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蟹脚锁(下)
蟹脚锁(下)
在忙活着处理完病员后,一时间我觉得身心俱疲,想想这来到村子里之后发生的都叫个什事?先是相处多年的同事中出了可能内鬼,然后又病倒了一大片人,我是第一次当上名义上的领导,属实是有点吃不消了。
我在帐篷里休息了一小会儿,有同事来叫我说桂叔让我过去。桂叔当天晚上也是在场的,我今天刚听完邢世慈的推理,却还没听过桂叔的,于是我揉了几下脸提提精神,然后便走出帐篷向桂叔的帐篷走去。
在病号走后,偌大的营地里剩下了许多空帐篷,疯子像是发现了新玩物一样,总是在空帐篷里钻来钻去,偶尔钻进有人的帐篷里被打骂出来也只是嘿嘿傻笑,比小孩还小孩。
不过眼下倒是没看见他,可能是在他那个破茅草屋里吧?
我找到桂叔的帐篷,里面正掌着灯,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嚯,里面还真够挤的,盘腿坐着三个人,桂叔古井无波,邢世慈运筹帷幄,只有杜柏红着个脸,不安的扭来扭去。
等我坐下来,桂叔开了口:“刚才邢世慈把自己的推理和我们说了一遍,我没有异议,你们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杜柏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法解释我昨晚的动向,但是我能保证,我绝对不是那个黑影。”邢世慈插嘴道:“没人说你是,杜柏,但是既然你坚持不说的话,你身上的嫌疑便永远无法洗清,你想好了。”杜柏并不接话,只是头低的更低了。
我白天刚听过一遍,看来他们留了一手,没把杜柏的老底抖落出来,可能是想到关键时刻一剑封喉吧?于是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桂叔见没人再说话,便说道:“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我也就是经验丰富点,人脉广一点而已,接下来,我要说一下我去县城调查的情况。”
桂叔从包里拿出一沓卷宗的复印件,递给我们道:“在我看来,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表象,如果我们一直在表象打转的话,就永远也无法触碰到这个村子的核心。所以,我认为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的那场迁村说起。这是我动用关系拿出来的卷宗,你们可以先看一看。”
卷宗上记录的正是十几年前那场火灾,后面还附上了几具焦黑的尸体的图片,惨不忍睹,图片下面还标记上了死者的名字。邢世慈应该和桂叔说过族谱上信的事了,所以我并没有把族谱带出来,还扔在帐篷里。
死者的名字...余檀溪,余夏举,余夏安...虽然我没带族谱,但是我记得他们都是辈分比较高的,应该是因为不愿意迁村而被杀害了吧?我继续往下看去,突然,我五雷轰顶一般停止了动作。
在一群余姓的死者图片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姓林的,这我倒是预料到了,只不过,下面标注的名字,赫然是“林灿义”!如果他那个时候就死了,那封信是鬼写的不成?我的后背蓦然产生一股凉意,冷汗慢慢地流了出来。
桂叔慢悠悠地说道:“除此以外,邢世慈所说的,余家沟村的村外势力真的存在,是一个家族产业的物流公司,主要负责运输余家沟村出产的粮食,这个公司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便不得而知了。除此以外,这个物流公司还有一个化工行业的子公司。”
而此刻我却在神游天外,低下头专心的思索“林灿义”的事,我实在想不通,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信这三个人这么明显的漏洞都想不到。
桂叔继续说:“在回来的路上,我又去了十年前的旧村一趟,在里面发现了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说——祠堂的烧毁程度要比其他建筑低很多...”
