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时间
骤雨初歇,西日未明。
从市民宫的钟楼传出清钟的三响,希望旅店的后门骤然打开,一道身影歪歪扭扭地冲出。
来到后院花圃后,迪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雨冲刷过的空气与路面,清新的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丝炼金试剂的怪味,就像是在美味的土豆丝里发现一块姜,昨天凌乱的砖石仍洒落在花圃周围。
老迪迦快步地走到花圃前,路上无心碰到石缝中的野草,明明是初春,它们却都枯黄,草叶上面有雨滴打出的点点孔洞,在被迪迦的草鞋踏过后,顺从的变成粉末,没有丝丝声响。
迪迦颤颤巍巍的蹲下,眼中闪烁着不知所措的疑惑,难以确认的欣喜。
苍翠的绿枝与嫩叶散发出淡雅的清新风味,团团白乌子花打开自己的花苞,香甜的气息灵动地钻入迪迦的鼻孔中。他伸出手,想要轻抚,却又退缩,怕眼前的都是恶魔营造的虚幻,只要一接触,这株生机勃勃的白乌子便会如枯槁荒草般粉碎。
“呼~~”
轻风吹过,白乌子仿有所感,晃动的枝丫主动贴上迪迦皱茧横生的手。
芳草如妻,晨露似泪。
即便这是恶魔的幻境,那也沉沦其中吧。
迪迦双手环抱住白乌子,胡子拉碴的脸埋入其中,毫不在意水珠打湿身体,脸上生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站在后面观望的迪伦,乐福等人也不禁露出欣喜的表情,迪伦眼神给大伙示意了一下,缓缓带上门,让迪迦独享这意外之喜。
“迪伦大叔,我们没看错吧,这绿潮,好像是给白乌子磕了大补药?”
“我也不清楚,明明路边的草都被绿潮侵蚀枯萎了,但白乌子却真的没什么事,甚至还开花了,我记得白乌子的花期明明还有……”
“十天,但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兴许圣光回应了小迪迦呢。”苏珊奶奶看的比较开,只要事态发展向好,就不想深究原因。
“咱们还是赶紧喝点热乎乎的汤吧,这大雨下完也怪冷的。”一旁的长辫老头抱着身子有点发抖。
而苏珊奶奶口中的“圣光”现在还躺在地上熟睡。
刘阿福身上仍然泛着一层柔和的绿光。等时间到了中午,日光透过玻璃竖直洒在刘阿福的眼皮上,暖意与光亮自然唤醒了他。
“啊,好饿……”熟睡只恢复了精神,肉体能量的消耗还要靠食物来弥补。
来到厨房,找佩可要了两片早上剩下的面包解了“燃腹之急”。出后门看了看,昨日散落的砖石也被重新整齐码放,三株白乌子沐浴着阳光,安静地立在原地。
带着心中的些许雀跃,翘着嘴角的刘阿福到了大厅。
“迪伦大叔午安,迪迦大叔呢?”
“迪迦啊,他出门了,说是要想想办法给三株白乌子换个环境。欸,阿福啊,说来也是神奇,每次绿潮侵蚀完,体量大的植物奄奄枯黄,像小一点的如野草,直接化为齑粉,这三株白乌子不但活的好好的,甚至提前开花了。”
刘阿福装作一幅惊起且认可的神情:“是啊迪伦大叔,真是神奇,可惜没有看到具体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有神回应了迪迦大叔的祈求呢。”
告别迪伦,刘阿福出门,向维克街走去。
离旅店越远,道路状况便越差,紧实的砖石路变成散碎的砖土路,土中本生着一株株脆弱又顽强的野草,可在绿潮之后,只剩一地零落的黄粉末。刘阿福只能听见芙芙的一声声叹息。
狭窄的道路两旁已经有很多人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好像绿潮并没有发生过一样。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或是手背,或是脸颊或是大腿,大部分绿潮区的居民或多或少的都有被炼金毒雾侵蚀后留下的疤痕。
人们在地面上铺一块稍稍完整的布,摆上自己制作的吃食或简易卷烟,有意向的人则带着自己的物品,进行最简单的以物易物交易。也有少数用钱进行的交易,交易者穿着并不干净的工人装,但在一众毛边毛角的粗布衣服饰中,已经算是难得的体面人了。
在这片无人监管的土地上,最基本的人类活动仍断断续续的维持着,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活下去。
灾难能夺走植物的生气,但夺不走人的生气。
刘阿福行进在破旧但充满人气的街道中,忽然听见一道语气熟悉的声音。
“老家伙,骑士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刘阿福只看见四道熟悉的人影聚在一旁的狭窄小巷中。
却是老迪迦被另外两个混混限制住手脚,叫伍德的混混手上握着小刀,朝着他的手腕割去!
