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午夜

1731年春,1月,安格兰德,兰德比郡,莫尔蒙镇,温斯顿宅。

午夜,夜行的小鸟落在这无人的窗台,跳跃,跳跃又惊飞起。雪夜无声,诺伊静静地坐在床上沉思。

今天短短几个小时内的见闻已经让他对这个新的家庭有了基本的了解。他们无疑是个和睦的家庭。孩子活泼、妻子恭敬、丈夫谦和,富裕愉快,就像书上的完美模板。

他一点也不痛,那只该死的畜生完全没有伤到他。那对兄妹也一样,擅长说谎,但和他的处心积虑不同,他们的更像是无心的习惯,骗人的天赋。而这样下流的天赋竟然出现在这样上流的房子里,是否又证明了他们与他并无不同?

若是如此,那么安德蒙主教的银餐具又如何能称上高贵?若是众生皆为平等,那为何自己的母亲要常年为几个西尼忧心忡忡?

这不公平。若是血缘决定了不平等,那为何这些自己的血亲锦衣玉食,而他却饱受饥寒?

诺伊明白自己在嫉妒,嫉妒这些从生下来便不知饥饿的富人,嫉妒他们有比自己更好的命运。这种嫉妒催生了恶毒,他迫切的想要看到他们颠沛流离,在死亡前惊恐低伏的模样。他的心在跳跃,这样的欲望甚至取代了对于美好新生活的渴望。

大厅的钟摆晃到12点的刻度,在指针重合的那一刻,机械的咔声仿佛打开了夜晚的大门。阴影活跃了起来,有两个轻轻的的呼吸声正在靠近,蜡油的融化比他们更响亮。

“咔嚓。”

门开了。

“谁?”

诺伊警觉的望去。有两个仿佛融化在月光中的少年正趴在门缝探头探脑。

看见被发现了,两人也不在隐藏。一只举着烛台的手伸了进来。暖黄的烛光照亮了少年们惨白的脸庞和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

“你还没睡啊?”一个声音有些惊讶。

另一个说:“对不起,我们只是想过来看看新来的后辈。”

两个人毫不客气的径直闯到床边。借着月色还有烛光,诺伊看清了他们和查尔斯有着不可磨灭的紧密关系。

“哇哦,你果然和莱斯特说的一样,和图册上的小天使一模一样。”其中一人半攀上床,举着烛台对在诺伊的脸边观赏。

诺伊皱着眉头偏了偏头,不解的问:“你们是谁?”

“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对不起。”另外一个人似乎很爱说对不起,他拉回了自己的同伴,坐在床边和诺伊解释,“我是奥托,她是安娜。我们是风信子的复仇者,图泽王朝的隐修士,被诅咒的亡灵……对不起,你为什么看上去完全不害怕?”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诺伊用安格兰德语回答,这是他唯一会说的安格兰德语,事实上,他只会拉齐奥语和一点兹洛语。之前和温斯顿一家交流用的弗萨德斯语都还是在过来的路上被沙罗曼达硬补加上演习才勉强能交流。

“你不知道?”举着烛台的那个看上去很惊讶。

很爱说对不起的那个想了想,试探着用弗萨德斯语问:“你多大了?七岁?还是十岁?”

“……”诺伊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我看六岁了吧。”奥托咳了两下,打量了一下诺伊小小的脸,然后说。

“六?这不可能,他也有这么大了”安娜也换了语言,不怎么信服的提出了反对,“我看七岁了,你生日在多久?你的监护人真不负责任,

早该给你请教师学安格兰语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在我们这里,我们帮你补课。”

“五月三日。”

诺伊同样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在多久。他只记得五月三日是他到妈妈家的日子,那天也是雷梅迪恩的稚子节,阳光、水花和演艺剧在彩带中游行。

他的妈妈抱着他,从一个欢乐的小丑那捧了一大把糖果回家。多年的营养不良和不稳定态让他看上去很难有个准确的年龄,实际上奥托是对的,再过两个月,冻河开始冰汛的时候,诺伊就满六岁了。

