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鬼火纠缠咒》
这是中秋节后的第三个夜晚,正常高中生已经在教室上着晚自习。课本和纪律又重新如鬼魅般缠身,扑灭了贪玩人士在假期才刚刚点燃的热情。如果第一个夜晚是第一人称的自我放纵,第二个夜晚是第二人称的呼朋唤友,第三个夜晚就是第三人称的旁观现实。
不过今夜倒还有位同学依旧没有入校,她在收拾自己闯下的残局。在另一边,一位留着符合学生发型的男生正坐在一处小区的石凳上等着她来交换各自需要的物品,他便是极度渴望重回人类社会的吸血鬼吴明。可也许人类社会本身就是最大的围城,小女巫郑德馨曾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其中,但她发现自己是无法逃离的,因为巫师的工作是脱离不了人类社会的,她甚至脱离不了母亲的掌控,便只好掩藏这种排斥的感情,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走进去,正如作为巫师的她现在走到了成为吸血鬼的他面前。她摊开握有一束吊坠的右手,率先打破了静谧的黑夜,“我带来了,你呢?”随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吴明从石凳旁边漆黑的草丛中拾起木桩,将这原本不属于他的物品放到了石桌上,说到:“原谅我的不得已。”具体物件以无形对话的交换而交换着。
郑德馨用她微带愠色的目光斜视着吴明显得和自己同等辈分的头发,本燃到咽喉的气焰消减了几分。“你的不得已就是一见面尝试使用催眠这种手段达到目的的行为。而当我幻想着自己可以和另一个人真诚交流却是被上天重新教导黑森林法则时,当我在战场为生命的价值犹豫时,当我于黑夜中独自回家在梦里担心集体的惩罚时,我祈求原谅的办法只是今晚不得已来听你的不得已。”
“你的语言比你的武器更锋利,你能否当做一头爱遗忘的野兽面对庄严音乐的忏悔呢?当我开始扮演我不想扮演的角色,拥有我不想拥有的能力时,我的灵魂便是分裂的。当我尝试适应新的身份又怀恋旧的身份时,我的话语便时常矛盾。”四周的晚风借着树叶的晃动彰显着自己无形的存在,话语的形象借着低声叹息试图描绘自己的色彩。
沉默片刻,火焰似乎在狂风暴雨中尤其红得激烈,在斜风细雨里却黑的暗淡。“我很难理解你,至少你能理解自己。如果这是你的救赎之路,那我说过,只要你陪我去上学,我家是会同意你的要求,换言之,我会对你的不得已不那么计较,毕竟记新的魔法,记学校要求也比记仇幸福的多。我也不太愿意跪在复仇女神面前乞求她的力量,我知道人们总爱树立假想的或真实的敌人来保持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情感连接,虽然我也偶尔这样做,但这毕竟是不幸的。”
“谢谢。嗯!你家?”吴明惊异地望着郑德馨那张稍微舒展眉头的脸。
“我将不该在我手中的东西偷了出来炫耀,又被属于危险的物种顺走,加上转学需要监护人办理,上报就是属于我的救赎之路。”郑德馨如此回道,接着补充,“你想要拥有阳光,我妈想要拥有在这个时辰晚自习的我,我想要拥有对神奇生物的交流,大家都得到了拯救,观众难道不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吗?”