这时,天空一声炸雷想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掀开门帘一看,天边的乌云正缓缓地向我们这边推进,孙小虎说的还真没错,要下暴雨。
就我们这小破帐篷,外面下中雨屋里就得下小雨,更别说是下暴雨了,能不能撑住不散架都是个问题。桂叔快速把他在旧村子和县城里发现的事情和我们说了一遍,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孙小虎打电话,这种暴雨就不是意志力能克制的了,如果不住在村子里的话就只能回县城了。
可能是因为暴雨的缘故,电话始终没有信号,桂叔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最后他一咬牙,对邢世慈说道:“小邢,你们之前在村子里看见的那个祠堂怎么走你还记得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桂叔又扭过头对我说道:“把所有人叫起来吧,带上设备去祠堂。”这时沉默了一个晚上的杜柏突然抬头说道:“不能去村子...”然后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低下了头。
桂叔眼中亮起一道狡黠的光芒,他问道:“为什么不能去村子?”杜柏支吾了半天,却回答不上来。桂叔也不和他计较,连忙安排我们去村子,一会雨把设备淋湿就不好玩了。
这时候帐篷太多反倒是个累赘,我看着天逐渐阴沉下来也是急的不行,只好把多余的物资留在原地,反正我们也用不上,就当是便宜疯子了。然后我们很狼狈的在树林里一路狂奔,在这场暴雨过后,昨晚与那个黑影相关的痕迹算是一点不剩了。
我也懒得去找村长了,管他同不同意呢,今天我们必须住在这里,剩下的就等雨停后去赔罪吧。祠堂里没有通电,昏暗一片,幸好为了拍摄夜景我们带上了几个大型的照明灯,此时我们在墙角各放上一个,就充当是电灯了。
祠堂门脸蛮气派,里面倒是差远了,纯纯的水泥地,连块像样的砖都没有。我们还惦记着祠堂后面的小屋子呢,里面好歹比水泥地舒服。距离委托的时间还有两天,能舒服点就舒服点,总不吃亏。
这时外面已经下起暴雨了,电闪雷鸣的,我和几个同事顶着雨跑了一小段,到了小屋子跟前。虽然从窗户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但门上挂着一把蛮大的锁,上面倒是没落多少灰。有个会点开锁技巧的同事把锁拿起来看了看,他原先是开锁公司跳槽的,据他自己说,九成主流的挂式锁他都能开,防盗门给他备上工具也能开,要是没找到这份工作八成他就当扒手去了。
有同事怂恿他说道:“老许,露两手?”“老许”一咧嘴,摆摆手,却是从包里抽出来一根铁丝鼓捣了起来。正在我构思怎么和村长解释撬锁的时候,“老许”把铁丝拔了出来。我也来了精神,问道:“开了吗?”他苦笑道:“开个屁!这锁邪性的很,里面弯弯绕绕的,我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锁。”
老许都没办法,我自然更没办法了,我总不能大半夜把村长揪起来让他给我来开锁吧?我们一行人只好垂头丧气的往祠堂走,没办法,那今天晚上就睡水泥地吧。
拐过祠堂和小屋子中间隔着的树林时,我抬头猛地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扒着祠堂的窗户往里面张望,这个位置很聪明,在祠堂里的人看来这个位置是死角,而外面正下着暴雨,里面的人也大概率不会出来。
我头脑一热,大吼一声:“干什么的?”这个黑影吓了一大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本来想着追出去看看的,但暴雨却无情地否定了我们的这个想法,恐怕任谁也不愿意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去追逐一个来路不明的黑影。只是个穷极无聊的村民吧,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道。
回到祠堂,我们一行人七嘴八舌地把刚才的事讲述了一遍,听到只能睡祠堂时,大家都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在听到窗外黑影时,有的同事不免流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我们又扯了一会儿皮,但只有几个小小的照明灯照明,这个祠堂里的神像在地下投射出一片扭曲的影子,阴森森的,很快我们也就没了兴致,各自睡觉去了。
半夜暴雨停了一小阵,陆陆续续有同事出去上厕所,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雨还是没有停,我们也只好呆在祠堂里吃点剩下的干粮,默默地等待着雨停。
就在我躺在地上发呆时,一位出去上厕所的同事慌慌张张地跑入了祠堂,前言不搭后语道:“快出去看看吧...树林里有人死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跳起来一把拽过那个人,吼道:“谁死了?在哪里?”这位同事正是程虎,他被吓得嘴唇不断地发抖,一时半会竟回答不出来。
我一把抓起外套蒙在头上,几乎是拖着让他带路。程虎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偏偏是我呢?昨天晚上是我,今天也是我,我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啊?”
