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图
晚些时候,我们正准备吃饭;王焕超将伍宅的仆役全部换血,改派了一些能干老成的人,我们日子也终于过得舒心一些,不用担心别人窥探了。
菜刚上齐,突然听得门外一阵马蹄杂乱,接着有人高声道:“大王驾到!”
我们赶紧起身;相茗抿了抿嘴,有些因为被搅了饭局而不悦。
虽然门外护卫众多,但进门的只有王焕超一人;“拜见大王!”伍云召率我们跪拜道。
“诸位快快请起——大家都是旧相识了,就不必这么多缛节;今日是本王冒然来访,搅扰了!”王焕超扶起伍云召道。
“大王新朝刚立,诸般事物,还百忙之中来看望我等,实在是承蒙厚爱,惶恐难当!”伍云召起身道。
王焕超看到菜席,“原来各位正在用膳——不知可否添寡人一双碗筷?”
伍云召有些惊讶,但依旧道:“当然;只是民家小菜,恐入不了王上金口。”王焕超笑道:“孤也是行伍中人,行军打仗哪里能吃上这样一口热气腾腾的佳肴!既然不弃,我们就便吃边聊吧!”
我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是也不好说什么;相茗也已经把不开心写在了脸上,我赶紧移步帮她挡着点。本来累了一天可以好好吃个饭,王焕超一来,还要和我们一起吃,与王同案,哪还有家宴,一斟一酌之间都是国礼了。
筵席过半,大家都没吃几口,包括王焕超;他怎么可能是来蹭饭的嘛!
果然,他碗筷一放,对着伍云召开口道:“伍先生,如今天下大乱,九国争雄;自问鼎吞周以来,天下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雄才大略的霸主了;寡人如今初登大位,尚有牛犊之心,希望能够励精图治,带领中山睥睨天下,万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伍云召放下酒觞,起身后退一步,突然跪倒在地;再起身时,已经双眼通红;“伍云召不过一介荆楚亡臣,父兄含冤而死,尸骨无人安葬,魂魄不得祭祀;飘零半生,一身耻辱;流落中山,大王不加以驱逐追杀已经是万幸,又怎敢奢求参与中山国政呢!”
我心中一凛,伍云召话里有话啊;他这是在反向提醒王焕超曾经的誓言,逼迫他帮自己复仇呢!也是,当日许下誓言的是公子焕超,而如今坐在这里的是王焕超,彼时此刻,万千变化,有些事确实不能一概而论,当做成规。
王焕超却好像没有听出这个意思一样道:“是先生您教我如何登上大位,为我撰写开朝诏文;没有先生,就没有本王的今日,先生这个时候千万不可弃我而去,产生归隐之念啊!”
他这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伍云召想听的能是这个吗?果然,伍云召继续道:“某听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旦国事安定,王上不再需要伍云召,恐怕就会忘记某了吧!”
这话已经说得很浅显了。
王焕超这下没有再转移话题,而是直起上身道:“难道在伍先生眼里,寡人竟然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吗?如今新朝刚立,国内寡人最信任的就是先生;先生大才,看人的眼光应当是有的!先生助孤将中山打造为世之强国,寡人定不会辜负先生的嘱托!荆楚做了那么多年的霸主,中山早就眼馋他的位置了!故而先生之家仇,与中山之国业,本就为一体!还望先生,倾尽所学,实现你我共同的事业!”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伍云召再次匍匐跪拜道:“既然如此,伍云召必坚守昔日诺言,助大王,
完成旷世之伟业!”
王焕超激动不已,起身扶起伍云召;“先生快快请起——我中山四面环沼,中土隆山;山河相见,气候潮湿;民众愚野,人丁稀少,如何才是富国强兵之道?”
伍云召看向鸽子,鸽子一挥手,就有人上前将菜肴全部收下;我心说我还没吃饱呢,相茗也是咕哝了一句“浪费”。
伍云召与王焕超重新入座,乃道:“一国之富强,在于民众之安定,使各得其所,人皆务业,才是复兴之道!”
