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另个,还有一个相互制约的协议把青允和父亲彼此联系在一起。要是李德隆看见女儿爬篱笆而不愿走道到大门口去,他便当面责备她,但事后并不向.华芬或嬷嬷提出。而青允要是发现他在向太太郑重保证之后还照样骑着马跳篱笆,或者从县里人的闲谈中听说他打扑克时输了多少钱,她也不在吃晚饭时像苏伦那样直统统地说起这件事。青允和她父亲认真地彼此交代过:谁要是把这种搬到母亲耳边,那只会使她伤心,而无论如何他们也是犯不着这样做的。
如今在擦黑的微光中青允望着父亲,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一到他面前心里就舒服了。他身上有一种生气勃勃的粗俗味儿吸引着她。她作为一个最没有分析头脑的人,并不明白这是由于她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有着同样禀性的缘故,尽管.华芬和嬷嬷花了16年的心血想它抹掉,也终归徒然。
好了,现在你完全可以出台了,她说,我想除非你自己吹牛,谁也不会怀疑你玩过这种花招的。不过我觉得,你去年已经摔坏了膝盖,现在又跳这同一道篱笆——“唔,如果我还得靠自己的女儿来告诉我什么地方该跳或不该跳,那可太糟糕了,他叫嚷着,又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
颈脖了是我自己的,就是这样。另外,姑娘,你光着肩膀在这儿干什么?
她看到父亲在玩弄他惯用的手法来回避眼前一次不愉快的谈话,便轻轻挽住他的胳臂,一边说:我在等你呢!没想到你会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把.小茜买下来了。“买是买下来了,可价钱真要了我的命。买了她和她的小女儿百里茜。
.·赵括几乎想把她们送掉,可我决不让人家说李德隆·.在买卖中凭友情占了便宜。我叫他把两人共卖了三千。“爸爸,我的天,三千哪!再说,你也用不着买百里茜呀!”难道该让我自己的女儿公然来评判我?李德隆用幽默的口吻喊道:百里茜是个蛮可爱的小女儿,所以——“我知道。她是个又鬼又笨的小家伙,青允不顾父亲的吼叫,只平静地接下去说。而且,你买下她的主要理由是,.小茜央求你买她。李德隆似乎倒了威风,显得很尴尬,就像他平常做好事时给抓住了那样,这时青允便乐呵呵地笑话其他那伪装的坦率来了。
不过,就算我这样做了又怎么样?只买来.小茜,要是她整天惦记孩子,又有什么用呢?好了,从此我再也不让这里的黑小子跟别处的女人结婚了。那太费钱。来吧,淘气包,咱们进屋去吃晚饭。周围的黑影越来越浓,最后一丝绿意也从天空中消失了,春天的温馨已被微微的寒意所取代。可是青允还在踌躇,不知怎样才能把话题转到赵括身上而又不让李德隆怀疑她的用意。这是困难的,因为从青允身上找不出一根随机应变的筋来;同时李德隆也与她十分相似,没有哪一次不识奇她的诡计,犹如猜透了他的一样。何况他这样做时是很少拐弯抹角的。
‘李树‘村那边的人都怎样了?
“大体和往常一样。王凯德·也在那里。我办完.小茜的事以后,大家在走廊上喝了几盅棕榈酒。王凯德刚刚从西都来,他们正兴致勃勃,在那里谈论战争,以及——青允叹了一口气。只要李德隆一谈起战争和脱离联邦这个话题,他不扯上几个小时是不会停下的。她连忙拿另一个话题来岔开。
他们有没有谈起?明天的全牛野宴?
“我记得是谈起过的。那位小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去年到这里来过的那个小妮子,
你知道,赵括的表妹——啊,对了,刘兰芝·小姐,就叫这个名字——她和她表哥沈浪已经从西都来了,并且——”唔,她果真来了?“真是个可爱的文静人儿,她来了,总是不声不响,女人家就该这样嘛。走吧,女儿,别磨蹭了,***会到处找咱们的。青允一听到这消息心就沉了。她曾经不顾事实地一味希望会有什么事情把刘兰芝·留在西都,因为她就是那里的人呀;而且听到连父亲也完全跟她的看法相反,满口赞赏刘兰芝那文静的禀性,这就促使她不得不摊开来谈了。
赵括也在那里吗?
“他在那里。李德隆松开女儿的胳膊,转过身来,用犀利的眼光凝视着她的脸。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出来等我的,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却要兜这么大个圈子呢?青允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中一起纷乱,脸都涨得通红了。
好,说下去。
她仍是什么也不说,真希望在这种局面下能使劲摇晃自己的父亲叫他闭嘴算了。
他在,并且像他的几个表妹那样十分亲切地问候了你,还说希望不会有什么事拖住你不去参加明天的大野宴呢。我当然向他们保证绝不会的,他机灵地说。
现在你说,女儿,关于你和赵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没什么,她简地答道,一面拉着他的胳臂。爸,我们进去吧。”现在你倒是要进去了,他说。
可是我还是要站在这里,直到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唔,我想起来了,你最近显得有点奇怪,难道他跟你胡闹来着?他向你求婚了吗?“没有,她简单地回答。
他是不会的,李德隆说。
她心中顿时火气,可是李德隆摆了摆手,叫她平静些。
姑娘!别说了,今天下午我从.·赵括那里听说,赵括千真万确要跟刘兰芝小姐结婚。明天晚上就要宣布。青允的手从他的胳臂上滑下来。果然是真的呀!
