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扣家雀

16 扣家雀

秋末冬初的季节刚刚下过一场雪,一片枯黄的大地变成了银白色。萧瑟的风刮起裸露的地面上的尘埃和草屑伴着雪一阵阵的袭来,天也变成了昏黄的颜色。吃过了早饭狗剩子穿着光板棉袄连个衣服扣都没系上,光板棉裤用一根绳子系着裤腰。就这样缅着怀在这半条街上踏着雪走过去走回来,脚上的一双破棉鞋都被他踢的开了花。嗨,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些人在家猫着干什么呢?现在的天也不算多冷啊,现在就不出来了?以后怎么办?趴在院子的大门上隔着门缝看着小四家,朱二家,柳小家,这几家院子里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路过常明家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看也没用,什么也看不见,他家的院子就是一窄条,根本就没有院子,只能算是一条过道。大门就像屋子的房门那样严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狗剩子没什么意思的往回走着,松开了缅着怀的两条胳膊,棉袄自动的敞开了,露出了肥实的肚皮。可能是感觉到实在太热了吧。不穿棉袄又穿什么呢?别的也没衣服。夏天一件破褂子,冬天一件破棉袄,这就是他的所有上衣,连一件背心都没有。别人家比自己家好点,但也强不到哪去。

跺了跺脚回到家把棉袄赶紧脱下来,扔在炕上。狗剩妈问道:“这是又上哪去了,没有人跟你玩呀?”“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道都在家猫着干啥呢?一个个跟耗子似的。”

狗剩子实在是一个好动不好静的孩子,让他闲待着简直是煎熬受罪。看着他那直转磨磨的样子妈妈说:“你能不能消停的在那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坐一会?看你这通晃悠。”狗剩子很不情愿的坐在炕沿上,低着头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发呆了一会觉得是真没意思,一仰身躺倒炕上了。一开始还稳当点,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妈妈一边做着针线活不时的拿眼角溜一溜没老实气的老儿子。老儿子她是真的喜欢,也可能是有了些年纪吧,不知怎么那么疼他。老儿子干啥都行,一学就会,还听话,还仁义,身体还好。就是闲不住,学习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在家也看不见他看个书,忙忙活活的写完作业就跑了,说不上啥时候才回来。因为学习的事三哥四哥没少说他,大哥大嫂也是劝了一回又一回。这些话就跟没听见,或耳边风似的,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刚结婚的二姐挺长时间没回来了,离这还挺远,总想去看看她,就是去不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二姐心里就空落落的。

老老实实的在炕上躺了一会,开始像一条大毛毛虫似的这边扭一下,那边扭一下。原本顺着躺在炕上,慢慢地变成斜歪着躺在炕上了,身体还扭曲着,一个人占了半铺炕。妈妈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起来吧,别在那遭罪了。”狗剩子不情愿的爬起来,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就跟圈在小号里的一样。

妈妈又生气又想乐,这孩子怎么这么个脾性,这可怎么办?家里还真得合计合计,这也不是办法呀。

“别在那打蔫了,趁着刚下雪扣家雀去吧。”狗剩子一听就像大梦初醒,扑棱一下站了起来。呦,还没穿鞋,地上冰凉冰凉的。赶紧穿上鞋,穿上棉袄。像兔子一样三蹦两跳就出去了。还挺好,外面的天晴了,风住了,也不那么昏黄了。

几下就上到了仓房上,挪开了压在筛子上的东西,抖落了上面的雪。拾掇利索了开始往下挪筛子,这个筛子是建筑工地筛沙子用的破筛子,很大很重,单凭他是搬不动的,

只能一点一点的挪。对准了方向,觉得筛子的两条腿能够着地了。挪得差不多了用手掀了掀,那边已经能往下坠了,又往那边挪了挪,那边开始向下倾斜,狗剩子赶紧猛地使了一把劲,往下一掀只见筛子紧跟着猛地滑落下去。只听见“咚”的一声,筛子掉下去落地了。

狗剩子从不高的仓房上跳下来,敞开怀的破棉袄扑扇开来,就像空中落下来的老鹰。雪沫子飘进怀里,狗剩子禁不住地打了哆嗦,缅起棉袄当做手巾来回擦了擦,马上就没事了。挪动着筛子,拖到了宽敞的地方,清扫了地面的雪。把筛子扣在上面。从仓房里找出了一根好像是特意做这个用的绳子,上面还系着一截木棍。捋顺了绳子,把木棍支在筛子的木框上。又翻出了撸来的谷莠子,撒在了筛子下面。一切停当了,也忙活出汗了。就是这样的天棉袄扣都没系上,还弄了一身汗。

