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

白昼

1731年春,1月。安格兰德,兰德比郡,莫尔蒙镇,沼原地。

诺伊到后的第二天,清晨。

静谧的午夜已经过去,雪花重新主宰这冬天的领地。

小女仆萨里今天起的很早,她抢救下了风中摇摇欲坠的两朵牵牛,此时她还不知道,好运即将降临在她的身上。

雪停后,诺伊被一双慈祥的手叫醒,是沙娜,这位仁爱的母亲不忍打搅长子的睡眠,于是等到日上三竿,她才不得不破坏这甜美的睡颜。

诺伊醒来发现头上不是自己熟悉的海盐虫蛀的木板,也没有兄弟的气息,本能的有些失落。

他有时期盼这是一个梦境,梦醒时分,自己还在雷梅迪恩的贫民区中。

沙娜的呼唤拉回了他对于家乡的回忆:“早上好,罗伊。还睡的习惯吗?”

诺伊点点头,他还记得自己的角色。为了家人的早日团聚,自己现在需要依靠他们。

“谢谢姑姑关心,托主保佑,一切安稳。”他本能地抚上胸口却没有摸到那熟悉的菱形项链,行动的手一顿,随后稍微握拢的手掌低下头皱起眉。看得沙娜一阵心疼。

“怎么了,亲爱的?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沙娜连忙关切的询问。

“不,姑姑,一些老毛病,起来的有些急了,头有点昏。”诺伊放下手,熟练的表演出一个脆弱而乖巧的笑容——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知道这个表情最容易引起别人的保护欲。

“还是要注意休息。放心,医生昨天晚上就过来了,等会叫他来瞧瞧……你就别下床了,你姑父今天一大早儿就有事走了,你父亲也跟着去了。现在这儿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太讲究。”沙娜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瓜,然后回头吩咐下人,“葛朵莉亚,去让下人把早餐拿来。”

名为葛朵莉亚的老女官连忙带着手下人退出去忙活,给这对姑侄留下了一个私人空间。

“我亲爱的孩子,”葛朵莉亚一走,沙娜就热切的拉起诺伊的手,哽咽道,“真的很对不起,当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我已经努力了,但是,仍然没有办法留下你。对不起。”

诺伊有些嫌弃地看着哭泣的沙娜。这个女人的哭泣确实美丽,但也浮夸的紧,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并拒绝了共情。诺伊讨厌这浮于表面的泪水,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他现在必须要说话,哪怕说点无关的,也要回应这场她的独角戏。

诺伊调整了下表情。噙起泪水小心翼翼的问:“我的养父母们还好吧?”

在他和沙罗曼达进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此人的花言巧语自由散漫和随心所欲,在他面前都显示的这样彻底,那么作为他的妹妹自然也应该更了解他的品性。

“这样的人怎么能养孩子呢?”诺伊理所应当的想着。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因为一抬头,他对上了沙娜惊讶的目光。

“你是说沙罗曼达,我的哥哥你的父亲,他没有把你带在身边?”

这下轮到诺伊紧张起来了,库洛不在身边,成年人的怒气还不是他现在能够抗衡的。看着沙娜金棕色的眼睛,他只能迟疑的试探性的回了一句:“是?”

“他怎么能够这样!”沙娜很气愤,乃至于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撒谎成性的东西,我要去找他理论!”

“嗯,婶婶?”诺伊弱弱的喊了身看上去将要冲出门找人公堂对峙的沙娜,“你不是说早上的时候几个特使把他们叫走了吗?”

“哦哦,

是的……瞧我这记性,对不起,我忘了。”沙娜冷静下来。平复下心情,和蔼地摸了摸诺伊的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沙罗曼达又骗了我们,我们一直以为这几年你虽然在外面但也不至于的受苦,但是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但查尔斯回来的时候会跟他说的,你放心,你的养父母很伟大,他们会得到我们的感谢和报酬的。”

此时,敲门声响起,讨论幕已经结束,灯光移到了门上。

沙娜快速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然后庄重地向外面喊:“进来。”

葛朵莉亚带着端着早餐的侍女回来了。诺伊看了一眼,至少有四五个人手上都端着盘子。

“要吃这么多吗?”诺伊想着,忍不住有些胃疼,他不是不能接受这些所谓知正常人类的食物,事实上,对于味蕾来说也是享受,但他真的那么多能量来额外消耗了。

“我以为早餐能够少吃点,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允许不吃吧?”诺伊看了看正在整理餐具的沙娜和她身后的女仆团队,忍不住暗想。

“来,罗伊。”沙娜帮诺伊系上了餐巾,侧身让开,端盘子的仆人上前展示菜品,“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就让厨师就都做了份。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挑喜欢的吃吧。”

盘子里除了惯例的煎蛋,吐司以外,还有两片烟熏培根、四块被煎过的厚切番茄、一点煎的蘑菇、和玉米一起的焗豆子加上些松饼和波菜,另外一个盘子上则是各种面包、果酱和好几种芝士,还有的盘子上放着各式干果蜜饯和饮品。

