没能帮他改掉这个恶性,她要一时半会矫正玉瑞,无异于天方夜谭。
临近三个月的节骨眼上,乃红骑的三轮车与一辆长安车撞了。
乃红多处骨折,三轮车也几近报废。
谁都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玉瑞在医院照顾了一个月,乃红就出院在家疗养。
乃红三番五次催促玉瑞跟着师傅去学,不要半途而废。
玉瑞今天推明天,明天退后天,实在推不过去就坦白。
他跟乃红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压根就不想学什么木匠,一开始只是觉得呆在家里很无聊,看着木匠打出来的家具很漂亮,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了乃红。
谁曾想那么麻烦,什么都要算尺寸,做个雕花还要先把样子画出来,他看到数学就头疼,都近40岁的人,再去学算术,还不如我去镇上打零工。
乃红很忍让他,也听到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和自己的弊端,只好叫玉瑞去镇上买点瓜果蔬菜,替她去师傅那个村里买。
顺便买一瓶酒、称一斤茶叶拿给师傅以示感谢。
乃红一字一句教玉瑞怎么跟师傅或者师母说。
就这样,三个月里偶尔发光的玉瑞,再次回归到原本的生活状态。
玉瑞再次沉睡,乃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哎......
沉睡吧玉瑞,不在沉睡中醒来,就在沉睡中睡实。
顺其自然吧,强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