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随时欢迎你回来
其实汉斯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拳拳到肉带来的丝滑连击感，从他被征调为埃姆赛睿的近侍，退出军团，远离了与食人部落交战的第一线之后，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本能地加大了拳脚间的力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起初的担心，到后来的畅快，留手的叮嘱早就被抛之脑后，虽然未尽全力，但也早就远不止五分。
而这个看似瘦弱，又跟自己一样能吃的年轻人也果然如大人所说那样不同凡响，每每遭受了自己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后，虽然模样惨烈，却总能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那股渗透进每一根骨骼里的倔强与不屈，让久经沙场的汉斯也忍不住赞叹。同时也让他更加好奇，这个有着古怪名字的年轻人，承受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而现在，随着钟鸣声再次响起，战训即将告一段落，关于武的情况，他也自认为已经了然于胸。
一切都顺利得恰到好处。
“向大人禀报的时候，要请大人赐一瓶隆卡血了，太久没有受伤，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看着周身浴血的高小武，尽管是奉命出手，汉斯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愧疚。
“咕——”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从眼前跪倒的身体中传出，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汉斯错愕，要不是唇齿间的肉香提醒着他确实才刚刚跟家人一起享用了美味的早餐，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而忘记了时间。
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就在此刻，一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寒意激活了身为优秀战士的应激本能。
不明来源的危机感让汉斯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想要收手防御，但尚处在攻击动作下的右手还在矜矜业业地执行着上一个指令，一时进退两难。
“不对！”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同时，汉斯突然意识到了让自己不安的根源所在。
原本应该像之前一样，流畅地陷入肉里，反馈来让人舒适弹性的拳头，此时却被一层不知何时出现的薄膜，狠狠地逼停在了原地。与高小武被血与砂糊满的脸仅一线之隔，再不得寸进。
前冲的动力早已消磨殆尽，汉斯想要抽手，可手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箍住，纹丝不动。
根本不待多想，留手的想法更是被忘得一干二净，短短片刻间，浑身的力量就被尽数汇聚到腿上，汉斯一脚蹬向高小武的腹部，试图借用以此带来的冲劲分开彼此，脱离这个诡异的局面。
猛烈的踢击抽碎了空气，带起一阵音爆，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瞬移般闪现至腹间。
如果高小武还清醒着，一定会收回此前关于“放水”的吐槽，再把“水”默默地改成“海”。
可就是这般凶狠的一击，好似终于彻底唤醒了沉睡的凶兽。
“嗡-”短促的嗡鸣声突兀地在汉斯脑海中迸发，如一柄巨锤在瞬间重重轰击了数百次，让他几欲昏厥，恍惚间，无数线条勾勒出的神秘符号，在高小武的眉间连带着吸附着汉斯一拳一脚的脸部与腹部同时亮起。
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在虚空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汉斯与高小武身处的演武场为界，整个后院中的砂砾与空气同时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顷刻间全部被撕扯着向高小武的方向汇聚而去，尘土在气流中无力地挣扎，短暂地凝合成了一个球型。
风暴中心的汉斯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在攻击命中的瞬间，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不仅是好似踢在一头隆卡身上的奇异触感，还有连发尖都在发出的凄厉嘶吼。
“跑！”
但，来不及了。
汉斯只感觉眼前一亮，随后不知名的巨大力量以他的手脚为基点，连推带拉地带动着他的整个身躯，向高小武撞去，根本不容反抗，随着接触的部位逐步增加，最后更是好像要把他揉进这个年轻人的体内，与他完全融为一体。
此刻的汉斯，正以一个极度怪异的姿势，与高小武紧紧地黏在一起，贴合着的脸颊上，是扭曲到变形的五官。
“给我，分开啊！！”费力地调动着引以为傲的肌肉，但换来的只是阵阵抽搐，气力快速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流失，连同着那些自以为是的认知。
“汉娜，欧迪娜，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几不可闻的呐喊，男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咕——”
忽然，让汉斯毛骨悚然的声音再度响起。
随之而来一声剧烈的炸响。
“嘭！”气团刹那间失去了支撑，急速爆开，飞沙走石里，一道人影从爆炸中心飞出，深深地嵌进了石墙中。
繁荣日当天，半个普莱斯都听到了上城区的巨大轰鸣。
...