我没有心情安慰他,行走在雨幕中,我的心比阴灰色的天空更沉重。
我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雨夜,少年顶着雨奋力的骑着一辆三轮车向城里赶去,却把自己唯一的一件雨衣披在了车后放的东西上。也正是那一年,一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的人死去了,我曾在她的坟前发誓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为我而死。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哭了。
雨后的土地都被混成了一团烂泥,我举步维艰,转过树林的转角,小屋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程虎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向小屋后走去。
这后面就是祠堂的后部分了,有一个围墙作为与外界的隔断,围墙上开有一扇小门,不知多久没打开过了,锁都锈了。又往前走了几步,程虎说什么都不走了,他指向小屋后的一片树林说道:“就在那里,你去看看吧。”
我也顾不上他,深吸一口气向树林里走去。这里的树林很茂密,如果在黑夜中看去可能仅仅是一块黑色的影子而已。这时一道闪电划过,一瞬间照亮了树林中的景象。
只见一个人背靠着树低着头坐着,但是却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安详的睡眠——他的身体下漫开一片血迹,一柄菜刀掉落在一旁,在闪电的照耀下,他的面容格外狰狞。
我被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在这里被杀掉的人,居然是我认为最可靠,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桂叔!
我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过上了几分钟我才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般,依据常识扭过头对程虎说道:“你在这里看守下现场,我去报警!”
程虎都快瘫倒地上了,他哭丧着脸说道:“这里上哪里找警局去?电话信号还中断了,这可怎么办啊?让我和尸体呆在一起我可做不到啊,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我被他吵的心烦意乱,于是一挥手道:“那你回去找人过来,我来看守现场。”程虎像是遇上大赦一般,一溜烟就跑了回去。
我打开手机的闪光灯走进了树林,很小心地绕过了地上的血迹,防止破坏现场。我没有首先看尸体,而是趴下来用闪光灯照着地面。我很喜欢的一个推理小说作者呼延云曾写道“当你进入现场,你就要把空间当做是一个六面体。”除了四周外,地面与天空同样重要。
雨水渐渐浇透了我的外套,它紧紧地黏在了我的身上,还在不断地滴水,让我说不出的难受。我深吸一口气,把杂念排除脑海,梳理起了现场的信息。
地上清晰地印着两行鞋印,一行有来有回,而另一行则是有来无回——毫无疑问正是桂叔的鞋印。地上的血迹没有伪造的痕迹,来源于他腹部和颈部被菜刀劈开的伤口。很奇怪的是,桂叔却没有摆出任何搏斗或者防御的姿态,桂叔可是公认的老当益壮,总不至于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被秒杀了吧?
看到尸体我有点心里发憷,也没敢凑近细看,等人都到了再仔细检查吧。我扭头看向地下掉落的物品,总共有两样东西,一柄雨伞,还有一柄染血的菜刀,不对,如果硬说的话,还有半样,在桂叔的身边掉落着许多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烟头,被大雨浇灭多时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树的高度,虽说不高,但我从小就没爬过树,也无法上去确定有没有什么线索。在等待着程虎叫人的剩余时间里,我把自己想象成凶手,他究竟是怎么动手的?