吴明缓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天空,无边的画布是让人难以看透的光景。心想:月满招损。道:“既然真的存在女巫,那说不定有一天也会遇见狼人。”
“今天的家庭作业还没做完,就暂时别因明天的高考试卷忧虑吧。你要不要先去我家把今天的作业做了。”郑德馨打断了吴明陷入遐想的言论。
之后,便带领着他往自己的魔法屋走去。吴明只好跟着,暗想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吸血鬼,又只能被巫师引领着前进,只要途中的目的地没变,自己的主动权甚至比不上寄人篱下的林黛玉。正陷入苦思中,郑德馨突然回头提醒了他一句,“记住!进入的是人类世界没错,范围再缩小一下,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社会。你可以在我面前随意鬼话连篇,但在学校尽量显得像个普通的学生。”
这时他们正踏上了石头小道,吴明回应道:“鬼要想成为人就需要画皮,演员想要上台表演就需要面具。”
郑德馨觉得并不好笑,认为习惯藏在黑夜中的人也许已经忘了怎样藏于阳光下了。于是又一扭头,“小心炽热的语言,它时常惊扰人们醒时的美梦。”
吴明不解,微耸了下肩,随口一说:“我不明白,我只是想给单调的黑色染上点鲜红。白天是所有色彩的集合,黑夜却是绚烂的吞没。如果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你习惯我的魂魄,我适应你的温度,至于新的环境,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农村或城市,二十一世纪还是公元前,入乡随俗,我这么俗气的人随俗还是很容易的。”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手指了指自己从头开始的头。
“哎,和你对话总感觉自己像在坟场边燃烧。一撮死灰复燃,它可能比旁人更贪婪地呼出二氧化碳。”无奈地说罢,重新领着吴明往电梯走出,这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小楼,看不出有丝毫神秘的意味,有老人刚推着婴儿车和像是夜跑的人出来,对比之下,他们反倒比两个较沉默的有着学生相貌的人更引人瞩目。吴明看着郑德馨习惯性地按了个九,自己却不自在地靠着,一如无法立足的外乡人靠着当地的保护政策。
电梯门缓慢地打开了,吴明倒反而有点不安,未知与孤立是门打开后给予他的画面。不难想象,即使拥有吸血鬼的魔力,他也同样具备着人的弱点,证明即便亚当夏娃在偷吃智慧善恶果实后又吞下了永生果,善妒的神明其实也不用担心人会变成上帝。
“你不怕我现在立刻逃了,反正我已经获得了抵达白天的签证。”吴明抖了句话出来。
郑德馨停下了脚步,偏头,送了他一个男人的眼神。吴明感到喉咙如被施了咒,喉结减缓了它九九六的工作频率。
当钥匙把门打开的时刻,吴明期待又警惕的目光开始计算着门内的环境。白色沙发,茶几,书本,电视,餐桌,昏黄的灯光,常见的物品像在异乡遇见老乡一样给了他亲切和安全感。“我还以为会有黑猫,能飞的扫帚之类的。”
“抱歉,让你对巫师的刻板印象失望了。妈,我回来了。”
吴明观察到屋内并没有一个人,难道是我们错过了?郑德馨走向沙发前的茶几,翻开了上面摆放着的一本红颜色的书,但书里只写下了鬼火纠缠咒一句话,每一页空白都留着这句汉字形状的黑色图案。吴明带上鞋套,好奇地想去看书中内容。“鬼火纠缠咒是什么意思?”
“一种火巫师追捕吸血鬼的魔咒,我觉得巫术命名机构取的名字总是特别随便,就像一阵风吹过,一个新的名词就在这个世界诞生了一样。”
“我看不出来,这是量子纠缠,情感纠缠,磷和氢的纠缠,还是会出现像动画片深山里不祥的纠缠。”
“我猜我妈的意思是对你施咒,就好比政府为了管理备下档案。你也许记得我说过这是私自的行动,如果能时刻捕捉你的行踪,那我们的麻烦会少许多。”
“你妈也真够无聊的,不用每一页都这么留信息吧,直接一张便利贴不就完事。”
“因为她就在这书里。”
虽然吴明在电梯封闭的空间里曾幻想过巫师的家会有什么不同,不过这是他没想象到的,外观倒确实掩人耳目。由于求知欲的自然反应,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暗自思索:这是怎么回事?她在书的哪一页?怎么进去的?为什么以这种方式见面呢?接着询问到:“我并不想说神奇,恕我冒昧,只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难道是想给客人表演一下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可能在西烟霞或东流水忙事,也可能是忙去忙牌。”说罢,郑德馨摆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不管东厂西厂了,你先把眼睛闭上,最好能进入一个睡眠状态,因为我没办法掌控清醒意识下的吸血鬼。”吴明没法,只好照做,渐渐地,只觉一股暖流汇聚眉间,他没忍住悄悄眯开了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星空下的森林里,顺着温暖的地方慢慢地似乎能在远处瞧见一道光芒,那道光芒吸引他的注意力,再近些原来是有一堆的火焰,它吃力的向外界扩散,复而向内部聚合,并且还有绿颜色的哀嚎声在周围略略舞动,正如闪电降下的火焰吸引着原始人的注意和狂欢。吴明想仔细听清它们唱的调子却突然听见了一个响指的声音,响声驱逐了这场篝火晚会。眼前的场景消失了,“刚才是什么?”
