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度出发
夕阳西下,西边的火烧云有点像鱼鳞,层层叠叠地往东边延伸。
若从东边往西看,西边红云却像一大块烧红的木炭,用一点点红光固守一隅之地,延缓着黑暗的到来。
每当夜幕降临,黑暗和寂静也逐渐笼罩清风城,老人们早早就睡了,大部分来到清风城的罪民只想多挣几文钱,或者尽快完成每月的任务配额,也就没有了在夜晚寻欢作乐的心思。
只有城中心的徐府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与寂静黑暗的清风城显得格格不入。
在清风城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徐傲天不过是徐家留在清风城的傀儡,替已经搬去长平县的徐家,打理一些留在清风城手尾,例如把一些大件的家具、门前的大榕树、重大万斤的石狮子等等东西,平安地运到长平县。
在清风城里,恨徐傲天的人和为他做事的人一样多,所以无论徐傲天去哪里,身边总带着四个保镖。
陆明连其中一个保镖——王大柱都打不过,更别说要打赢四个保镖了。
经此一战,陆明知道原本的计划——强攻——已不可行,很多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了。
在踱步回家的路上,陆明用这些纷杂的思绪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减轻身上的疼痛。
这招一直挺好用,直到陆明回到草屋的院门前。
陆明尝试着挺直身体,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挺直身体后,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腰部与背部的伤口,实在太痛了!
陆明只能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腰,推开院门。
陆瑶正坐在草屋门前的地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她的身后是一盏豆灯,在乌黑的饭桌上轻轻晃动。
刚出锅的白米饭还冒着热气,再加上一小碟腌酸菜,这就是丰盛的晚餐了,毕竟白米饭对陆明两兄妹而言,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了。
陆瑶看到院门被推开,满脸笑容地冲向哥哥,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刚跑两步,陆瑶就看出了陆明的惨状,她连忙止住自己的动作,扶着陆明的肩膀,着急地问道: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子?”
“是不是被徐家的人打了?”
“你别吓我啊,哥哥。”
陆明从怀里掏出那两个捏得十分可爱的糖人,连忙转移话题,说道:
“哥哥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滚到路边的时候又被几颗石头磕到,没事的。”
“对了,瑶瑶很久没吃过糖人了吧,给,快尝尝吧。”
这种谎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陆瑶就更不会信了!
陆瑶无视陆明手中的糖人,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草屋。
每走一步路都会牵扯到上半身的伤口,陆明虽然尽量控制呼吸和脸上的表情,没有露出痛苦的样子,但他无法控制惨白的脸色和流水似的冷汗。
一旁的陆瑶看到哥哥如此痛苦,眼睛又开始湿润了——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次陆明受伤回来,陆瑶除了干着急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看着亲人受苦却只能旁观的无力感,每一次都让陆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着陆瑶,陆明的这次受伤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但这决心绝对不能让陆明知道!
陆瑶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明,
在稻草床边坐下,长出一口气的陆明把手中的糖人,塞到陆瑶的手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哥哥只是摔伤而已,没事的。你先吃糖人吧,哥哥要休息一下。”
像陆明这种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家里不可能备有草药之类的东西,遇到感冒受伤这种事情,除了硬抗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好在家里还有十斤大米,陆明口袋里还有十文铜钱,他们还不至于会饿死,这已经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陆瑶打来热水,想要帮陆明擦拭身体,但陆明死活不肯脱掉上衣,反而拿着手中的两个糖人晃来晃去,一点都不肯妥协。
有时候陆明幼稚起来,也让陆瑶无语得很……
陆瑶没法,只能把两个糖人塞进嘴里,陆明才勉强脱掉那件破破烂烂的上衣。
当陆瑶看到陆明身上的伤口时,忍了一晚上的泪水还是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嘴里的糖人一点都不甜,反而充满苦涩。
陆明的上半身几乎全是淤黑,古铜色皮肤也无法掩盖黑红的淤血,只怕内脏也留下了不少暗伤。
陆瑶轻轻擦拭着那些淤黑渗血的伤口,陆明拼命地咬紧牙关才避免了痛呼出声,但理智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陆瑶能明显感受到,哥哥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唉,眼泪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却又是让人最怕、伤人最深的东西。
陆明一看到妹妹落泪,心里就像刀刮似的难受,想要伸手摸摸陆瑶的头,劝她不要伤心,抬手却拉到了伤口,痛得陆明直吸冷气,冷汗连连。
陆瑶连忙擦干眼泪,扶着陆明在床上好好躺下,一脸严肃地说道:
“哥哥,你别动!再动我就要不理你了!”