在雨夜里,桂叔撑着伞蹲在树下吸烟,这时,一个黑影悄悄地接近,先是一刀劈开了他的肚腹,然后又生怕他没有死透,又狠狠地在颈部劈上了一刀。随后他简单地处理了现场,把菜刀丢在了原地,原路返回。
不对,我苦笑道,牵强的地方太多了,其中最严重的漏洞就是桂叔肚腹和颈部的伤口都在前侧。难道正前方一把刀都挥过来了,桂叔还像呆头鹅一样任人宰割吗?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有两点,第一点是找到桂叔的死因,第二点呢,就是找出这第二串脚印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时援兵终于到了,不过人数不多,稀稀拉拉的。有很多人听说树林里死了人,现在都对树林有了恐惧,待在祠堂里不敢出来。现在出来的这些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之外,就是真正有责任心的人了。
结果我在林子里面朝他们一挥手,他们都左脚磕右脚,走不动道了。最后还是邢世慈慢慢地走了进来,我看他强作镇定,但牙关还是不自主的打战的模样,便一阵好笑。他缓了一口气,问我道:“你不紧张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当然也紧张啊,只不过比你好上一点罢了。”
有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我和邢世慈对视了一眼,慢慢地向尸体挪去。血液的粘腻手感似乎唤醒了我久远的记忆,但去回想时却又变成了朦胧的一团影子。我甩甩头,仔细地检查起尸体来。
没过多久,我们就在尸体的脖子上发现了勒痕,凶手欲盖弥彰的在勒痕上用菜刀狠狠地划了一刀,却无法掩盖深深印在肌肤纹理里的绳索痕迹。邢世慈目光一凝,抬头向树上看去。
我问道:“你发现什么不对的了吗?”他摇摇头,说道:“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咱们最好搬个梯子过来,看看树上面有没有什么线索。”于是我出去叫人找找梯子,邢世慈留在树下继续对尸体摸摸索索。
过了一会儿,梯子没找着,会爬树的倒找到两个。那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俩试上一试。一开始他俩不敢靠近小树林,在我和邢世慈一再撺掇后,终于答应愿意爬上树看看,但他俩爬上树的时候特意绕过了尸体,浑身哆嗦的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俩滑下了树,手里举着黑乎乎一团东西。我和邢世慈接过来一看,是一件黑色的雨衣,是路边五块钱就能买一件的那种货色,辨识度很低。除此以外,他俩一路爬上树总感觉手感怪怪的,树上有些环形的奇怪痕迹,不知道是什么。
这就是现场我们能发现的所有线索了,但毕竟我们不是警察法医,没法微量取证,没法根据尸僵判断死亡时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把线索记录下来,等电话信号恢复正常后再报警吧。
我和邢世慈安排了几个胆大的同事在这里蹲点,免得凶手来个二进宫,摧毁证据。从来到回去,邢世慈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我知道他又陷入了沉思,也不便打扰他。
这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桂叔抽什么烟?”我很少抽烟,因此对这个方面一无所知,我迷惑的摇了摇头。邢世慈眉头一皱,转身冲回了树林,从兜里拿出来几张手纸,小心翼翼地把地上早就熄灭了的烟头找出几个包好。然后,他径自向后院的小门处走去。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能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我喊道:“这个锁都锈住了,这门估计好久都没打开过了。”邢世慈扭头对我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谁说...打开门就必须要打开锁的?”然后,他把看似紧紧捆住大门的铁链转了几转,锈迹斑斑的锁应声脱落。
他说道:“所以,昨晚凶手不是从围墙上翻进来的,而是从...”话音未落,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打开的小门处扑了进来,随后便一动不动了。我和邢世慈都吓了一大跳,我捡了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戳了一戳这团黑影。不对,怎么越看越像是一个人?
我也顾不上了,丢掉树枝把这个人扶了起来。这个人连最微弱的呼吸都消失了,显然已经身亡多时。他全身上下都被暴雨浇得湿透了,偏偏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雨伞,雨伞看起来很高级,估计便宜不了。他的面色铁青,眼睛却紧紧地瞪着,眼珠都在向外凸,仿佛要紧紧盯着谁一样。
我自然是不敢和他对视,连忙移开视线,检查起他的死因来。他全身上下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但他临死前显然极为痛苦,皮肤有好几块都挠烂了。在他衣服层层包裹中,我发现了一张用油布包牢牢包好的纸,我随手揣进包里,这里雨还大,等回祠堂再说吧。
邢世慈一直在一边观察着,这时才说道:“这不是那个疯子吗?怎么会死在这里了?”刚才我没敢和死尸对视,现在定睛一看,还真是疯子。只是此时,他只能直挺挺的望着天,再也没法边走边跳,唱“二哥我请你喝酒”了。
原来昨天晚上,受害者不只有桂叔一个,还有这个疯子。到底是谁杀了他们?我只觉得心中一阵火起,他妈的,怎么哪里都有把人命不当一回事的人渣?等回到祠堂,我和邢世慈把油布包打开看了看,里面大意就是是疯子自己突然犯了疯病,不小心把桂叔捅死了,出于自责遂服毒自杀等等。我和邢世慈自然是不屑一顾,就算真的是疯子不小心杀了人要自杀,也不可能大雨天靠着门服毒自尽,难不成他从房子走到村子,一直提着菜刀,揣着毒药,做着随时捅人然后自尽的准备?
