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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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宁波府外海。一艘长桅帆船趁着夜色,偷偷驶出了海港。海船出海后顺着季风一路往东,若有熟悉海事的海客见此情景,定能看出这是一艘偷渡去往倭国的私船。
船头处一个身着棉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望着海面出神。任谁也想不到,这位看似落魄的中年汉子,三日前还是富甲一方,人人羡慕的金陵织造郎。
男子正是胡奎,当日他在石城门与荣庆分别后,马不停蹄连夜奔逃,终于在三日前,来到了自己在宁波的藏身处。
来到宁波府后,胡奎花了一日时间收拢下属和转运过来钱财。在一切准备妥当后,于第三日乘船偷偷出海逃往平户。
“胡老爷。”一个男子用极尽谄媚的声音道:“等到了倭国,小人可就全靠老爷您照抚了。我在那人生地不熟,言语又不通,若没老爷您相助,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饿死街头。”
胡奎转身望向男子,笑了笑道:“放心吧卢掌柜,我胡奎绝不会忘记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到了倭国以后,你就放心在我手底下做事,老胡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男子闻言点头哈腰连连称谢,那人正是卢纶,当日朱寿带着兵卒闯入胡府时,他也正在府上。
卢纶见官府的人前来胡府查抄,联想到传闻中沈夫人的通天手段,立时预感到大事不妙。他当机立断跟随胡家人一同逃离出城,几经辗转后,终于在宁波府的胡家藏身处见到了胡奎。
事到如今不管卢纶心中是否情愿,从背叛沈夫人那天起,他和胡奎就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还有奴家,妾身这次为了老爷叛出鸣凤阁,可是连性命都豁了出去,老爷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一个故作娇柔的女子声道,却是那吴妈妈。
胡奎闻言哈哈一笑道:“花娘,这次若非有你通风报信,老爷我怕是早已死于唐青儿那贱人之手!放心,等到了倭国,我定会安排你个好去处。”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吴妈妈和卢纶再三感谢后走下船头,胡奎目送着二人进入船舱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该死!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胡奎愤恨道:“为何那顾仕隆会打着朝廷的名义突然对我出手?他就不怕刘公公日后找他算账吗?”
此番事后,胡奎不仅折损了绝大多数家产,更是不得已离开经营多年的织造局。那可是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为此不惜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更让胡奎感到不幸的是,事到如今自己最需要的干将,一个都没能留在身边!
那荣庆也就罢了,只可惜了贾翁。老人不仅武艺高强,城府心计亦是颇深。近年来若不是有贾翁每逢关键时刻替自己出谋划策,在金陵那等藏龙卧虎之所,他胡奎不可能过得这般舒坦!
“最要紧的是只有贾翁才能联系上刘公公他们,若没有刘公公…唉…”胡奎叹息道:“难道从今往后,大明就再没我胡奎的容身之地了吗?”
“反倒是些无足轻重的角色,一股脑的跟了过来!”想到卢纶和吴妈妈二人,胡奎冷哼一声轻蔑道。
“那个卢纶倒还有些用处,可以留在身边看看,至于姓吴的婆娘…哼…等到了平户就将她卖到港口附近的窑子里,虽说她早已人老色衰,不过想来那些倭人和海客也不会嫌弃,我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胡奎内心盘算。
可怜那吴妈妈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胡奎前脚说着不忘救命之恩,后脚已将她卖了个干净。
“好在“翠萍双珠”还在,等到了平户藩就将她俩送给松浦家的家老重臣,唉…也不枉我多年来的精心调教!”胡奎暗自叹息,这时家坤鹏走上船头甲板躬身道:“老爷,松浦家的船好像到了。”
“哦!”胡奎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几日来头一次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快带我前去看看。”
二人来到侧舷处,但见月光下一艘倭船从海面缓缓驶来,船帆上隐隐约约画着三角白圈,正是松浦家的三星纹样。
倭船靠近船,船头上忽明忽暗悬起一盏纸灯,胡奎见状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我和长信大人信中商定好的暗号。”
终于,待对方船身靠近。胡奎张开双臂,朗声道:“松浦少主好久不见,今日老胡我可是来投奔你们了!”
话音落下,海面上一片宁静,只听得见海浪拍打船身发出的声响。直到此时胡奎方才注意到,对面倭船的甲板上居然空无一人!
“不好,情况有变咱们快走!”胡奎惊恐道,然而为时已晚。数根铁爪忽地的从对面倭船上飞出,牢牢锁住胡奎所在木船的船舷,接着几块木板横上甲板,十数个黑衣人影,从对面倭船上跳帮而来!
那些黑衣人身手极快,一个照面就将胡奎及管家坤鹏二人定住了穴道。耳旁响过一段并不如何激烈的打斗声后,胡奎面露绝望,但见船上的水手和胡家下属皆被黑衣人制服!
