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父与子
“请坐吧,瑞亚。”马尔斯转过身,慢吞吞地朝着书桌走去。我紧紧地贴着墙壁,肩胛骨上一阵一阵地发疼。我小心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我只来过一次的、曾经属于马丁·弗利的书房。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马尔斯突然提高了音量:“我说过了,坐下。”就在那个瞬间,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进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随后,那张椅子带着我飞快地朝着书桌滑去,它堪堪停在了桌子的边缘。随后,那种力量仍旧像沉重的铁链一般牢牢地束缚着我。
这么看来,马尔斯的魔力毫无问题。
我盯着他,试图让自己听上去十分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你以为我父母不会发现我不见了吗?而且刚刚我还碰到了诺特——”
马尔斯阴森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诺特家的小子,打发他还不简单?他敢和我作对吗?”
我抿了抿嘴,快速地瞥了眼被放在桌面上的我的魔杖。马尔斯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图,他叹息一声,道:“别白费力气了,瑞亚。世界杯那晚是你运气好,再加上那时我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只不过现在有了我主人的帮忙,你觉得自己还能胜过我吗?”
“所以你是食死徒,”我咬着牙说,“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不明白的事情这么多,我有什么义务为你解答困惑?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
“预言。”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词语。
马尔斯点点头:“没错,不过我不能带着一个半吊子的预言家去见我的主人,”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魔杖,一个精美的玻璃瓶从他身后的帘幔中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我定睛望去,发现瓶子里装满了奇怪的蓝色液体。
“把它喝了。”
我一边偷偷地尝试卷曲自己的手指,一边忍不住嘲讽道:“难道喝下它我就能瞬间成为先知吗?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给自己留着?我想外祖父更希望你成为家里的先知吧。”
马尔斯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神情扭曲起来,我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我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于是我怀疑地问道:“你真的喝过?”
马尔斯恶狠狠地抖了下魔杖,一个杯子出现在桌子上,随后,玻璃瓶飘了起来,自动将蓝色液体倒进杯子里。马尔斯盯着它们,冷冰冰地说:“闭嘴。”
也许是我刚刚说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因此那股控制着我的手指的力量突然放松了不少,于是我连忙趁胜追击道:“是不是这东西对你不起作用?所以马丁才指使你在世界杯那晚攻击我?”
“我父亲指使我?你怎么敢?”马尔斯恼怒极了,一副受到了屈辱的模样,“在他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我的生活之后,我还会乖乖地听他的话吗?如果没有我的主人,我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废物。”马尔斯一抬魔杖,玻璃瓶重重地落回桌面,几滴液体溅了出来。他盯着那泛着幽幽蓝光的瓶子,深呼吸了一下,说道:“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永远追随我的主人,我甚至愿意将弗利家的一切都献给他。如果不是我父亲目光浅薄,无法理解我主人的崇高的理想,他也不会躺在那个冷冰冰的棺材里。”
我心下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杀了他?”
马尔斯站起身,一边向我走来,一边轻声细语地说:“你要知道,黑魔王看重我,不光是因为我的家族,还因为我足够狠心。愚蠢的人们总是会因为情感而变得软弱不堪,可我不会。”他懒洋洋地扬起了魔杖,我的右手突然抬了起来,那几根好不容易归我控制的手指再次被并拢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伸向那个杯子,心急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马尔斯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虫尾巴曾经说过他是怎么被你抓住的,那时我就猜到了你有多少能耐,为此我还特意提醒了小巴蒂·克劳奇——但看你刚才对我的夺魂咒毫无警觉的样子,也许是我高看你了。”
我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把手抽回来。
马尔斯倚靠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别反抗了,瑞亚,喝下这个药后,你将成为我们家半个世纪以来第一位——”
“你难道就不好奇伏地魔到底会不会赢吗?”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杯子的时候,我连忙喊道,“我知道未来很多事情,如果你让我喝了这东西,说不定我就全忘了!”
“那不可能——”
“你敢保证这个药没有一点副作用吗?”我被迫端起杯子,知道自己只能赌一把了,“我猜当时马丁让你喝下它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吧!”