“阳光吸引狭缝中树苗的生长方向。”
“我不要形而上的比喻,给我个朴素的解释。”
“我只知道苹果落在地上是因为万有引力,但不知道万有引力为什么存在。对于使用魔法的人,她也许懂得施展的方法与技巧、结果与原因,但很难解释魔法本身为什么会存在。”
“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吴明像个比高一学生低四个年级的小学生一样用疑惑的神情盼望着学姐告诉他课外作业的答案。而学姐则指着教课书上早已给他划好的知识点说到:“上面不是写着的吗?但愿黑夜没让你黑色的眼睛退化。这样做,我就可以掌握你的一些动态了。记住!带上吊坠,无论白天黑夜,你都将失去作为吸血鬼几乎全部的能力,最好的遮云蔽日就是拥有而无为。”
“嗯,看来巫师家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难相处,我只是心生了鬼,很抱歉。”
“不用抱歉。不,如果你想抱歉的话,可以帮我补下功课,刺鼻的次氯酸。哼!”郑德馨为自己顺口来了个挖苦人的灵感感到满意。
“次氯酸?”吴明低下了头沉浸在自己的校园回忆中,而郑德馨觉得这显示他此时的头脑在她面前低了一等。
“也许我该送它一个褐色玻璃瓶当做护身符保护起来,这样它就不会见光死了。我现在很是担心我俩的学业。对了,去哪所学校?”
吴明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偃武县三中。因为那里是开启我吸血鬼生涯的地方,你或许也会感兴趣的。”
“那今晚有地方住吗?”
吴明微微扬起嘴角,“夜幕之下,都是我的家。”可他嘴角翘起的弧度与郑德馨眉头、拳头紧缩的程度似乎存在某种函数上的正相关。这让小女巫的回忆触碰到了忠山公园那晚被嘲弄的情境,她眼睛开始盯着身前这位幻想能主宰黑夜的吸血鬼。吴明继续言到:“广告迷惑消费者,而我迷惑生产者。虽然......”虽然还没有完成它的表达,但是带来得可怕后果却超了车。吴明突然感到脑袋像被什么波震荡了一样,像紧箍咒般一个劲的出现神经紧缩,又像宇宙大爆炸那样快由一个质点外化为空间与散落的能量。指挥部已经被攻陷,外交发言人便难以展开活动。只能如头疼患者一样下意识的捂头并单膝着地。他在头脑里猛然听见了一个声音,“追捕吸血鬼的魔咒可不只有GPS功能,意识入侵和惩戒能力也是捕快应备的。去偃武县取经的路上,我可不想再一次陷入于善变的猴子强权面前束手无策的处境。”每个字都似一道闪电般刺入他身体的每一处感受器,滴滴的热汗在头发、在鼻间、在手掌如伴阵阵雷声的暴雨一样倾泻而下。吴明忍不住用右手重重地向地板发出了猛烈地军事行动,随着楼下邻居的一声叫骂,他在地板上咳出了一口血。郑德馨见屋里和谐的色彩被划破,突然涌上了种复杂的情绪,这是种因我们而带来的哀愁及因我而带来的愉悦,那份哀愁使她就像是碰到已经熄灭但余温仍然烫手的木材一像,收回了之前的举动,坐在沙发上用着和刚出现在吴明脑海中不同的轻柔语气说:“我妈已经弄了转出学校的大部分手续,明天她会来见你,到时我们一起去偃武县。我现在有点不适,那再见。”
吴明努力撑着手站起来,摇了摇头头,“好,谢谢。”然后转身去推开了门,又静静地合上了。
他向着城市的郊区走去,来往的行人将他淹没于人海。此刻,他并没有感到自己与常人有什么区别之处,面对整个世界,他多保持了份谦卑,这种谦卑不是因为品德的增长而是来自皮肤上真实的疼痛,来自生命无法承受的宙斯手持的那道闪电。在黎明快到来的黑暗前,他意识到自己也只不过是一只可能随时被人捕捉吃掉的野生蝙蝠,能被火焰灼烧的血肉之躯,没有种族的优越性,只剩名为永恒的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