“发生什么事了！？”
“是北区的方向！”
“天呐，食人部族攻进城了？”
“马修莱斯大人呢？快去通知马修莱斯大人！”
剧烈的震动传来，一支原本行进在南北城区间巨大桥梁上的持戟小队，顿时被晃动的桥身带得东倒西歪，一阵兵荒马乱。
好容易稳住阵脚，嘈杂声中，队伍分出一人，快速向桥梁的一端移动，其余人则死死抓着就近的铁索，神色紧张地屏息等待着，生怕同样的震颤再发生一次。
不多时，一名身披链甲的男子来到了几人所在之处，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先前报信的同伴。
“索耶平时就是这么训练你们的？”男子扫视着面前这群乌合之众，脸色不太好看，当目光掠过其中两人空空如也的双手，表情更是阴沉了几分。
“马修莱斯大...大人...北区那里...”一名士兵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
“我不需要解释。”马修莱斯收回目光，径直从他们中间越过，好似再看一眼都是多余。
就在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刚想迈步跟上时，马修莱斯的声音传来。
“轮值结束，我要在第二军团看到你们，所有人，播种月前一个都不能离开。”顿了顿，又补充道“普莱斯不养废物，哪怕是城卫军。”
“第...第二军团？”联想到最近在黑市酒馆里沸沸扬扬的食人部落传言，士兵们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
...
一片狼藉的后院里，一脸乌青的汉斯刚刚艰难地把自己从石墙中抠了下来，此时正蹲在高小武身前查看他的状态。
“不可思议，这太不可思议了，光明神在上，这...这是神迹啊！”顾不得在意游走于身体间的不适感，汉斯双手不断地在高小武身上四处抚摸着。
抛开已经和碎石沙粒混杂在一起已经凝结成团团块块的污血不谈，在他一番细致的查验下，震撼地发现，这个被自己当沙袋一样足足殴打了一整个钟（鸣）的青年，全身各处竟找不到一处伤痕！
要知道，哪怕是号称拥有全大陆最强体魄的蜥人，也决计不可能在自己的攻势里无伤撑过这么久！
原本只是出于对埃姆赛睿大人的尊敬，以及对光明神的虔诚而喊出的那句“神侍大人”，在他心中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爸爸爸爸爸爸！”早就听到院子里动静的小汉娜，直到所有的响动都趋于平静，才被欧迪娜抱着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看到爸爸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瞬间，眼里的水雾刹时再也控制不住，化作一颗颗小珍珠，顺着小脸蛋不停地落下。
“他是个坏人！呜哇...他打我爸爸！！”汉娜扭动着身子就想要从欧迪娜的怀里挣脱，冲上去对着倒地不醒的高小武踢上两脚泄愤。
欧迪娜用粗壮的臂弯温柔地环抱住她，任由小姑娘在自己肩膀上抓挠，伸手轻拍细声安抚着，目光从墙上的蛛网状开裂处挪开，转投向自己的丈夫。
汉斯微微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串脚步从院外传来。
“汉斯大人。”脚步声定，为首的马修莱斯开口道。
“马修莱斯大人。”汉斯起身行了一礼，表情略带尴尬。
“记着把墙修了。”欧迪娜见状，嘱咐了丈夫一句，抱着依旧哭闹个不停的小汉娜转身回了屋里。
“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目送着母女俩离开，马修莱斯再次开口，目光却是落在了汉斯身后的高小武身上。
“如您所见，只是一次，呃，小小的意外。”汉斯抬手整理着破损的衣物，使它们尽量能够遮住那些无处不在的血痕，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
仿佛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
“稍后我会去向特拉尼克大人解释的。”
见汉斯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干脆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食人部族最近很活跃。”
马修莱斯停顿了片刻，见汉斯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在摆弄着肘间根本不存在的衣袖，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再度开口道：
“第二军团随时欢迎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