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革履
中村领班邀请我坐电梯一起下去。我还想再去办公室看看现场,就对她说,自己会走消防通道,请她先忙。中村领班没有坚持,直接走了。
办公室还是昨晚的样子没有变化。太阳升高了,整个空间被烤得暖融融,我甚至有点待不住,于是绕开满地的玻璃碎片,走到窗边,把东西两扇窗户都打开了。中间那扇就是被盗贼砸坏的,微凉的风肆无忌惮地从那里进了屋子,吹得办公桌上的纸张哗啦啦地响。
我第一个看的当然是保险柜。里面已经没了财物,只有些文件。我顺便看了一眼,都是些账簿、保险单、发票等我不太懂的东西,就又放了回去。
接着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地面,希望能找到些犯人留下的痕迹。可惜,昨天晚上来过办公室的人实在太多,地上脚印盖脚印,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只有窗边有一个十分清晰的鞋印,很小,几乎是女性的大小。我拍了一张照片,打算拿给路易斯看看。
最后是老板的办公桌。为了待会儿能把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我先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敢把纸笔什么的拿起来检查。
其实昨晚搜查的时候,我靠着一点刑侦电视剧的观影经验,提醒过路易斯,是不是应该在警察取证之前保护现场,方便采取指纹啥的,他嘲笑了我半天。
“熊,你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我问你,如果这时候警察来了,河内老板会配合调查吗?”
“嗯,我想,不会。”
“对极了。不仅不会,他估计能把整个事情用误会糊弄过去。比如窗户是风吹坏的,腿伤是自己绊倒的,柜子里本来就是空的,等等。总不能让他承认,他帮黑社会洗钱,结果把事情办砸了吧。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我承认路易斯是对的。不然河内老板也不会找私家侦探来帮忙,还愿意出五千万日元的天价酬劳。
同理,虽然我个人遵纪守法,遇到这些违法行为应该报警处理,然而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奇珍楼里有不法的金融行为,即便去报警,警察也不会相信我;就算相信了我,河内老板也会矢口否认,说不定他靠着背后的神秘力量全身而退,我却成了浪费警力的人,说不定还会牵连事务所的生意,那就成了恩将仇报了。
我是年少无知,不是有勇无谋。
“至于采取指纹呀,痕迹鉴定呀什么的,那是一门手艺,我不会。绝大部分的侦探也都不会。我们这一行,主要靠的是消息灵通,吃得开,再加一点头脑。所以放心大胆地搜吧,福尔摩斯先生。说不定你能找到犯人的烟灰呢。”
但是昨晚确实一无所获。我指望今天能看到点进展。
河内老板的办公桌上没多少东西,笔筒里放着好几支原子笔,右手边有一摞笔记本上面有一副老花镜放在盒子里、日历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我从一月到五月看了一遍,大多是进货、扣员工工资、付款等生意上的往来,比如“收五十斤鱼翅”、“芝麻酱还要再买点”之类的短句子。
下面有大抽屉三个,小抽屉六个,我每一个都认真看过,都是空空如也。看来这个老板对自己也是够抠门的。
他就没有点兴趣爱好之类的吗?
我正忙着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没多想,直接就接了。
“喂,请问是哪位?”
“哪位?不是你叫我打电话的吗?”
话筒那边是路易斯的声音。糟糕,
我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抱歉我忙着找线索把这事给忘了。”
“是吗,有什么收获吗?”
“有一些。还是当面说吧,感觉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起床了吗?”
我看了一眼手机。十点四十五分。这家伙真够懒的。我开始担心他到底能不能一天就破案。
突然,我听到了开门声。很轻,很远,但我确实听到了。
“我正在吃你做的早饭。味道很棒。”
“路易斯我听见外面有人。”
他立刻不说话了。我把手机调到静音,屋子里安静得,我能听见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我蹑手蹑脚地挪到了门边,试图从缝隙中窥探走廊里的情况。
手机震动了一下。路易斯发了一条短信给我。
“用摄像头。”
真是个好主意。
我把手机从门缝缓缓探出去,保持镜头对准外面,一个男人立刻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是阮文八。他先是关上了坏掉的消防通道玻璃门,然后眼睛盯着脚尖,一步步朝办公室走过来。
我猜他大概是趁下面的员工不注意,溜进来,然后从奇珍楼随便哪层的消防通道上来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离得太远,手机拍的不清楚。我试图调整角度,放大倍率,一不小心,屏幕反射了一道光线到对面的包厢门上,在幽暗的走廊里格外明显。
他看到了,瞬间楞在原地。
不能再犹豫了,他随时可能逃跑。
我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大声喊住他。
“站住!我有话问你!”