“中山国人大多以渔猎为业,此粮之不稳;我有改土之法,可以填河造陆,重整河道——大王当迁商丘之农入中山,在河之旧道上开垦耕种,并下旨鼓励中山之人弃渔猎而务农耕;同时,大王当广修粮仓、兵库,营建城邑,移野人入郭内;并组织专官探寻矿产,中山山丘广布,必然有隐藏之矿,当高价雇佣九国擅长寻龙点穴之人严加勘察。总而言之,兴农、修业、开矿,则三年之内,国力可大成!”
王焕超边听边点头,深以为然;伍云召突然脸色阴沉道:“此外,欲霸九国,还有两件事要做!”
王焕超不理解伍云召为何不一起说完,我也不理解;王焕超乃道:“愿闻其详!”
伍云召继续道:“首先,当重修安庆城;商丘此番受战火冲撞,往来贸贾多有迟疑;中山欲霸,既不能吞灭商丘,那就取代它,成为九国商贸之中心!欲成此事,则首先要修桥辟道,舍弃泥泽天险,使商贾往来畅通无阻;先昕然王虽亦修缮安庆,但所营建多为军要,城高堡坚,确实是兵家要塞,但太过封闭,不利于贸易交流;当在外围扩建郭墙,以容纳天下往来;同时,为防止守备降低,当在南侧再造一城,扼守庆江,专屯军武,拱卫国都!”
我心说不愧是紫光大才,你听听人家说的,没一句是我能听得懂的;这养民复国之术我还能说上一二,但这修城规划之法我是一窍不通;这就是我和紫光大才之间的差距吗……
王焕超也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见了中山的王旗飘扬在九国之滨;“真是远见卓识!与先生交流实在是一大快事!依孤所见,先生之才,又怎么会屈居赵璨那女流之后!先生方才说,还有两件事,还有一事是什么?”
伍云召眼神一凛,道:“第二件事,就是——削抑宗亲!”
“赵国有赵氏一族,荆楚有若敖四姓;各国都有宗亲血脉。但中山之政,与八国不同;其他八国之王氏宗亲多在朝为官,受王命制约,所实俸禄与官僚无异;但我入中山一年,却发现中山的宗亲大臣,虽不干朝政,但所吞财支,巨不可计!宗亲人口兴盛,且铺张奢靡,又无尺寸之功绩于社稷,实在如跗骨之蛆,吸食中山精血!”
王焕超脸色一变;沉吟片刻,才叹气道:“我中山脱胎于夜戎,注重血脉为纽;建国以来,王室宗亲自然备受恩养,这又何尝不是以富贵释军政。开国至今,多数宗亲大臣无事可做,只能沉迷酒色,求子孙兴旺,方导致今日之局面!”
“如何如此已经不再重要。”伍云召语气坚定道,“中山之宗亲,必须削抑!甚至可以说,一旦削抑,则可以为国库减轻大幅压力,则中山如战马去辎,一往无前!”
王焕超静静看着伍云召,许久之后才道:“本王说这话可能有些无情,但伍先生愿意为本王做这千夫所指吗?”
伍云召一愣,我也一愣。这是,要把伍云召推出去,让他来做替死鬼,承受宗亲的怒火啊!王焕超与宗亲人家毕竟是一家人,撕不破脸皮,所以就让伍云召出去,做所有宗亲的出气筒!噫吁嚱,这王焕超是既想毁掉宗亲,又不想自己担责任,这岂是大义乎!
伍云召微笑问道:“大王能保我伍宅上下性命否?”
王焕超正色道:“伍卿是孤最信任的人,也是孤最好的朋友,此刻是,未来也是!孤就是只有一口气,也定会保护你及所有对孤忠心之人一家上下毫发无损!”
伍云召乃抚掌大笑道:“既如此,千夫所指,宗亲咒骂,我又有何惧哉!”
王焕超颇为感动,拉住伍云召的手,紧紧握住,二人相视良久;我想,此乃两个灵魂的真正相互交托也。
“新朝新政开始前,还有一个前朝旧疾要根治。”王焕超眨了眨眼睛道。伍云召当即会意:“可是公子大朱?”
王焕超点头称是,“据报,公子大朱携三百死士离营而去,不肯回国;此人不除,孤实在日夜难安!”
我心说人家回来才是脑子坏了;这时,突然闻得身后一阵大笑:
“一介莽夫,蚊叮之痛,何足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