等雨势小了点,我带着几个个人去往了村长家。手机没信号,联系不到外界,无法报警,虽说我和邢世慈心中都觉得凶手大概率就是村子里的人,甚至就是村长本人,但我们总不可能从村子里冒着暴雨一路跑回县城去,也只好先委与以蛇,桂叔死了,我是名义上的领导人,必须要为所有人谋出一条更好的道路。
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在找伞准备出门时,一个女同事直嚷嚷她的伞找不到了,还详尽的向左右描述了好几遍。一开始我还没注意听,直到她重复了好几遍我才反应过来,好家伙,疯子死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可不就是她的伞吗?我连忙向她追问了一番,她说昨天因为使用过,就放到祠堂前门里的两侧走廊那里晾着来着,结果一大早上起来就不见了。这能说明什么?疯子路过祠堂门口的时候...顺便偷了把伞?那他从小屋往村子这边走的时候打的伞呢?莫不成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摇了摇头,揣度一个疯子的想法是愚蠢的,说不定他就是突然发病了,想偷把伞玩玩呢?邢世慈双眼发亮,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祠堂外,天空依旧下着倾盆大雨,黑云仿佛层峦叠嶂的群山,一层层的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不合时宜的,我的脑中突然跳出了了一个桂叔曾经问过的问题:“十几年前,祠堂的烧毁程度,为什么要比其他的建筑物轻一点呢?”难道是有人救火?不对,火是余家沟村民自己点燃的,还有什么救的必要?
林灿忠林灿义这对兄弟估计是不会参与到放火中去的,如果是他们哥俩救火呢?说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姓余的要烧毁自己的祠堂,姓林的偏偏愣头愣脑地冲进来救火,还真就蛮讽刺的。
还有,林灿义的信里写到:“他们都疯了,他们杀人,他们把自己的小孩送走,那些小孩就也没有回来过…”这些指的又是什么?无数信息在我脑子里纵横交错,一时间有点短路。
到村长家时,村长态度倒是挺好,但是当听到他用礼貌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和我笑着说信号塔坏了用不了的时候,我还是很想把拳头往他鼻子上招呼。邢世慈倒是若无其事地和村长说笑,末了还管他借条绳子,说是床不太稳要绑下床,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床?
村长很快取来一段乌龙绳,我一把接过,明显不是勒死桂叔的那条。然后邢世慈又扯东扯西要了一大堆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开杂货摊呢。看他这么做作的演技,我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他等村长主动把证据自己送过来不成?末了,他一摸兜,表情浮夸的和村长说:“坏了,忘带烟了,村长,借根烟抽抽。”一边正吞云吐雾的程虎见状要递一支过去,我连忙一把把他拉住。
村长古井无波,从怀里拿出一个挤扁的烟盒出来,递给了邢世慈一支烟。邢世慈一把接过,别到了耳朵上,然后饶有兴致的往前走了几步,从茶几的烟灰缸上拿出一个烟屁股出来。他还扭头对村长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说道:“还是烟屁股有味,呵呵。”村长面不改色,跟着附和了几声,一切行为还是那么的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然后我们也只能和村长客套几句,说信号站修好之后赶紧联系警方,注意安全云云,双方都是各怀鬼胎,很快也就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我问邢世慈:“看出什么了?”邢世慈表情深邃的看着我说:“什么也没看出来,就是烟屁股真难抽。”我:“......”