“住手!”嘴上怒喝一句,刘阿福赶忙向巷子里赶去,在脑海中向芙芙寻求帮助:“芙芙,有什么办法能帮忙吗?”
芙芙没有回应,但伍德手中的刀已经贴上老迪迦的手筋了,听见呼喊声的伍德看见来人就是昨天伤了自己的有些能打的小屁孩,嘴里咧出一道嘲讽的弧度,细小的吊梢眼闪着一抹凶光,用刀背在迪迦的手上滚了一下,刀身冰凉的触感已经吓得老迪迦开始呼吼了。
“你们几个瘪三,快停下!”
两边相距近十五米。
锐利的刀子与老迪迦的手相距一毫米。
这是速度难以跨越的距离。
慢一点!
如果时间能再慢一点就好了。
“咔。”
突然间,一道波纹从刘阿福紧握的左手绽开,刘阿福仿佛进入了反色世界,耳边老迪迦的呼吼变成了怪异的声调,脚下的尘土被溅起,缓慢的飘飞着,再被刘阿福的小腿撞散,像烟花一样。
视觉与听觉的怪异感受并没有让刘阿福迟疑,无论怎么说,这是绝佳的机会。
刘阿福脑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把老迪迦的手保住,已经是跛子的老迪迦,决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双手了!
1秒,伍德的脸微微转向。
冲刺!
2秒,伍德看向了迪迦的手,凸起的筋脉随着迪迦手掌的挣扎稍稍跳动。
冲刺!
3秒,刀子泛着冷光,贴在了手筋上。
再冲刺!
4秒,迪迦双目欲裂,科林嘴角缓缓翘起,脑中已经出现鲜血横飞的幻想了。只有注意力仍放在刘阿福身上的萨米尔,惊诧的表情慢慢攀上了他的脸。
调整角度,起跳,凌空一脚!
在精细的肌肉控制下,刘阿福沾满泥土的鞋底从下颌处沾上伍德仍然带着嘲讽笑容的脸,此时波纹倒卷。
“滴答,滴答。”
刘阿福的视觉与听觉再次恢复正常。
被巨力冲击的伍德倒飞而出,手上的小刀在空中打了两转插在地上。
控制住迪迦的萨米尔和科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飞来,伍德便消失在两人眼中,趁着二人犹豫吃惊产生的迟钝,刘阿福一人一拳砸在两人的鼻梁上,强烈的酸楚与疼痛逼得两人不得不放开对迪迦的控制。
将惊魂未定的迪迦拉到一边,将地上掉下的刀捡起递给迪迦,刘阿福转头。
伍德受到一记大力飞踹,已经倒地失去意识,而萨米尔和科林都只是鼻子受伤,血流不止,但都还有反抗能力,如果刘阿福没猜错,二人都带了刀。
身材矮小的萨米尔,似乎更害怕疼痛,已经过去了三四秒,仍然在掩面嚎叫,而另一旁身材高大的科林已经强忍疼痛,手伸到后腰开始掏刀子了。
抓紧时机,再一拳重击萨米尔的侧脸,一道白眼翻出,萨米尔倒地不起。
将软柿子捏倒,成功营造出一对一的局面。
刘阿福身子微沉,白皙的脸庞泛着充血的红晕,瞪着眼睛怒目而视持刀的科林。
“这该死的小白脸,怎么动作这么快!”手上握着利器多多少少给了科林一点心里安慰,但从昨天与今天两次打斗都不难看出,这个小白脸不是一把刀就能解决的。两次三打一都没打过,想到刘阿福刚刚爆发出来的神速,科林的心已经忍不住开始发颤了。
“干的漂亮,快干掉这个臭……呜呜呜!”