狗剩子赶紧把绳子捋顺进屋里,蹲在门里,门只留了一条小缝。狗剩子就像一只随时就要扑过去的老猫,弓着腰,呲着胡须,定睛的看着筛子。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过了一会觉得开始冷了,从门缝刮进了的冷风和雪花吹在他的身上脸上,让他冷得哆嗦起来。不由自主的缅起了怀,就这样门缝的冷风冷雪还是让他不停地哆嗦。

好一会一只家雀也没飞来。狗剩子像是经验老到的猎人猫在屋里一动不动。飞来一只,两只。两只家雀站在筛子外面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忍不住一蹦一蹦的进去了,开始啄食了,一边啄食一边不住地四下看着。来的雀多了,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啄食着谷粒。呼啦啦来了一大群,直接就钻进了筛子底下。这可能就是示范效应,一看里面的正在贪婪的啄着谷粒,一定是没什么危险,放心的吃吧。这些家雀安稳下来都啄着地上的谷粒,不再四处张望。狗剩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一拉绳子,木棍倒了,筛子扣下来了。

狗剩子这时候突然不冷了,连跑带颠的过去,看着活蹦乱跳的家雀琢磨该怎么办好,一数有二十多只。雀是扣住不少,怎么往外弄呢?

这小子是真有办法,也可能是以前跟三哥四哥这样弄过。先找了一个破袋子,在筛子的旁边挖了一个洞口,把袋子套在洞口上。把底边铺在地上用土和砖头压好,麻袋的上口垫在筛子上,用东西压住,不留一点往外钻出去的空隙。摆好了龙门阵,把筛子在侧面稍微提起一道缝。准备妥当了开始拿根柳树条从筛子底下的缝伸进去使劲的攉弄着,慌乱的家雀顺着洞口拼命的逃窜。一股脑都钻进了袋子里。狗剩子踩着筛子底一下子跳过去按住袋子口。家雀在里面扑棱棱的横冲直撞的挣扎着,都想飞出去。

狗剩子赶紧收拢了麻袋口,心满意足美滋滋的拎着麻袋,那份高兴就甭提了。正高兴得意的时候就听见朱二喊道:“哎,又扣家雀了?”狗剩子一看这小子来的真是时候,这事是瞒不住了。狗剩子说道:“你长的是狗鼻子呀?还没烤家雀就闻到了?”“又在瞎说,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行了,也别巧不巧,先把筛子挪一边去。”“挪哪去?”“靠在仓房的南墙。”“一个人也挪不动啊?”“真笨,我帮你。”“你一个人就行了,还用我干什么呀?”狗剩子被朱二贫嘴逗乐了:“我也挪不动,来吧,咱俩一起挪。”“这还差不多。”朱二在嘴上是不会吃亏的。嘴上的功夫狗剩子是弄不过朱二的。

挪完了筛子,朱二滋溜进屋去了。狗剩娘一看朱二来了,逗着他:“朱二,干什么来了?”“大娘,没啥事,闲溜达。”“闲溜达,又是闲溜达。多长时间没来看大娘了?”“可也是啊,有些日子没来了。”“因为啥呀?”“竟在外面疯野了,一玩就忘了。”“小二,你的嘴咋那么会说啊?要是狗剩子能赶上你的嘴那是太好了。”“大娘你是不知道,狗剩子的嘴在节骨眼上可厉害了,能把你顶到南墙去。”“越说越悬了。”“真的,一点也不骗你。那回在煤场被煤场的人拦住说我们用弹弓打坏了灯泡,非得要把我们抓起来。让狗剩子把那个人损坏了,到后来一声不吱,不得不把我们放了。”“灯泡是不是让你们打坏的,是不是狗剩子打坏的?”朱二不管怎样还是个孩子,再会说也不行。一听狗剩子娘这么一盘问立刻就蒙了,赶紧说:“不是,不是狗剩子,真的不是他。”“不是他是谁,还替他打马虎眼?”“大娘,我都跟你说了真的不是他。我得赶紧跟狗剩子忙活去了。”说罢赶紧扭身出来了。

人们开始来了。没出十分钟满院子大大小小的孩子,有十来个。狗剩子一看咋这么多人?不得不盘算一下。一盘算一个人还能分到两只。朱二看见狗剩子发呆的样子问道:“你发什么呆呢?怕大伙把家雀都分了是吧?”“你瞎想什么呢?我是看一个人能分几只,别到时候乱套了。乱套了不够分了怎么办?你竟瞎心思。”说完了狗剩子不再理他了,挖了一个坑,挺大挺浅。上面还是铺了不少柴草,把装家雀的袋子往地上摔了几下,刚才还吱吱乱叫,来回冲撞的家雀也没声了,也不动弹了。把这些不会动弹的家雀倒在了草堆上摊平了。小姑娘看见了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大一点的孩子劝着说:“看把你吓的,没事的不用怕。”