他一本正经的说:“我没在开玩笑,烟屁股真的很难抽,因为,它燃烧的太充分了,抽一口烧纸能是什么味道?”我没抽过烟,遂老老实实地向他求教什么意思。
他说:“就像点火柴一样,你总不可能用手拿着把一整根烧完吧?一根烟,如果是抽的话,多多少少会剩下那么一点烟草,要不怎么总有人捡烟屁股抽呢?”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烟灰缸里的烟压根就不是抽的,而是用火点上烧干净之后丢进烟灰缸的,这样就能掩盖住原来自己抽的香烟的品牌了?”邢世慈从怀里拿出包着死亡现场烟头的那张手纸,果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香烟。
邢世慈说:“这能说明什么?这什么也说明不了,所以我才说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要么村长真的不是凶手,要么他就是可怕到极点的凶手,一丝破绽也不给我留下。我甚至怀疑这个就是他给我留下的圈套等着我钻,我才没敢推论下去。”
到这里基本就陷入死局了,没有新的线索,我们俩能得到的只是无数可能性相仿的推论,而永远不是“真相”。我们也只好在祠堂里一遍一遍地勘察着现场,然后无奈地徘徊着。
熬到晚上,打破这个死局的人终于出现了,杜柏把我和邢世慈叫了出去,他说自己看到了桂叔的死,良心饱受煎熬,于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至今,团队里最大的变数,双方共同的棋子,杜柏,也终于在棋盘上挪动了一步。
他说道:“我从小生活在余家沟村,原名叫余柏。”我很配合的小声惊呼一声,邢世慈则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杜柏也不管我们,继续说道:“我五岁那年,我爸爸得病去世了,我和妈妈搬出了村子,我也跟着继父改性杜,杜柏。就在编辑部安排给我这个差事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原本拒绝了,但主编说非我不可,我只好跟着来了。就在咱们进村长家的时候,我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吃了一惊。”我插嘴道:“因为里面全是你的叔叔伯伯?”
杜柏摇头道:“不,因为村长不是当年的那个村长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走的时候村长刚壮年,我们这里一般都是终身制,不会轻易换村长的。”邢世慈折身从祠堂里拿出族谱,一页页翻开对照,末了他问道:“你认识他吗?”杜柏努力回忆了一番:“记不清了,似乎有点印象,又像是完全没见过,我搞不准。”邢世慈挥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杜柏继续说道:“咱们在村长家里不是闹了点小冲突吗?那个伯伯出门的时候撞了我一下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和邢世慈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谁会记得这种事?“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给我塞了一大一小两个纸条,小的包在大的里面。在大的里面,写着他们已经认出我来了,让我帮个忙,把小的纸条给疯子送过去。然后,我就送了过去...”
邢世慈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个小纸条里写的什么,你应该也偷看了吧?”杜柏回答道:“看了,但是里面写的前言不搭后语的,估计是有什么密文,我看不懂。”邢世慈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给疯子送过去的?”“后半夜吧,差不多就是你们去追黑影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我还和安马撞了一下呢。”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邢世慈依旧不依不挠:“为什么要后半夜去呢?疯子当时在房子里吗?”杜柏对答如流:“因为给我的大纸条里就写道,为了避人耳目,让我后半夜给他送过去。我去的时候房子里没人,但是亮着灯,我就坐着等了他一阵,后来见他一直不来,我就把纸条放到桌子上走了。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第一夜那个黑影就能完美的解释了,排去穷举法中的其余选项,剩下的即为真相。如果有问题的是疯子的话...我感觉死局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丝阳光照耀了进来。
邢世慈却没有丝毫放松释然的样子,他沉思片刻,一开口就捅破了天:“昨晚去见桂叔的那个人,是你吧?”我明显的看到杜柏的身子僵直了一下,我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杜柏艰涩的说:“是我。”见杜柏承认,邢世慈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对杜柏说道:“请详细描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杜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昨天晚饭前后吧,在去厕所的路上,桂叔似乎不经意般和我擦肩而过,那时他和我说,让我入夜后,十一点左右去祠堂后面的小树林去找他。我忐忑不安的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挨到了十一点,我看旁边人差不多都睡了,我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树林里找桂叔去了。”
邢世慈打断道:“你当时去树林里的时候,都拿了些什么?”杜柏有点茫然,他努力回忆到:“手机,还有当备忘录的小本子,好像也就没啥了...怎么了吗?”邢世慈继续说道:“不,不是这些,我问的是,你当时打着雨伞吗?”
