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神庙之中
沈、谢两人心中俱是一惊,见那昌嫱目光中却并无恶意,反倒是眉眼略弯,显得和顺亲切,她指尖往空中一抬,一丝银光便从沈宁意袖中飞出,落回到了她的掌心。
她看向掌中的细细的银针,忽地笑了起来,却是对一旁的祁珧说话了:“阿珧,怎么来了客人,你不告诉我呢。”
她的瞳仁已然不再纯白,而是黑白分明,愈发灵动。
祁珧却是一脸震惊:“神君......看得见她们?”
昌嫱的神色变了,方才还是凝着痛苦的双眸已然一片清明,她抬手一挥,祁珧罩在二人身上的屏障便已消失。
她将那枚银针递给了祁珧,见他神色讶异,她又露了个古怪的笑容来:“阿珧这次可要帮我保管好了。”
她一双眼静静的逡巡四方,落在那冰棺之上时停顿了一刹,又好似轻笑释然道:“既然碎了,便算了。”
语罢不顾祁珧一脸怔然,又转头来打量了几眼沈、谢两人,她口中似在默念什么咒语,不顾谢扶涯眼中的戒备,她忽然说道:“这位小郎君,能否将你的心上人借给我片刻?”
沈宁意下意识看向谢扶涯,见他唇间紧抿,戒备甚重,已然替他开口解释道:“误会,我不是......”
“不可。”谢扶涯打断了她的话,手臂微抬,彻底将她阻隔住了昌嫱的视线。
昌嫱却浅笑道:“小郎君,我乃神祇,就算令我身死魂消,也绝不会伤害凡人半分,这位姑娘破了我的骨针锁印,与我有缘,我想邀她往我神庙中一去,片刻便回。”
“不可。”谢扶涯还是拦在沈宁意身前,态度坚决。
祁珧站在昌嫱身后,那双眸子暗暗地看向了谢扶涯,在昌嫱眼前温顺的神情消了大半,就算他心中也有疑惑,却也时刻记得维护自己的神君,眸子中渐渐已有不悦涌现出来。
沈宁意却是越过谢扶涯的手臂看向昌嫱,她觉得昌嫱看向她的目光着实有些亲切得过头,就像与她是旧识一般。
她扯了扯谢扶涯的衣角,凑近说道:“师兄,且让我去吧,你现下去寻师姐她们。”
谢扶涯毫不松动,对面的祁珧已上前一步,那双眸子又只剩温柔,口中的话却是只有沈宁意与谢扶涯听得的威胁:“不如我领着这位郎君去寻他的同伴,这位姑娘就随神君一去?”
“不可。”谢扶涯语气并不生硬,但却毫不迟疑地再次拒绝了。
沈宁意暼一眼谢扶涯紧紧的下颌,心知谢扶涯心中考量,就算换成自己,也绝不可能轻易与唯一的同伴分散。
接连被拒,昌嫱却并不恼,她倒是随意地笑开了,话头轻易地便是一放:“既然如此,小郎君也一并来吧。”
语罢她便消失在原地,想是直接去了城中神庙之中,而祁珧留在原地,似还有话对昌嫱说,却也是暂时吞入了肚中。
他淡笑着转头对沈、谢两人说道:“两人,神君今日有些异常,神君绝不会伤害二位,若二位愿意随着神君心意行事,我愿放你们与同伴一起离开。”
话音落地,他朝着二人微微颔首,便也化作一道光往城中而去了。
谢扶涯还在犹豫,沈宁意却看向那两人消失的天际,忽地出声说道:“师兄,方才那昌嫱是个幻象。”
谢扶涯却是目光一顿,疑问道:“可之前你说她不是幻象。”
“对。”沈宁意思量说道,“方才不是幻象,是因为一切都是重复发生的,没有纰漏,我们二人不在‘这一日’,‘这一日’于我们二人而言乃是过去之事,便也是‘真实’。”
看到谢扶涯眉间微蹙,沈宁意又解释说道:“假设时间是一条绳子,每个人所在一段时间,便打一个结,她处在从前的绳结之中时,是真实的,但当她出现在我们这个绳结之中时,她只是一个幻象。”
“我想到了。”沈宁意双眼一亮,终于想到要如何解释给谢扶涯听,“所谓祭典,所有的祈求寄愿,都只是在过去的时间里创造一个过去的昌嫱,这个重复是昌嫱创造的,她令所有人不死,永远活在最后一日。然而这个重复中,昌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重开开启的条件便是死在这一日的每一个人。但这些人不属于‘这一日’,他们的时间是流动的,他们都会有寿数尽了的一日,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引诱过路的修士,才能达到这个‘重复’的条件。”
“只有这一日重复,祁珧见到的昌嫱才能是真实的。”
谢扶涯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默默看了沈宁意半晌,忽地说道:“你是想说,这个昌嫱从来都只是幻象吗,不过放在合理的时间里,更加真实罢了。”
“他在自己骗自己。”沈宁意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到。
“可幻象要么来自于心中最深渴求,要么来自于他人操纵,”谢扶涯想了想那画面之毅然决然奔向天空的昌嫱,犹疑不定道,“他心中渴望被放弃?”