马尔斯的脸上掠过一丝怀疑,那种控制着我的外力突然一松,我连忙绷紧身体,一边与那看不见的力量拉扯,一边说道:“我可以喝,但如果我喝完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甚至忘记了之前预见到的事情,你觉得伏地魔会满意吗?”
我牢牢地盯着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而就在他有些迟疑地微微放低了手腕的那个瞬间,我明白自己赌赢了。于是我暗自发力抢回了对右手臂的控制权,用尽了所有力气把杯子里的液体泼向他的脸。马尔斯因为我的动作而变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要用咒语去挡,而我则是彻底摆脱了那用来禁锢我的咒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向我的魔杖。
“盔甲护身!”我一边往后退,一边高喊道。从马尔斯魔杖里迸射出来的危险红光“叮”的一声撞上了我的铁甲咒,我连忙抱住脑袋向旁边躲去。我的逃脱彻底激怒了马尔斯,他手里的魔杖如同剑一般,被他挥得“嗖嗖”直响。他像是发了狂一样地攻击我,看来他之前所说的“你无法胜过我”并不是在说大话。我只得用防御咒极尽所能地保护自己,有好几次,那些恶咒都贴着我的头皮危险地飞过,我得不断地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缺少什么部件。我的狼狈模样让马尔斯哈哈大笑起来:“既然这样,我也不用浪费那些药水了,直接把你带给我的主人——”
“轰——”
就在此时,我身后的书房门被炸开了,那些暴裂的空气把我掀到了一旁,我紧紧地捏着魔杖,抬起双臂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在那头晕目眩的几秒钟里,我还以为是马尔斯的咒语失了准头,直到我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有人来救我了。
“……瑞亚……瑞亚!”尽管我的耳朵里一片嗡鸣,但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安娜的声音,“你怎么样?”
我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于是我对着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安娜一边和我道歉说他们来晚了,一边把我扶起来交给了满脸愧疚的路易斯。而在另一边,马尔斯正和安德鲁战得激烈,相撞的咒语竟照亮了半个房间。安娜一边挥舞着魔杖向他们走去,一边大声喊道:“别想碰我家人,马尔斯——”
马尔斯的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哪怕面对着安娜和安德鲁两个人,他依旧表现得游刃有余。路易斯握着魔杖挡在我的身前,试图让我远离这场战斗中心。就在这时,从马尔斯的魔杖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我们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随着一声如同汽车回火一般的爆响传来,我便知道马尔斯应该已经幻影移形离开了。
果然,当那道强光消失后,遍地狼藉的书房里早就没有了马尔斯的身影。安德鲁和安娜对视一眼后,便匆匆向我们走来。
“走吧,我们先回家再说。”就在我要开口提问前,安德鲁冲我摇了摇头,随后,他转向路易斯,说,“路易斯,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弗利庄园可能——”
路易斯不等安德鲁解释完,便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安娜轻柔地拨弄着我散乱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过会儿我帮你检查一下,好吗?”说着,她侧过头看了眼那个被咒语炸开的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安娜对着它们抬了抬下巴,严肃地问道:“你喝了那些东西吗?”
“就差一点儿。”我摇了摇头,“不过我把它们泼在马尔斯脸上了。”
站在一旁的安德鲁终于放松了眉头,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模样,安娜瞪了他一眼,把我搂进她的怀里,低声说:“对不起,亲爱的,让你遭受这一切……”
尽管我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上哪里都痛,但我还是一声不吭地接受了她的拥抱,说:“妈妈,这不是你的错。”
在路易斯收拾完他的箱子以后,我们很快便离开了。一到家,安娜便让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他们三个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担忧围绕着我,这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不用这样,我运气好,躲开了很多咒语。”
“但你看上去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路易斯飞快地说道。
我翻了翻眼睛,说:“马尔斯的确没有对我留情面。”
安娜坐在我对面,捏着魔杖小心地从我的头顶一路往下滑,安德鲁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找个治疗师过来。”
半晌后,安娜才松了口气:“没关系,都是外伤。”说完,安娜便轻轻地挥起了魔杖,我只觉得自己身上那种仿佛被碾过一样的感觉慢慢消失了。我抬起头看向安德鲁和路易斯,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路易斯挠了挠头,一脸自责:“我一到储藏室就觉得不对劲了,肯定是马尔斯让科尔比把我从你身边引开——他一向更听马尔斯的话。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说不知道马尔斯会把你带去哪里。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往回走,正好碰到了安德鲁姑父和你的同学——他叫什么来着,西奥多·诺特?”