这算个什么问题?我心中暗衬道,难不成有人不打伞就站在森林里,顶着暴雨若无其事地聊天?杜柏虽说也很困惑,但也礼貌的回答了一下:“是的,昨晚我打的伞现在还在走廊里呢,用我拿过来吗?”邢世慈摇摇头,又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讲述。
杜柏见邢世慈对雨伞这么执着,还特意强调了一遍:“然后我就打着伞向竹林里走去,陕北的雨也当真奇怪,下起来没完没了不说,还光闷头下不打雷,和我家里那边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吧,树林里黑洞洞一片,看不太真切,我喊了桂叔两声,他在树林里应了一声,我就顺着声源走进去了。我心中很忐忑,生怕他认出我的真实身份,然后我这份工作恐怕就完蛋了。”
邢世慈突然不合时机的插了一句:“那时候,他抽烟没有?”邢世慈很快回答道:“没有,当天树林很黑,如果他抽烟的话我能看见火光,也就不必叫他了。”我不满邢世慈接二连三的打断,好不容易快到主线了,还纠结人家抽烟不抽烟干什么?于是我问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邢世慈道:“其实也没聊什么,他就聊了聊报社近几年的发展情况,又让我好好干,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云云。”
这种对话应该在公司年会上才会出现吧?前辈惯例和晚辈扯上几句皮,诸如年轻人要努力好好干之类的屁话,晚辈也自然满口答应,一转身就不知道把这些屁话丢到哪里去了。就为了这几句话,至于大半夜十一点把人约到小树林里,以一种邪教要收教徒般的隐秘方式说出来吗?我心中瞬间万马奔腾,这厮要闹哪样?
我第一反应就是杜柏说谎了,但是这谎言未免也太明显了点,就差说完话加上一句“此乃谎言”了吧?邢世慈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现,继续问道:“然后呢?你去哪里了?”杜柏说:“然后我就回去了啊,桂叔说他要和我错开,等会儿再回去,没想到这一见,竟是永别。”
这下脚印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好像是从一个死局跃入了另一个死局,推进是有的,不过推进到死胡同里去了。
邢世慈漫不经心道:“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门是你关的呢。”门?什么门?我一头雾水,视线在邢世慈和杜柏之间摇摆。
杜柏反应却很大,他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后泄了气的气球,看着邢世慈,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人不是我杀的。”邢世慈终于脱离了一脸严肃的思考状,又恢复了戏谑的表情,道:“没人说人是你杀的,我只是在说一种推测,问你有没有关上一扇门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仍是一头雾水,插嘴问道:“什么门?祠堂的大门吗?一直也没关过啊。”
邢世慈对我说话,却盯着杜柏,慢悠悠地说道:“给你个提示吧,祠堂后院竹林的那个小门,既然它最后是关着的,而且它曾经被打开过,那么就一定有人把它重新关上了。”
我不满意他的解答:“你怎么证明它曾经被打开过?说不定它一直是关着的呢?”邢世慈叹气道:“我也很希望,可惜,打开这扇门的,正是死者桂叔本人,在他握着伞的那只手上,还有一些残留的铁锈,我和小门上锁的铁锈对比了一下,几乎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桂叔打开了门,所以见到他的并不只有杜柏,所以杀他的另有其人?邢世慈对杜柏笑了一下,笑容中暗藏着残酷的光芒,说道:“你这个双料间谍,干的可不怎么干净啊,兄弟。”
杜柏全身颤抖,他抱住头,野兽般嘶吼道:“我...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会原谅我的!”也不知他话中的“他”是何方神圣。
邢世慈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他仍慢斯条理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杀了人,我就想问一下,在你往外搬疯子的时候,他还没死对吧?”往外搬疯子,什么意思?我的大脑里一道闪电闪过,难道事情是这样?