陆瑶的嘴里塞着两个糖人,脸颊鼓鼓的,说话也有点含糊,就连假装生气也严肃不起来……
身体一接触那张熟悉的稻草床,疲惫就像潮水一样向陆明袭来,他的眼皮在打颤,只能有气无力的说道:
“瑶瑶,哥哥要睡一觉,你自己吃晚饭吧。”
陆瑶连忙从桌上端来早已冷掉的白米饭,凑到陆明嘴边,哄着他说道:
“哥哥,先吃几口,吃几口再睡。饿着肚子入睡,即便睡着了也会梦到食物的,那时候就更难受了。”
陆明强撑精神,勉强吃了几口米饭,然后就沉沉睡去了。
陆瑶看着即便睡着也紧皱着眉头的陆明,心里的千万般思绪,化作两行默默流淌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稻草床边。
陆瑶想不明白,她们两兄妹只是简简单单的想吃个饱饭,有瓦遮头罢了,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痛苦?
自己为什么要被狗咬?
哥哥的父母从狗嘴里救下我又有什么错?
只有十岁的哥哥为什么会成为罪民?
陆瑶透过黑夜,看到依旧灯火通明的徐府,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一夜无话,而接下来的十几天,陆明深刻的体会到失去自由的痛苦!
除了上厕所外,陆明再也无法离开这张稻草床了,因为陆瑶一看到陆明起身,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他摁回去,一点也不让他起来。
如果陆明要上厕所,无论陆瑶正在做什么,都会赶紧丢下手中的工作,紧紧的跟在他后面,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做傻事。
陆瑶也明白了,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哥哥,幼稚起来的时候比三岁小孩还幼稚,绝对不能让他有一丝机会,摆脱自己的监视,不然他肯定又要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了!
在这十几天里,陆明也体验了一把尊贵的犯人的待遇:陆明什么都不用做,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决不能踏出院门半步,不然就准备迎接陆瑶的眼泪攻势吧。
经过了陆瑶十几天的悉心照顾,陆明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身上淤血已全部消失,皮肤上的古铜色也重新连成一片,不再像百家布似的,红一块黑一块的了。
陆明已能完成一些常规训练,冲刺、闪避、出拳等动作也不会造成任何不便了。
在此期间,陆明有好几次拿出那个,装着“米粒”的玻璃品,想着是不是要吸收它,好让身体尽快恢复。
陆明犹豫了几次后,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东西能救命,现在用它有点浪费,还是等到危急的时候再用吧。
现在已是月中,陆明要尽快出发去失落之地,好尽快完成这个月的任务配额,这样他就可以摆脱罪民的身份,和妹妹离开这里,出发去长平县了。
陆明正在收拾东西,陆瑶在一旁帮他打包,关心的问道:
“哥哥,你的钢刀磨好了吗?”
“瑶瑶,你都帮我磨五次了……”
“哦,那匕首呢?匕首带上了吗?”
陆明拍拍腰间那个装着精钢匕首的皮套,说道:带上了,带上了。”
“那…那…食物呢?”
陆明拿起那个黑包裹,挂在背上,说道:
“饭团都在里面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明摸着陆瑶的脑袋,说道:
“倒是你,瑶瑶,家里只剩一斤多的大米,十文铜钱也只够买一斤大米,两斤大米吃不了多久的。”
“大米吃完后,一定要向周奶奶他们借点米,等哥哥回来后,再还给他们就是了,千万不要饿着自己,听到了没有?”
陆瑶乖巧地点点头,给了陆明一个大大的拥抱。
再多的东西也有收拾完的时候,况且陆明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的。
两人来到院门外,陆明吻了一下陆瑶的额头,轻声说道:
“瑶瑶,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哥哥回来就带你离开这里,听到了吗?”
陆瑶点点头,却不敢说话,她怕一开口,眼泪会先忍不住留下来。
陆明也点点头,最后吻一次陆瑶的额头,便转身离开了。
即便五年过去了,陆瑶还是习惯不了一月一次的分离,她在院门前看着逐渐模糊的背影,心中有万分担心,却不知该向谁祈祷。
或许,每一个人只能向自己祈祷。
陆瑶已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果断回屋烧水,准备做一个值得自己祈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