阮文八立刻朝消防通道方向逃跑。我也全力跟上。
空旷的通道里我俩的脚步声不停地回荡,而且越来越急促。我一直在喊他站住,但他还是在逃。终于他领先我推开了地下停车场的玻璃门,接着又跑到了大街上。
我最终还是没抓住他,好一阵后悔。
路易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喂,熊,你没事吧,回答我!熊!”
我气喘吁吁地接着跟他通话。
“没事,路易斯,我没事。是阮文八。他鬼鬼祟祟从消防通道进到五楼,我看见了。”
“告诉我你录像了。”
我心中一凉。
“抱歉,我没意识到要这么做。没录像。”
“哦,没事,你安全就好。”
路易斯声音里没有一丝丝责备和不满,但我不是。
我沮丧、失望。我恨我自己怎么这么菜,什么机会都抓不住。好不容易在路易斯的帮助下就了业,我却什么正经忙也帮不上,就只能给他做点吃的。
我当时心里跟自己较劲,非要帮事务所把这钱追回来不可。
“熊,你听我说,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我又提起了精神头。
“什么事,你说。”
“十一点半的时候,你带着那块叫‘飞舞樱落’的慕斯,到昨天卖它的那家甜品店来找我。记住一定要准时到,而不是提前到,实在不行晚到也可以。重要的是,不能提前把它从冷藏库里拿出来。你算好路上要用的时间再出发。还记得那家店的名字吗?”
“记得,‘幻想’。”
“很好。”
“在那之前我干点什么?”
“你有驾照吗?”
“有,就在我钱包里。”
“太好了。待会儿我发给你个地址,你先去那里取车,然后再回奇珍楼拿慕斯。对了,你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吧?”
可不是吗,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发臭,虽然我早上借事务所的浴室冲了个凉。
“对,我没换衣服。”
“太好了。那我们十一点半‘幻想’见。”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很快地址就发送到了我手机里。
这个地址离奇珍楼很近,是一家租车行。
我刚进门,那里的经理就迎上来,满脸堆笑,近乎亢奋地问我有什么需要,把我吓了一跳。
“我来取路易斯先生订的车子。”
“啊,啊,路易斯。你就是他说的助理吧。”
经理立刻松弛下来,甚至有点自来熟,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肘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我看到上面的商标是劳斯莱斯,接的时候,兴奋地手都在抖。
“告诉路易斯悠着点开。要是像上次一样弄出刮痕,我就不客气,直接索赔了。”
路易斯竟然让这么风光的车子被刮坏!我已经在内心里谴责他了。
车行的车库里等着我的,是第六代幻影。如果不是有事要办,我真想到高速上试试她的本事。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十一点十二分。我得赶紧回奇珍楼去拿慕斯。
‘飞舞樱落’看起来有些黯淡了。毕竟已经过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发干发硬也很正常。我匆匆检查了一下确认过它毫发无伤,就赶紧出发,总算在十一点三十四分的时候开车到了百货大楼的停车场。
远远地我就看见一个高个儿男人很像路易斯,但是不敢认。毕竟这个人和他在气质上太不一样了。
这人穿着非常修身的黑色条纹西装,袖口稍微上翻,露出丝绸内衬上精致的绣花;满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抿起来,雪白的脖颈细长优雅;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左胸处别了一枚钻石胸针,远远地,闪动着光芒。我就是再不懂珠宝也能知道这肯定不止一克拉。
怎么说呢,活像个参加家族商务晚宴的公子哥儿。
我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还真是路易斯。看见我,他吹了声口哨,眉眼间的戏谑和刻意保留的一点刘海儿让我确信,这确实是我的雇主。
“你怎么这副打扮?我还以为你不穿正经衣服呢?”
“哈哈哈,这话以后再说。时间紧迫,我先跟你说下接下来怎么办。”
我立刻表示洗耳恭听。
“待会儿我们去甜品店,你一句话都不要说,保持沮丧的表情就行。不管那些女店员怎么给你递眼神,你都要铁石心肠不搭理。能做到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答应了下来。
“来吧,我们去‘幻想’里搞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