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甘婷滢

再见,甘婷滢

伍云召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伸手探了探甘婷滢的鼻息;他浑身随之一震,没想到甘婷滢真的没有了呼吸。

“……甘姑娘心怀大义,今日为我等之事死,我们绝对不能忘记她的大恩!”伍云召长叹道,“当厚葬之,每年设坛祭祀之!”

“又何止是她呢?”我声音沙哑道;“为了大业,恐怕这一路还会牺牲很多条人命……”

伍云召仰头沉默许久,道:“是啊……我会向公子焕超请示,开辟一片陵墓,专门设坛祭祀那些为大业牺牲的英雄子女!”

我暗暗点头,“伍兄……这里交给你和公子焕超了,我想……带甘姑娘回去了。”

伍云召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轻轻放下甘婷滢,转过身;伍云召帮助我扶着她。我背起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冷眼旁观的甲士,穿过这充满血腥味的宫殿;甘婷滢的脸贴着我肩膀,低垂着,身上还有血顺着我的衣服流到裙角,滴在地上。

我走出宫城,在街上人异样的目光中,就这样背着甘婷滢,一步又一步朝着伍宅走去;我听不见路人在说些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甘婷滢的脸很凉,凉得像冰。

“鲁之学长!”

前面有人喊我,我抬起眼看去,是夏天一、鸽子和相茗正在朝我跑来。

“这……”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我和甘婷滢,一时间愣在那里。

“鲁兄,大事……”鸽子试探着问道。

“王嘉祯死了。”我冷声答道;鸽子松了口气。“鸽子,你去宫城帮助伍云召吧,现在只有他和公子焕超在那里……”鸽子还想说什么,但是迟疑了一阵,还是说好,继续往宫城而去;“天一。”我唤道。

“我在,鲁之学长……”

“你去,棺材店,要一口上好的棺材,不怕大,要上好的木头……”我吩咐道。

“这,她……”夏天一愣在原地。

“快去!”我怒声催促道。

“好、好,我去……”

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相茗。

相茗喉咙动了动,“她……”

我打断了她:“相茗,我们回去吧。”

相茗没有多问,乖巧地点点头,接着在身后帮我扶着甘婷滢,一路陪我回了伍宅。

刚刚走到门口,夏天一正好也驾着一辆马车赶来;马车上拉着一口朱漆檀香木棺材。

“好,抬进屋里!”我道。

夏天一招呼仆役将棺材抬进了内庭大厅,推开盖板,我小心翼翼地将甘婷滢放进去,身体摆正;“打一盆水来!”

夏天一匆匆端着一盆水赶来,双手递给我一敷毛巾。我打湿毛巾,轻轻擦去甘婷滢脸上的血迹;她的脸依旧那样精致,此刻好像睡着一般。

“你们都走吧!”我高声道。

内庭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我在说谁。

我放下毛巾,转身道:“王嘉祯已死,你们已经是无主之人,再留在这里恐怕是凶多吉少;快走吧!”

那些仆役脸色大变,彼此交换眼神,没有多说什么,只先对我鞠躬施礼,然后缓缓退去。

晚上,伍云召和鸽子才回来。他们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甘婷滢的棺材行凶拜之礼。

礼毕之后,伍云召喟然长嗟,再度安慰我道:“公子焕超已经答应修建一片陵墓,专门安葬为大业牺牲的侠义好汉,位同社稷之坛,由国君每年亲自祭奠,香火日夜不断,

名曰传陵!逝者已逝,鲁兄还是不要过于哀伤……我们能做的,也就是铭记甘姑娘的恩德,让她成为传陵第一英魂,万世流芳,名流千古!”

见我依旧一言不发,伍云召试探道:“要不我们还是……先盖棺吧!让甘姑娘灵魂早日安定,明日也好入土为安……”

“伍兄,我再看看她吧。”我道,“晚上我会亲手为她盖棺的。”

“好吧,鲁兄节哀。”伍云召再度朝着甘婷滢施礼后才退去,庭内只剩我一人。

一会儿,我听见身后有声响,扭头看去,原来是相茗。

她眨着大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跪坐在我旁边,默默拉起了我的手。

“相茗,”我声音沙哑道。

“我在。”她捏了捏我的手轻声回应道。

“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惊讶,不要惊呼,好吗?”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正说着,棺材里传来一声异响,吓得相茗身体一颤;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扒住棺材边缘;下一秒,甘婷滢从棺材里笔直坐了起来;看到我和相茗,她咧开嘴露出了微笑。

“?!”

相茗捂住嘴巴,眼睛都快睁裂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接着伸手拉甘婷滢出来,之后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棺材盖。

甘婷滢右手捂着左肩,看样子受伤确实不轻;我想脱下我的外披给她披上,却突然想起我一直守在她身边没换衣服,现在也浑身是血。

相茗注意到了我做到一半的动作,没说什么就默默起身,回屋拿了两件风衣,递给我和甘婷滢。

我和甘婷滢披上之后,悄悄打开大门溜了出去;我可不敢再走房顶了,说不定又会惊动鸽子。

关上门走了百步,我们才敢大声喘气。此时已经是后夜时分,街道上什么人也没有。

“鲁公子,你不是想知道,墨家为何卷入中山之乱吗?”甘婷滢笑道。

“确实是。”我停下脚步,等甘婷滢进一步阐释。

“其实我墨家所为,都是为了止战平乱,打造非攻之势;初代巨子开始我墨家就已经发现,万物之终极,唯有死亡和灭绝;花由苞而绽,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人自孩童而长成,亦难逃生老病死。故,世间大势,虽滚滚向前,终点依旧是归于死寂。想要留住这人间,只有一个方法——维持现状,保障平衡,达成非攻之势,才可以使这向死之行停下。”