“你们干什么?我是松浦家请来的客人,我要见你们的少主长信大人!”胡奎、坤鹏二人被押到倭船船头的甲板上,期间胡奎不停的挣扎道。
“你说的那什么少主,可是上面挂着这位?”。一个有些慵懒的女子声传入胡奎耳中,打断了他的话语。
胡奎抬眼望去,但见一位头戴面纱身披长氅的黑女子端坐在一张藤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而在她身后那根长长的桅杆顶部,一个赤身裸体仅余胯下兜布的男子正被悬挂着,口中还被塞入了白色足袋不时发出呜呜声。
胡奎认出挂着那人正是前来接洽的松浦家少主松浦长信,他张大嘴望着眼前黑衣女子愕然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我近年来久居京师,确实好些年没回过金陵了。不过听说你胡大老爷一直想见我一面,怎么今个见着正主反倒认不出了?”黑衣女子轻笑道,她语态柔和好似调笑久未谋面的知交好友。
胡奎闻言心中却是咯噔一下,生出一个极不情愿的猜测。然而很快被押送来的卢纶、吴妈妈二人,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沈夫人!”卢纶在见到黑衣女子的一刻,双腿发软近乎瘫倒在地。一旁的吴妈妈也好不了多少,只见这老虔婆四足着地连滚带爬来到黑衣女子脚下哭诉道:“阁主…阁主,花娘是被胡奎这厮诓骗,不知怎地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背叛阁主这等蠢事!求您看在这些年来,我兢兢业业守着金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花娘这次吧!”说着不停扇打自己的双颊,直至披头散发两腮肿起。
沈凝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番泼妇撒街做派冷冷道:“花娘妳和卢纶的事稍后再议,有些话我要先同这位胡老爷说清楚!”
“阁主…我…”吴妈妈还待争辩,却被两个黑衣人拉住按回了胡奎的身侧。另一面卢纶则似彻底丢了魂一般,拉耸着脑袋瘫跪在地。
沈夫人转向胡奎笑了笑道:“怎么样,胡老爷现在可知晓了?”
胡奎好似认命了一般闭上双眼,良久后他开口道:“久闻鸣凤阁之主手眼通天乃女中人杰,上至王公贵戚下至江湖草莽无不卖您三分颜面,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听足下之意,似乎认为今时今日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拜我沈凝霜所赐?”黑衣女子道。
“不然呢?”胡奎面露惑色,听对方所言似乎还另有隐情。
沈凝霜摇摇头叹息一声道:“胡奎你知道吗?你错就错在太过小瞧女人。”
见胡奎仍是一脸不解,沈夫人拍拍手两个容姿俏丽生一模一样的孪生女郎出现在她身后!
“妳们!”胡奎见状瞳孔微缩,这两人竟是他一手调教的翠萍双珠。
胡奎痛惜道:“胡某自问待妳们不薄,当年若非被我相中,妳们两现在不过是彩凤楼里千人骑万人尝的低贱娼女!”
“呸!”翠萍双珠中年纪稍大的翠儿啐道:“狗贼,你可知我们姐妹为何会落到这般下场!”
翠儿姑娘回忆起往事忍不住痛哭道:“六年前,台州府爆发倭乱,一伙倭人在府城外烧杀劫掠,城中官兵却被吓得不敢出城一步。台州近郊的百姓四下逃散,我父母以及阿兄最终也死于那次灾祸,我们姐妹虽幸免于难,却从此变得孤苦无依,不得以沦落风尘!
“那次倭乱的始末,胡老爷您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吧?”沈夫人在一旁适时道。
胡奎此刻已是面若死灰,他如何能不清楚?那可是他第一次同松浦家合作,里应外合劫掠沿海百姓。
“当初你带我们姐妹到胡府时,我们就听闻过胡家勾结倭寇的传闻,这些年来通过明察暗访,终于让我们查到当年的台州倭乱正是你们胡家勾结倭寇所致!”翠儿接着道,她想起死去的父兄双亲渐渐泣不成声。
这时一直缩在姐姐身后的萍儿厉声道:“胡贼,当我们姐妹得知真相的时候,恨不得食汝肉喝汝血!然而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弱女子,如何能对付得了富甲一方权势滔天的胡大老爷。直到沈夫人出现,我们才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胡奎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怒道:“原来当日的大火,竟然是妳们两个贱人放的?”
他所说的正是日前唐清幽和韩彦被困胡府时,府内突然发起的大火。
“不错!”萍儿不甘示弱,迎着胡奎的目光道:“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也要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只可惜老天不开眼,那把火居然没能烧死你们!”
原来如此。胡奎像是终于明白了一切,他望向黑衣女子道:“所以我这次出海的行程,也是被她们两泄露给你的。”
沈凝霜点点头道:“所以我才说,你输就输在太过小瞧女人,且凡事种因得果。当初你阴谋诬陷唐大人一家是如此,勾结倭寇残害翠、萍两位姑娘的双亲亦是如此。”
胡奎闻言放声狂笑道:“什么狗屁因果报应,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胡某人今日之所以栽于尔手,无非是因为我手段、后台皆不如妳!”
黑衣女子听罢摇了摇头道:“看来你到死都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