她的心头一阵剧痛,仿佛一只野兽用尖牙在咬着她。就在这当儿,她父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由于面对一个他不知该怎样回答的问题而觉得有点可怜,又颇为烦恼。他爱青允,可是现在她竟把她那些孩子般的问题向他提出来,强求他解决,这就使他很不舒服。.华芬懂得怎样回答这些问题。青允本来应当到她那里去诉苦的。
你这不是在出自己的洋相——出咱们大家的洋相吗?他厉声说,声音高得像昨日发嬷嬷时一样了。你是在追求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了?可这县里有那么多哥儿公子,你是谁都可以挑选的呀!愤怒和受伤的自尊感反而把青允心中的痛苦驱走了一部分。
“我并没有追他。只不过感到吃惊而已。”你这是在撒谎!李德隆大声说,接着,他凝视着她的脸,又突然显得十分慈祥地补充道:我很难过,女儿。
但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而且别的小伙子还多着呢。“妈妈嫁给你时才15岁呀,现在我都16了,青允嘟嘟囔囔地说。
***妈可不一样,李德隆说。她从来不像你这样胡思乱想。好了,女儿,高兴一点,下星期我带你到赵括去看华莉姨。看看他们那里怎样闹腾南平要塞的事,包你不到一星期就赵括忘了。“他还把我当孩子看,青允心里想,悲伤和愤怒憋得她说不出话来,以为只要拿着新玩具在我面前晃两下,我就会把伤痛全忘了呢。”好,别跟我作对了,李德隆警告说。你要是懂点事,早就该同李寿或者李康结婚了。考虑考虑吧,女儿,同这对双胞胎中无论哪一个结婚,两家的农场便可以连成一起,李飞·李家和我便会给你们盖一幢漂亮房子,就在两家农场连接的地方,那一大片松林里,而且——“别把我当小孩看待了,好吗?青允嚷道。我不去赵括,也不要什么房子,或同双胞胎结婚。我只要——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但已经为时过晚。
李德隆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慢吞吞地说着,仿佛是从一个很少使用的思想匣子里把话一字一句地抽出来似的。
你唯一要的是赵括,可是却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要和你结婚,我也未必就乐意应许,无论我同·赵括有多好的交情。这时他看到她惊惶的神色,便接着说:我要让我的女儿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啊,我会的,我会的!”女儿,你不会的。只有同一类型的人两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
青允忽然心里起了种恶意,想大声喊出来:可你不是一直很幸福呀,尽管你和妈并不是同类的人,不过她把这念头压下去了,生怕他容忍不了这种卤莽行为,给***一耳光。
咱们家的人跟赵括家的人不一样,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说。赵括家跟咱们所有的邻居——跟我所认识的每家邻居都不一样。他们是些古古怪怪的人,最好是和他们的表姐妹去结婚,让他们一起保持自己的古怪去吧。“怎么,爸爸,赵括可不是——”姑娘!别急呀,我并没说这个年轻人的坏话嘛,因为我喜欢他。我说的古怪,并不就是疯狂的意思。他的古怪并不像沈家的人那样,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一骑马身上,也不像李家家的孩子那样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而且跟方丹家那些狂热的小畜牲也不一样,他们动不动就行凶杀人。那种古怪是容易理解的,而且,老实说吧,要不是老天保佑,李德隆·.很可能样样俱全呢。我也不是说,你如果做了他的位子,赵括会跟别的女人私奔,或者揍你。要是那样,你反而会幸福些,因为你至少懂得那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古怪归于另一种方式,它使你对赵括根本无理解可言。我喜欢他,可是对于他所说的那些东西,我几乎全都摸不着头脑。好了,姑娘,老实告诉我,你理解他关于书本、诗歌、音乐、油画以及诸如此类的傻事所说的那些废话吗?“啊,爸爸,青允不耐烦地说,如果我跟他结了婚,我会把这一切都改变过来的!”唔,你会,你现在就会?李德隆暴躁地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说明你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知道得还很少,更何况对赵括呢。你可千万别忘了哪个妻子也不曾把丈夫改变一丁点儿埃至于说改变赵括家的某个人,那简直是笑话,女儿。他们全家都那样,且历来如此。并且大概会永远这样下去了。我告诉你,他们生来就这么古怪。瞧他们今天跑纽约,明天跑波士顿,去听什么歌剧,看什么油画,那个忙乎戏儿!还要从同盟那儿一大箱一大箱地订购法文和外文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