“但是问鼎以来,一些墨家子弟发现,无能如何努力,世道之车滚滚向前,我辈如螳臂当车,难以阻挡。终于我们发现,乱世不是万象之常态;像飞溅之雨,在空中不能停,只有落进水池、渗入土壤才可以维持稳态;又如悬水之沙,人力不能久持,只有沉淀才可久存。所以,一些墨家子弟顿悟,乱,只能是暂时而不可以永恒;想要停止向死之行,只能先终结乱世,造就一个稳态。”

“所以你们开始制造骚乱,加速各国之一统?”我惊讶道。

“不算制造骚乱吧!”甘婷滢笑笑,“此学说虽然没有成为我墨家之宗旨,但是已经有广泛的信徒;信此学说者被称为阳派,反之则是阴派。阴阳两派的最终目的都是停止向死之行,只不过我们阳派发现了这前提是先缔造稳态罢了。”

“那巨子,是阴派吗?”我问道。

甘婷滢摇了摇头,“巨子是所有墨家思想的聚合,在阴派和阳派里任何一方没有证明自己是真理之前,巨子不会表态的!”

“甘姑娘,伤势可还好吗?”我看着甘婷滢一直捂着左肩,赶紧问道;王嘉祯那一剑实打实地刺穿了她的肩膀,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筋骨。

“安啦,没什么大事!”甘婷滢笑了笑,“再关心我,你的相茗儿就要吃醋咯!”

我回头看了一眼相茗,她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她越这样我心里越害怕。

“这次真是麻烦甘姑娘了!以后寻阳楼那边你怕是回不去了……”甘婷滢撅起嘴道:“这确实是我最大的损失!我在寻阳楼一个月能赚好几十万两银子呢!”

“不过,既然我这次来中山参与这次行动,自然已经做好打算啦!以后我就去秦川讨生活了,你们有空记得来看我哦~”甘婷滢笑道。

“好了,以后甘婷滢就是传陵第一英魂咯!”甘婷滢长出一口气,“我还得给自己去一个新名字——你说,我不换名字可不可以?”

我思考一会儿道:“也不是不行……毕竟此次行动知道你身份的人本就不多,即使知你名者,远在秦川,你可以说只是重名——毕竟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艳的弱女子,会是刺杀中山王的刺客呢!”

“哈哈,也是!也不知道千百年后后人口中的我会是什么模样!”甘婷滢掩嘴轻笑道;“好啦,你们回去吧,我的伤口还有处理一下,顺便找个地方洗个澡……喔!其实,”她突然看向我道,“其实当时我是真的疼晕了,而不是催动幽菱丸哦!”

我再次长掬道:“这次真的让甘姑娘受苦了,王嘉祯暴起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安啦,没事儿;我也没想到啊,不过正好弄拙成巧,反倒帮了咱们一把——好啦!我真的要走啦,墨家接应我的人再等不到我就会以为我真死了呢!”甘婷滢挥了挥右手,笑道:“山水有相逢,咱们江湖再见啦——这衣服,日后你没来秦川寻我时再还给你们喔!”

挥别了甘婷滢,相茗终于道:“是你要甘婷滢假死的?”

我点头道:“那日出了大散关,我不是偷偷和她说了一句话嘛?其实我说的就是——中山之行,假死才能真活!”

“这次刺杀的是中山的国君,不论成败,这弑君之罪甘姑娘都难逃其咎;而且伍云召我觉得他……变得有些,不择手段?也不是;总归是变得有些过于心狠了,把甘姑娘交由他处理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公子焕超承受不住压力,或者他们有心推罪于甘姑娘,这都是在是,不义之举。我看不下去,也不能接受。”

“所以你就让甘姑娘在刺杀中假死,这样就可以逃过中山宗亲大臣的诘难?”相茗问道。

我点头称是,“谁还会对一个死去的刺客多费心神;而且伍云召虽然逐渐心狠,但心中还是有大义道德的,让他看见甘姑娘为了大业而牺牲,他就会内心有愧,定然不至于让甘姑娘承受中山宗亲的辱尸之耻——不过,王嘉祯临死前刺向甘姑娘那一剑确实是超出我的意料,本来计划是让甘姑娘在与甲士的战斗里催动他们墨家的幽菱丸,短暂地封住脉搏呼吸,造成假死之象的……”

“原来是这样……”相茗喃喃道。我有些惊讶,“你不生气?”

相茗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生气啊!就这点事你还要瞒着我!”

“额,为了保持一点神秘感嘛!”我笑道;“别的你就不生气了?”

“这一点还不够啊!”相茗翻白眼道,“以后不许你再有任何事情瞒我!”

“好好好!”我笑道;相茗气呼呼出了口气,接着抱住我道:“方才我见你为甘婷滢的死失魂落魄,好不难受!我在想,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女子在你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可是你若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我又觉得你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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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江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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