沈宁意却静了一刻才抬头说道:“或许他心中所求的是别的。”
“可方才那个幻象,就像有了自己的思维。”谢扶涯补充道。
“去吗?”谢扶涯轻声问她。
沈宁意抬眼于他对视,总觉得那双冷清好看的眸子中有些说不明的试探,她反笑道:“师兄,既然我能看出她是幻象,便证明眼下是在我们的时间里,那神使外强中干羸弱不堪,神灵也只是幻象,就算要害我等,也不必畏惧。”
“行。”谢扶涯似是轻笑了一声,那柄上青剑已横在两人脚边,上青剑上次在沈宁意这里吃了鳖却仍未学乖,一看她要上剑便往外一弯。
谢扶涯这次倒是看见了,他眉梢一挑,好似随口说道:“师妹怕是身上不干净,上青剑才会不愿。”
沈宁意不甚在意,冲着谢扶涯扬眉一笑:“师兄,上青剑是你的剑,我看怕是师兄瞧不起我,上青剑有所感应吧。”
谢扶涯倒没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这位“虞师妹”秘密甚多,她在洞中那样回答,会不会也是猜到了他能听到,而故意为之?
不及他对上青剑下令,沈宁意心中已默中默念神族咒语,那上青剑便再度变得笔直,她冲着谢扶涯又是一笑,提着衣角就往剑身上踩了个结实:“多谢师兄。”
上青剑飞得极快,像是想尽早摆脱她似的,不过片刻便到了城中。
整个城市已成了废墟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已被荡平压碎,整片城市之中四处都在燃烧着,房梁塌陷斜倒,处处都是断瓦残砖,而最多的,是人。
城中的巨大祭场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锋利巨石将人拦腰压断或从头粉碎,空气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密密麻麻,整个祭场上都是歪七扭八的尸体,四处都有横飞的残肢,流遍整个小城的水渠之中,漂浮着断肢残垣,流动的是血水。
正中那座神像也被巨石砸成了两半,纯白的神像半截跌落入水,那神像的脸半张都浸染了殷红的血水,神情悲悯,不知为自己,还是这里死去的众生。
都是幻象。
沈宁意深吸了一口气,从剑身上落了地,落到了神庙门前。
神庙门前的牌匾早已震落,落入血泊之中,但神庙却似并无什么损害。神庙门户大开,其内并不大,不过两进,前方祭奉昌嫱,后方则是天帝。
两人踏进了门中,只见其内有一座青石雕刻而成的石像,与祭场之中的神像不同,这具神像正是昌嫱在冰棺之中的模样。
上方漆斑迹迹,却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昌嫱正站在那殿中,仰视自己的神像,似是察觉到两人来了,她并未转身,却开始说起话来:“这座神像并非是我的本神像,而是几万年前,百姓们聘请能工巧匠为我为我而雕的。”
“我生而便为神族,并不知如何庇佑这些百姓,于是我常常变作人的模样,亲近凡人,才知晓了众生欢乐疾苦。”
“她们很爱戴你。”沈宁意也不由抬头看去。
那座神像的衣物与现下凡间有些细微区别,并非将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而是轻便自在,而它的姿态也更不同,并非坐着,而是站起来,裙身飞旋,雕刻得灵动自然,露出挂着饰物的脚腕。
这具神像在“动”,它像在舞蹈,手中举着稻穗,露出的胳膊肌肉雕刻得紧实,充满了力量与生机。
“是。”昌嫱回头了,她先看了一眼沈宁意,又看了一眼谢扶涯。
她说:“跟我来。”
走过殿旁小门,掀起绣着繁复花样的门帘,入目便是一座威严的天帝塑像,两旁则是满满的书架。
不等两人先问,跟着的祁珧已先解释道:“此地偏远,随在神君庇佑下收成大好,却还是有许多贫苦人家。”
“此处便也作为城中藏书之处,能借人一阅。”
说到此处祁珧视线不觉瞭远,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找到了。”昌嫱轻呼一声,指尖一抬,便有一本书从书架中飞出,飞向了沈宁意。
沈宁意抬手接过,见上面写着:《周朝通史》。
书一入手,沈宁意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笑语,抬眼却见昌嫱只是微微笑着,并未动唇,但那声音却传到了她脑中。
“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