就在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偏偏有个人闯了过来,他对我喊道:“村长联系上县里了,他说先找车把人送到县里,然后再报案!快走吧,一会儿就赶不上车啦!”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我们三个回祠堂一看,这位还算是仗义的,有不少人早就跑了,剩下的也都是因为没收拾完正在祠堂里收拾呢,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这个名义上的领导地位日益下降,在桂叔死后更是跌到了谷底。都死人了,还拍个屁新闻,自然是小命要紧啊,于是这群人做鸟雀散,生怕走晚了就赶不上车了。我有心阻止,这些人却压根不听我的,自顾自的跑了。
最后,祠堂里只剩下我,邢世慈,杜柏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祠堂中央,魔神的神像对我们怒目而视,老鼠吱吱地从小洞探出头来,庆祝着人类的离开。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席卷了我,我扭头对邢世慈说道:“你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邢世慈苦笑道:“我能看出来,他们也能看出来么?在疯狂的人群面前,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神龛面前,把神龛前供奉的奇怪物品拿了起来,说道:“而且,难道看穿真相就要比看不穿结局更好一些吗?他们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们留,必死无疑。除非这九天十地的神魔齐开眼,送一尊大神给我们。”
我被他的话镇住了,一会儿才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神棍了?还九天十地,净是扯淡。”邢世慈嘿嘿一笑:“反正神棍一点又没有什么损失,说不定真有哪个神灵想不开,要庇护我一下呢?”他拨弄了一下从神龛前拿起来的物品,那个东西有点像是一根铁丝,大概十几厘米的长度,不知是做什么的。
我好奇道:“这是什么?”邢世慈摆摆手说:“你问我,我问谁?刚才说那么神棍的话,总该做点带点神棍气息的动作吧?”
他咳嗽一声:“算了,不开玩笑了,这个东西从一进祠堂到现在我一直十分好奇,但是因为毕竟是人家供奉的物品,说拿就拿不合适。现在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现在还不拿起来看看,实在对不起自己。”
他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求知欲让我无话可说,现在明显不是研究一根铁丝的时候吧?把玩了一阵后,他说:“安马,你认为整件事最诡异的事情是什么?”我想了一下,说道:“是凶手离奇失踪的脚印?”邢世慈摇了摇头。我一连猜了好几个,比如疯子的身份,十年前的真相等等,邢世慈都一一摇头否定。
最后,我举手投降,问他答案是什么。邢世慈目光深邃的说:“你说的都有道理,也确实都是一顶一的难题,但是都不是最核心的问题。最核心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委托本身。为什么这个名为“灵异事件事务局”的古怪机构,要选择这么一个有问题的村子?又为什么从万千报社,无数记者中偏偏指定了你?如果你不能搞懂这一点,即使我们还原了整个案件,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只好留给以后的自己了。我们研究了半天铁丝,我突然觉得这种古怪感莫名熟悉,对了,那个小屋上挂着的,开锁高手都没见过的锁!于是我突发奇想用这根铁丝状的东西捅一下那个锁试试,-以怪碰怪嘛!
这根铁丝看起来和锁完全不适配,没想到插进去之后却像是蛇一般,自己调节成了锁芯的样子,大锁应声而开。我们三人闻所未闻,都目瞪口呆,暗道也不知道这铁丝是只能开这一个锁还是万能钥匙,要不这东西真乃打家劫舍必备之物。
这个小屋是这个村子里最大的秘密,这里又会藏匿着什么呢?我们心怀忐忑的推开了门,映在我们眼前的是——三面泛黄的墙壁。
这才是真正的家徒四壁,里面甚至一件家具,一点多余的物品都没有,除了我们进来的门,就只有窗户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开过,积了厚厚一层灰,看不真切。
村民们百般推诿,讳莫若深的小屋子,里面就是这样的景象?我不信邪,在墙上四处摸索,想找出暗道暗门之类的,结果是——通通没有!
我感觉命运和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每当我以为找到了迷宫的出口时,总有一把无形的大手一把把我丢到另一个迷宫中,永无宁日。
这个屋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信息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我们只好走出屋子,顺便研究研究那根铁丝,说不定哪天吃不上饭的时候用得上呢?
我们三个人走出屋子,顺手锁上了门,我心安理得地把铁丝揣到了兜里。先在祠堂里避会儿雨,再决定怎么办吧,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进祠堂,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群沉默的村民,村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最中央,静静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