这些食物足够他们一家吃上一天了。

从前,在雷梅迪恩的时候,伊诺的母亲从采摘园里回来后有时会忘记做早餐。所以在他出门上学的时候,她就会塞给他一个半西尼去买早餐。诺伊记得学校出来左转那条街的街尾上有一家专门资助穷学生的早餐店,他们的可颂最好吃,也最便宜,只要四分之一个西尼,他的钱刚好能买两个和一杯牛奶。上了课和伊诺一起在喷泉池边分享,谷物融化在舌尖以后的甜意和晨曦海光中的圣歌相伴就是一天开始的记忆。

他最终只选择了一块涂上巧克力榛子酱的白吐司和一点蜜饯。绵密清爽的甜意比他过往所吃的任何甜点更盛,但是终归是比不上旧时的可颂。

他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时间来怀旧,还没有等他吃完最后一片吐司,就有仆人匆匆来报,又有使者前来,沙娜只能先离开,让葛朵莉亚照顾诺伊。

葛朵莉亚是一位严厉的女士,年龄为她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沙娜一走,她便严肃地要求诺伊下床换衣服。

“莫顿家是个高贵体面的人家,不像你在其他地方可以随心所欲欲,你得有个规矩样,罗伊少爷。”

葛朵莉亚夫人一边嘴上念叨着,一边帮诺伊梳头,还没有忘记吩咐手下的人把衣服拿过来。

先是几件贴身的里衫,然后是一件厚厚的棉服,然后是一条红色的带着花边折领的丝绸外裙,末了还要系上白色的围裙才算结束。诺伊像个木偶一样任这位手劲很大的夫人摆布,任他一件又一件的往自己身上套,心里无比怀念去学校时的衣服。

虽然那只是一件裁剪粗糙的无袖束腰的白色麻布及膝长袍,雷梅迪恩温暖的天气可以让他只需要套上长袍就可以行动。那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当初要准备受礼时,库洛的母亲连夜赶了一个晚上才匆匆缝起来的。在他被沙罗曼达带走的时候,库洛的母亲也是一夜未睡。为他收拾了一箱衣服,那件衣服也放在了里面——诺伊原本是打算穿的,但是因为北上的路遥天冷就放弃了。

但是在下了第一趟马车以后,他的领路人就把他的所有东西丢弃了。老师的教典、弟弟的小熊和妈妈送的一支簪花也一并遗失了,只有当年受礼时教士送的菱链因为一直贴身保管才留下来。可是这唯一的纪念物,也在前几天换马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连掉在哪片雪地里了也不知道。

“圣灵永在,”想到这里他熟练的默祷,“您令厄舍为旅者布下考验,他的虔心会始终信奉着您的光辉,感恩您的垂怜。”

之后,葛朵莉亚正打算和诺伊交代一些这个家里的规矩,但管家伊尔兰的闯入打断了这一进程。

“早上好,诺伊少爷。啊,葛朵莉亚你也在,我以为你去厨房监视炉膛仆子了,他们就会偷柴。”伊尔兰是个愉快的年轻人,他刚从自己的叔叔老伊尔兰这里接过这个工作不过四五年时间。

伊尔兰和他的新主人脾性很是相投,工作处理虽算不上好但是他惯讨人喜欢,这些过错也就被轻轻放下了。不过一贯要求严格的葛朵莉亚可不喜欢这样轻浮的嘴脸。

“你来干什么?伊尔兰,你该陪着夫人接见外客。”葛朵莉亚很不客气的抢先责问。

“可别这样说,我又不是偷懒的人。我是奉着夫人的命令来的。”伊尔兰从身后拉出个小姑娘。“夫人说,罗伊少爷才到这,缺个贴身的仆人用,让我去找个人先给少爷用着。”

年轻的少女还穿着粗使仆人的衣服,头巾旁压着两朵牵牛。她紧张不安的抓揉着围裙,白白净净脸蛋上的眉毛尖儿上还有些残留的水,也许是才洗过脸。

“这是萨莉·戴维斯,她母亲是厨房烧火的苏珊。虽然年纪小点但是手脚麻利,脑子灵活,加上这小丫头祖籍鸢尾,又是上过学的,正好给罗伊少爷使唤。”伊尔兰拍着萨莉的背,向屋里的人介绍。

萨莉惊喜的抬头,她本来以为伊尔兰把他叫走是因为她擅自摘了花圃的花要开除她,结果竟然是升职。想到这,年轻的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好奇的偷偷看向自己今后要服侍的小主人。

而漂亮的孩子也正在打量她。这忍不住让她心泛涟漪。

“打招呼啊,萨莉。”伊尔兰这个时候重重的拍了一下萨莉的背,扯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哦是。您好,罗伊少爷,我是萨莉·戴维斯,从今以后就由我来服侍您起居。”

“这才对嘛,罗伊少爷接下来这小姑娘就归您了,夫人让我过来叫葛朵莉亚女士还有些事儿。我们就先撤了,拜~”伊尔兰走近向诺伊做了个鬼脸,然后强行推着葛朵莉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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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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