呲啦一根洋火就点着了。火苗呼啦啦的着了,狗剩子拿个小木板这里压一下,那里压一下,尽量的减小火势。那股燎雀毛的味出来了,越来越大,开始呛人了。小孩子受不了了,拽着小舅舅的手一个劲的要回家。没办法,柳小领着小外甥女回去了。送到了家里赶紧的跑回来,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要知道烧家雀该是多么香啊。

火堆上盖上了那个当做雪人帽子的破铁盆子,在那捂着火,怕那点热气跑光了。

过了好一会终于揭开了盖子。那股引人直淌口水的香味猛地大了起来,小孩子馋的一个劲的咂嘴。狗剩赶紧给每一个小孩分了一个。让柳小赶紧拿两个给小外甥女送回去。

大孩子忍着口水帮着小孩剥着焦糊的外皮,都干净了,递给伸出的小手。通红的家雀烫得小手一个劲的往后躲。不得不撕下一条腿递给孩子,孩子这才小心翼翼小口尝试着吃起来,越嚼越香,大口的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吐着骨头。可以拿在手里吃了,这时候大孩子才开始吃。狗剩子吩咐道:“大孩子现在只能一个人吃一只,孩子们吃够了再分。同不同意?”大孩子也是孩子也是馋心难忍,在小孩子面前还要装出大人相。很不情愿的说:“同意。”狗剩子听着拉着长声的低音,看着一脸的不情愿忍不住的笑了。

这顿家雀肉大餐弄了个皆大欢喜。小嘴上,小手上,还有的小脸上弄得都是黑灰,可是一个个一副解了馋的过瘾劲还是喜洋洋的。只是没有吃够,还在瞅着满是死灰的灶膛,好像里面还有。

人们都走了,院子里也收拾利落了。狗剩子刚一进屋,狗剩妈就严厉的问道:“前些日子你们几个在煤场惹什么祸了?”一听妈妈的问话狗剩子不知因为所以的愣在那里。发呆的看着妈妈。妈妈问道:“发什么愣?在煤场里是不是把灯泡用弹弓打坏了?”一听这句话才转过磨来,一想这件事是谁告诉她的呢?当时约定好了回家以后这件事跟谁也不能说。可是妈妈怎么知道了呢?一脸又是思索又是显得发愣的神态让妈妈觉得这几个小子确实闯祸了,究竟是谁闯的祸呢?“不想说是不是?”“妈,这都是大以前的事了,是不是今天朱二说的?”“你管谁说的干啥,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狗剩子一看是瞒不住了,又不知道朱二这小子都说了什么。只得原原本本的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狗剩妈一听是又生气又高兴。生气是这些混小子一不注意就惹祸,是不知天高地厚正淘气的时候。高兴是别看老儿子在家话语不多,这回把事情说的很清楚,一点废话都没有。更可喜的是在外面还真不打怵,没想到还有这点出息。只是假装生气的训了他一顿,警告他以后在外面玩要多加点小心,别不管不顾的胡闹瞎疯。

狗剩子说完了,挨了说没事了。狗剩妈心里开始犯起嘀咕来:“这小四文质彬彬老实巴交的怎么总是摊上这样的事,那样的事。常在跟前转悠的五个孩子怎么就是他事多。那次撸榆树钱朱二跑了,把他抓起来了。一件破上衣跑了四五趟才要回来。大家伙都说多大的事呀,怎么把他折腾那样。这回更是奇怪,几个人里面除了柳小都比他弹弓打得准,别人怎么打不着灯泡,他怎么一下子就把灯泡打碎了?”狗剩妈还迷信起来,觉得这孩子命不好,不太吉利。常常操起小四的心来。这可能就是太喜欢他的缘故吧?

有了一次扣家雀这个冬天就开了头,可倒好真是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就不愁下一次。一直到大冷的天还玩了几次这种好吃的游戏,筛子一直立在仓房的墙边。也亏得狗剩妈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也不加阻拦,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吧,秃小子哪有不淘气的呢?

几个哥哥回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也看出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免不了说:“你这小子还当成孩子头了!”狗剩子不买账的横愣着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哥哥们看着小弟倔强的劲头忍不住的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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