我惊诧地抬起了眉头,安德鲁点点头,接着路易斯的话往下讲:“他说他在三楼的走廊上看到你和马尔斯呆在一起,但你看起来有些奇怪。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于是连忙过来找你,不过你妈妈比我们早了一步——”安德鲁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他看向安娜,似乎在等着她来解释。
“当时我挂完父亲的画像正要离开,但他突然叫住了我。你们知道的,哪怕是对画像来讲,这也是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安娜悠悠地叹了口气,悲伤仿佛雾气一般,逐渐漫上了她的眼睛。在我们的注视下,安娜开始向我们解释起来龙去脉来。
正如安德鲁先前与我说起的那样,在弗利家最后一位先知去世后没多久,马丁便成为了弗利家的新家主,然而,弗利家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具有预言天赋的孩子,这成为了马丁的心病。他不希望弗利家就此没落,因此他在先知这件事上变得更为偏执。后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找遍了家里的书房和藏室,终于被他找到了封存许久的、弗利家传说中的“占卜药剂”。据说它只对未成年巫师有效,能让他们的天目在短时间内被增强。喝下它后,普通人可以拥有预言能力,而本就具有预言天赋的人则可以迅速成为先知。m.
可惜的是,当时的马丁已经被执念遮蔽了双眼——如果这种药剂真的能让人一步登天,为什么弗利家把它封存了起来,甚至连书籍里都很难找到关于它的只字片语呢?
可是对先知以及家族荣耀的渴望如同火一般烧掉了马丁残存的理智,他做出了一个极为冒险、同样也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他半哄半劝地让当时还未满十一岁的马尔斯·弗利——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喝下了这份药剂。
而那却成为了噩梦的开端。
乖顺地喝下占卜药剂的马尔斯并没有被发掘出预言能力,相反,他的魔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有的时候,马尔斯虚弱得无法用出一个漂浮咒,而有的时候,他的魔力又强大到让他自己也无法承受。马丁找遍了所有的治疗师,但没有人能拯救这种不可逆的损伤,马尔斯的魔力只能被强行控制在一个非常低微的水平——如果放任不管,他迟早会被极端的魔力波动折腾得无法活到成年。马丁的妻子因为这件事与他大吵一架,没过多久,她便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生活而独自离开了弗利家。从那以后,马尔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虽然他在十一岁那年进入了霍格沃茨,但学校热闹的氛围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尽管马尔斯来自一个古老的纯血家族,但受魔力所困,他的学业以及咒语水平落后同龄人一大截。同时,他展现出来的阴郁沉闷和下意识的高高在上让他在学校里格格不入。同学之间的冷言冷语最终升级成不动声色的孤立和排挤,因此,没过几年,马尔斯便从霍格沃茨退学了。
马尔斯的遭遇和妻子的出走终于让马丁从他的春秋大梦中醒来,于是他在家竭尽所能地教导马尔斯,并且想办法改善马尔斯的魔力问题,试图补偿他。只是马丁的愧疚与父爱都来得太迟了。
没人知道马尔斯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伏地魔,也许是在他单独外出旅行的时候,总而言之,当马丁发现马尔斯是个食死徒的时候,伏地魔已经因为哈利·波特而失去力量了。这件事让马丁勃然大怒,他对着马尔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为弗利家从来都不愿意被卷入战争的任何一方,可马尔斯却对伏地魔忠心耿耿。就在众多食死徒试图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马尔斯却想出去寻找已然奄奄一息的伏地魔。当马丁以为自己能像过去一样轻易地控制马尔斯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马尔斯的魔力比之前稳定了不少,他终于明白马尔斯为何会对伏地魔如此忠诚了。最后,马丁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成功地把马尔斯关在家里。他从马尔斯那里得知,他恰巧在伏地魔倒台之前才获得了烙印,甚至还来不及参加一场集会,因此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尽管马丁愤怒于马尔斯的选择,但他无法像巴蒂·克劳奇那样亲手把儿子送进阿兹卡班,所以他只能用魔药削弱了马尔斯的力量。在那之后,马丁便对外宣称马尔斯生病了,但实际上马尔斯正被严加看管着,无法与外界接触。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将近十年后,安娜却带着突然拥有了预言能力的我出现在了马丁面前。那个本已被他抛在脑后的念头像野草一般疯狂地生长起来,这个意外让他欣喜若狂。那段时间,他只想着如何把我带回弗利家,而巧合的是,以往态度强硬的马尔斯终于表现出了一副非常诚恳的洗心革面的模样,马丁很快便原谅了他。就在马尔斯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儿子的时候,马丁甚至逐渐地减少了魔药的用量,不再像以往那样严格地控制着他了。