“那在过四个月就是了。”奥托接话,“比我们早呢。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被按过去执行周礼。我告诉你那个可怕的呢,我之前趴在栏杆下看过,他们要烧一锅开水然后把你丢进去,让你自己爬出来。”

安娜晃着腿,友善的看着有点被吓呆了的诺伊:“别听那个家伙胡说,这个宅子还没有人执行过周礼呢,那是东边那群野蛮人的传统,别上了他的套,他成心吓你呢。我们是你父亲舅舅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小叔叔阿姨。”

“我没有听父亲谈起过你们。”诺伊警惕的回答。他搞不清楚两个闯入者的心思。

“也正常,因为我们是被除名者的后代。”安娜毫不在意的说着。

“被除名者?是指从家族名单上踢出去的人吗?”

“是的。因为我们的父亲犯了错误,让家族蒙羞,而且咳咳咳咳咳咳——”奥托解释到一半就猛地咳嗽起来,他低下头拿出手绢遮掩。

安娜轻拍着他的背,接过他的话说:“我们的身体也不好,指不定哪天就一睡不起了。所以安纳塔老祖母就发了话,干脆当我们不存在。我们被软禁在这个乡下地方,如果不是查尔斯一时心血来潮选了这个地方当婚房,我们也不用被锁在房间里,只能每天晚上出来走走。”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过来?”诺伊拉着被子,决定给自己塑造一个乖巧胆小的形象。

“我们才16岁,这十六年里我们一直困这个宅子里没法出去,我们也想认识外面的人。对了,你从哪来?”奥托一边叠着手帕一边问。

“雷梅迪恩,你们尝试过逃出去吗?”

“说的容易,哼。”安娜换只手拿烛台,烛火摇晃了一下让屋里的三个人变得有些明暗不清,“这座宅子附近15安里都没有人家。加上我和奥托这个身体状况就算出去了,没有可支配的财产怎么能够活下去。”

她说的有些激动,脸色憋得通红,奥托连忙从怀里掏出水壶来让她喝几口。随后他充满歉意地看向诺伊:“对不起,你看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知道雷梅迪恩,那是个繁荣的好地方。那边有很多剧院,是吗?”

“是……”年轻的诺伊有些被吓到了,他带着怜悯看着这两个,嗯……双子,“你们真的没事吗?”

“没多大的事情,”奥托又咳了两下,稍微歇了会儿接着说,“家常便饭罢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们只是想多知道一点外面的事情,但又不能被你们发现,所以只有趁着午夜来访。”

“对了,你想学象棋吗?”安娜看上去缓了过来,天知道她是怎么从自己白色的厚斗篷里掏出一个棋盘的。她凑了过来,满怀希望,饱含热忱的像诺伊说:“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我告诉你,我和奥托可是这方面的高手。”

“Check.”

“Check.”

“Check.”

三局下来,安娜全败。

她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这不可能,你怎么会,难道你真是天才?”

她推了推在旁边观战的奥托:“奥托你来,你再跟他试试。”

“对不起,虽然我很乐意尝试切磋,但是安娜,时间不早了,诺伊可能要睡觉了。”奥托看了看挂钟,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是很想掺和。

诺伊有些头疼的看着两人互动,奥托说得不错,这具赢弱的身体还不具备熬夜的能力。天很晚了,纵然他还很想再虐一虐下得稀烂的安娜,但他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于是诺伊放松下来,配合的打起哈欠。安娜看到以后:“说的也是,小侄子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下个晚上我们再来找你玩。”

说完她开始收拾起棋盘,奥托从地板上拿起烛台,又趁机摸了摸诺伊的脸后才去帮安娜开门。

两人如同来时那样悄悄的走了,钟表的指针忠诚的指向了一点二十五分。这是所有的生灵都睡得正熟,诺伊吹熄了刚才的为了玩棋而额外点燃的蜡烛,度过了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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