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引自古王国一位吟游诗人

先锋树是北境之城特有的树木,这种树只有在这里,北境长城内外才会永存,和那些被风霜潮红的士兵一般的精神孤独守望,守望孤独。

先锋树下会生长一种稀有的菌菇,暗哑的灰颜色,瘦小的菌柄,如果用上白色的兽油微火慢烹,最后倒些北境苦酒。一种世间绝妙美味就会诞生,你的舌头会被唤醒一点关于儿时记忆,接着是喉咙,在下面就是你的腹部,最后铭刻在你的脑海里。那种口中怀念的味道只会永远留存在记忆里,便不负再现。

北地长城先锋树林里,几只痴痴的行军鸟发呆盯着天空。

遗玉脚步谨慎,满眼张望。他听见遥远的地方几声鸟语,还有躲在腐叶之中爬行的秋虫。身后是先锋林努力消除痕迹,恢复自身的声音。

“快一点,前面还有一些,”在先锋林里觅食的行军鸟,被突兀的声音惊飞,它们如同整队长城军齐整的飞入阴暗天空。

遗玉亦步亦趋跟在姐姐秋罗的身后。

“瞧,这个很大的,”说着秋罗便俯身小心拨开腐叶,在腐败的落叶气味之中,一株肥圆的菌菇就摇晃着露出全部。秋罗摘下它,跑到弟弟面前,“看,这个很大的,看来这里很少有人进来。”

“这里应该还有更多,”秋罗的声音欢快起来,“我们要装满整个竹篮。”

“那需要找到很多的才行。”遗玉低低回应姐姐。

“当然需要很多才行。”秋罗把手里的菌菇丢进了竹篮里,蹦跳着转身便继续寻找。脚下地兽皮靴踩在层层腐叶上,松软有趣,犹如行走在兽毛编织而成的绒毯上。

遗玉不太喜欢先锋林的这种感觉,脚下足音被虚无地吞噬,每一步都软弱无力。

此处靠近北境长城,长城外的冷风依然跨越数丈之高长城,长长的吹过,疯狂地挤进了这片昏暗先锋树树林,里面呜咽如诉。惨风掠过长城之地,裹挟着一股难以接受的腥臭味和腐败味。

高耸的先锋林里阴暗在深处诡异聚集,遗玉有一种被死盯着的感受。他环顾四周,只有灰白如骨树干和头顶交织错结在一起的突兀枝干。

遗玉感到绝望的窒息,昏暝的恐惧正从脚下爬上来。

没有任何声音,头顶上的阴影中,惨白地先锋树枝干悄然幻化一只只干瘪的手骨,从它们散落一对对血红的眼睛,那一双双眼睛正滴落粘稠的液体。周围树木向他袭来,高高的枝干压落下来。

他惊恐的张开嘴,却只发出无尽的死寂。

遗玉兽皮靴中双脚动弹不得,呼吸困难,黑色熊皮外套下胸部起伏中带着剧痛。

“遗玉……遗玉,”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遥远而微弱。

那头顶的血色眼睛被这声音驱散,骷髅手正慢慢的退回,随后又复归成枝干相互交织错结。

遗玉回过神来,大口的喘气,身上的熊皮外套抖动个不停。

秋罗不明所以得望着弟弟,她的手中又有了一些大小不一的菌菇。

“遗玉,你怎么了?”秋罗正把手中的菌菇小心的放入弟弟手中的竹篮里,她发现竹篮被弟弟攥的很紧。

“没……”遗玉神智一时正在赶来,他抬头望了望头顶,树枝依然相互交错,只是一堆灰白的树干而已。只是风起时,相互挠拨。

“没什么!”遗玉甩了甩脑袋,

想要甩掉一些东西,这句话他其实是对着自己说。

“要放松一点……像这样放松一点……不要那样一直绷紧自己的身子。”姐姐秋罗的手,扶在弟弟遗玉瘦小的肩膀上。

她抖自己的双肩时候,总会让人注意到那件绛紫色绸衣穿在身上有些偏大,而且有些地方缺失了必要的针线。那是秋罗自己亲手缝制的。

北境之地夏日短暂,只有绵绵无尽的冬日。不免缺少棉花,亚麻也稀少的可怜,更别提那种南方才有的柔软的丝绸。但北境长城之外,异兽很多,各种兽绒确实绝妙的制衣布料。

所以秋罗缠着父亲,要来了很多的兽绒。而自己身上这一件可是她亲手缝制,本来打算做给遗玉的。可是几乎成了一个失败品。

“哈哈,多傻的丫头,以自己的身材尺寸给弟弟做衣服。”父亲的嘲笑实在可恶至极了,她把父亲饿了两顿。

不过后来她躲在自己房间里哭泣的时候,确实感到了有些愚蠢,后来想着想着觉得确实太愚蠢了。她竟然也想着笑了起来,这样她更觉得父亲可气了。

边边角角做工粗制滥造,她自己穿在身上。遗玉的那件还在她的妆台前。而她父亲曾问过她是不是应该给他也缝制一件。

她用自己的大眼睛回答了父亲。

秋罗拉着遗玉的手一起向前走去,他的手很冷。

风无声息徘徊在她们身后,卷起腐叶掩饰了人来过的痕迹。

那年秋罗才四岁,北境长城冬天最为苦寒,穷苦人们总是会回想起,去年的冬夜是那么温暖,接着思忖起去年是如何熬过寒冷岁月。

而长城依旧如故,长城脚下的老人们总是这样说。

那一天里,北境长城雪连续下了一整天,秋罗依偎在父亲鲁义身边,兽皮褥子留下温暖的时刻,总让人留恋。

雪一直下,到午夜之后,宁静悠远,白雪自顾自落下。

突然响起一阵马嘶声,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父女两人,父亲鲁义起身披上厚实的灰色兽皮斗篷,谨慎的开门。

过了午夜以后大雪中,尖锐的寒冷让每一个举动都迫不得已。

过了很久之后,又突兀的响起了几声催马前行的声音。而父亲鲁义再出现在秋罗面前的时候,怀抱已经有了一个襁褓,那应该是一个孩子。

鲁义身上的灰色兽皮斗篷上有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斗篷的兽毛上还有凝结而出的透明冰晶。秋罗没瞧见父亲眼中的泪痕,只盯着怀抱中的襁褓。

鲁义示意秋罗不要吵醒熟睡的孩子。

这个孩子一定是来自男方。襁褓是南方特有柔软的丝绸面料,加上北境长城并不常见的鲜艳染色。

四岁的秋罗望着父亲怀里的东西,暗自琢磨。

鲁义小心的揭开由棕熊皮缝制的被子,把襁褓安静的放下,慢慢的揭开柔软的丝绸。

赫然出现一张稚嫩泛白的脸,脸上只有无尽的惊恐,还有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睛盯着别人,这双眼睛一点神采全无,就像秋罗曾在大雪过后,堆出的雪人伙伴那样,眼睛是被突兀的安置在那里。似乎他被包进襁褓的那一刻起,就从来就没有闭上过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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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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