后来便是世界杯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当马丁收到安娜寄来的质问他的信的时候,马尔斯便向他坦白了是自己自作主张前往了赛场,而他给出的解释则是他想帮马丁把我带回来。虽然马丁对此感到怀疑,但出于愧疚和私心,他不想毁掉来之不易的良好的父子关系,于是他便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将它揽到了自己身上。只不过,当马丁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但当他某一天早上病得无法起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马尔斯对他做了什么。那个时候,马尔斯一边动作轻柔地喂马丁喝下掺了毒的魔药,一边告诉他自己早就想办法回到了伏地魔身边。
原来当马尔斯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彼得·佩迪鲁越狱的消息时,他就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他早就知道像彼得这样的胆小鬼,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会去寻找他的主人,于是他想方设法找到了彼得的踪迹,借此重新联系上了伏地魔。
马尔斯知道光靠自己的忠心是无法成为伏地魔的心腹的,他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于是他便想到了我。然而从弗利家出现第一位先知起,家里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先知不会加入未来的任何一场战争中。马尔斯深知自己的父亲不会同意将我带给伏地魔,他也明白必须将弗利家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更受他主人的器重,所以他决定杀害马丁,由自己取而代之。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震惊、不解、愤怒和同情彼此混杂,在我心里搅成了一锅乱粥,咕嘟咕嘟地冒着诡异的气泡。而安娜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眼泪滚落下来,砸在了她的膝头。安德鲁搂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她。我握住安娜颤抖的双手,明白她的心情一定比我还要复杂许多。
“马尔斯最后和父亲说,”安娜抽泣了几声,“‘父亲,既然你毁了我的一切,那我也要把你珍视的东西踩在脚底才行,这样才公平。’”
“父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这些秘密藏进了画像里,等我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他已经病得说不了话了。”安娜低下头,悔恨似乎压垮了她,“父亲告诉我,在他的葬礼上,马尔斯一定会设法把你带去书房,他会让你喝下那份药剂后,带着你去见黑魔王。幸好——”
安娜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了,安德鲁连忙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抬起头,只见路易斯紧紧地抿着嘴,脸上一片苍白,从前的快乐情绪在他的眼睛里消退得一干二净。他看了我一眼后便飞速地扭过头去,不知为何,我居然从那短短的一瞥中感觉到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外祖父还说了些别的什么吗?”我不自觉地颤抖着,轻声问道。
安娜抬起眼睛,那遗传自马丁的明蓝双眼直直地望向了我。在那一刻,我仿佛透过那双饱含着痛苦的眼睛看见了马丁·弗利,他固然有偏执顽固、自私自利的一面,可到最后,我却无法忽视他的痛苦、自责与懊悔。安娜眨了眨眼睛,又有一串眼泪滑过她消瘦的脸颊:“他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