刘阿福的身后不远处,便是一户人家,门缝里突然传来的稚嫩声音,但发声者很快被捂住嘴巴,只剩几声呜呜的模糊声响。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响分散了刘阿福的一丝注意,也就在这时,科林察觉到刘阿福眼神下意识的偏移,欺身上前,一刀挥下!
刘阿福被声音影响,反应落后一步,只能勉强侧身后退,使脖子避过从左上方挥来的短刀,但是右肩仍然被划了一道,衣衫破裂,被渗出的鲜血浸红。
科林知道自己占了利器的优势,但在反应上不比对方,手上的刀子不敢停顿,手腕一翻,将刀子反方向划回来,同时脚步向前,在保持一定的距离的同时压制刘阿福。
科林的刀挥舞轨迹基本随机,俗称“瞎鸡儿划”,正是如此,刘阿福难以预判其动作,也不好用手硬抗锐利的刀锋,只能集中精神在狭小的巷子里进行闪避,遂一步退,步步退。
就在两人一进一退僵持不下时,科林来到了门缝前,一条脏兮兮的小腿突然伸了出来,全神贯注于面前刘阿福的科林反应不及,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手上动作停滞。
抓住科林的致命失误,刘阿福左手擒住科林右手腕,右手拉住科林头发,顺着他前扑的势头往下拽,顺势一个毫不收力的膝撞,顶在科林本就受伤的鼻梁上。
“砰!”
身高一米八多的壮汉倒在地上,刘阿福卸下科林的刀,将他翻过身来,半蹲在科林的头前,趁着科林还没有恢复清醒,用更为顺手的右拳对着科林的侧脸猛锤。科林的抗打能力很强,在大力连续的打击下仍能抬手格挡,刘阿福瞄着他的肝脏部位来了一拳。在被爆肝的痛苦下,科林失去了抵抗能力。
眼见三人倒地不起,刘阿福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放松的瞬间双腿失力,瘫坐在地上。拳头上破的皮与右肩的伤口传来痛感,心脏“砰砰”的加速跳动,急促的喘息着,但这些都不是刘阿福所在意的。
他抬起左手,由于过于用力,现在缓和下来后,各个手指微微颤抖,甚至合不拢拳,黑色的“针”就那么躺在手心中,与第一次看到时别无两样。
奎林城,总督府。
气势恢宏的城堡露台上,两个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人在棋桌前对坐。
“剑圣大人,下棋而已,怎么发起呆来了,我先前可说过了,不用给我放水的。”一头金色短发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拿起高举耀光圣辉的教士棋子,拱翻了形象威风的剑圣棋子。
年轻人对面坐着的灰发中年人此时正低着头,盯着左手中微微发光的针形印记。
被面前的年轻人提醒,中年人回了回神:“啊,抱歉,亲王殿下,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的剑圣棋子可都被我吃掉了,这局要是输了,你可得欠我三杯血焰酒,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机动性最强的剑圣棋子被吃掉,中年人的棋阵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漏洞。
“不不不,我觉得殿下您更需要担心您一整年份的日落奎林该怎么准备~”中年人说着,将最普通的剑士棋子挪到对方棋盘的底线。
倒地的剑圣棋子被重新扶起,摆在了原本剑士的位子上。
“优势现在在我手上了哦,殿下。”
年轻人低头盯着棋盘陷入了沉思,而中年人则摊开手心,印记并没有继续发光,重新变为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