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京都之卷

壹 京都之卷

幽静的夜里,竹木间的鸟鸣悄然而止,庭院亮起石灯。坊间,五彩缤纷的灯饰挂在屋檐、围栏前,照亮了整个京都。红、蓝、白三色的鲤鱼旗绑在缆绳上,武士趾高气扬地向沿途的小贩索要钱财,巡逻的士兵骑着马向西城走去。少女戴着洁白的猫假面,穿着各式各样的和服,或色彩鲜亮,或服式华丽,银簪子插在发髻上,尾部的宝石随着走动摇晃着,脚下木屐叩击地面此起彼伏的“嗒嗒”声不绝于耳。即使到了深夜时分,京都正街上的行人览客仍络绎不绝,

位于京都以西的贺茂宅,又是不同的景象。

正是晚间时分,主门已经关闭,不时有几个晚归的佣人和两三个巡逻的差班,人影在白月的照耀下被拉得狭长,随着人的行迹徐徐移动着。石灯昏黄的光照着东南角巨大的樱树,粉白色的花瓣徐徐落下,随着惊鹿的水流飘进莲池。

“唔……”

樱树下,书案上大大小小的笔记、书本散了一桌,白衣的少年伏在案上,旁边青灯里的火苗一闪一闪,似是要熄灭。一时,少年身上的白衣、洁白的书纸、白石砌成的书案好像融为一体,在夜里如同阴阳谱上八卦图中的一抹白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少年放下毛笔,将符纸一股脑儿收入衣中,带好帽子,系好狩衣上的红绳。

“你刚刚坐在那一直没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邪了。”调侃的声音从樱树上传来,随即一团黑影窜出,轻轻落在书案上。

“乌圆,我坐在这里多久了?”

“天知道,黄昏落日的时候你就抱了一堆书坐在这了,真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多要学的。”

“明日就是司职阴阳寮的日子了,多看点总没坏处嘛。”

“唉……”乌圆瞪着圆溜溜的猫眼,“你真和胜小时候一个样,书呆子!”

“我父亲……?”虽然知道乌圆曾是父亲的式神,但是提起那个名字时,少年还是感到一阵陌生。

“你不知道?”乌圆不紧不慢地舔着爪子,“我还以为胜给你讲过呢。”

“得了吧,那个酒鬼一辈子说是出去除妖,最后又醉醺醺地回来,从我小时候就很少和他有独处的机会,倒不如说酒吞才是他的好儿子。”少年将书摞好,碰了碰旁边一个翠绿的竹筒。

“鞠通,开饭了!”

竹筒里爬出一只别致可爱的金钱纹小虫,蠕动着八条腿爬进砚台,不多时便把里面的墨汁舔尽,又趴在毛笔尖上停住不动。直到毛笔尖上的墨水被吃尽,少年才慢慢将虫收入小竹筒,拿起砚台和笔收进狩衣,灭了青灯,捧着书向室内走去。乌圆跳下书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褪下木屐,解下红绳,顺着檐廊慢慢走着,偶尔过去两位佣人,向少年行礼,少年一一点头示意。

“乌圆,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就要从头慢慢说咯……”

一夜无梦。

京都的清晨也如同往常一样忙碌。征战的武士在城门口徐徐向前行进,有的摆弄着长枪,有的拍着甲胄上的灰尘,在纷乱的马蹄声中散漫地走着。

幕府军和皇室的战争已经是日薄西山,手眼通天的幕府早已垄断了皇族权利。徒劳的征战,倒不如说是给民众们看的。城门处除了士兵,还有各色马车和行人来平安京朝拜或做生意,围得水泄不通。天空中弥漫着湿气,浑浊厚重的云层将阳光隔绝,一片惨白。

“今天是司职的日子呢……”

乌圆放下手巾,

拿起乌木梳,细细梳理着少年的秀发。少年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英俊白皙的面容,也是贺茂家十六代子的门面,阴阳术法世家最年轻的佼佼者。

“天气看起来不是很好啊,”少年抚摸了一下锦缎般的黑发,站起身来戴好高帽。

“你要去吗?”

“我才懒得理阴阳寮那些老古板,一辈子拿着条条框框办事,看见妖鬼就恨不得挫骨扬灰,还不如在樱树上晒太阳。”言罢,一阵烟雾扬起,乌圆化了猫身踱出宅院,“叩”一声合了门。

少年望着门口猫影逐渐消失,撮起了桌上的红绳慢慢系好,拿了纸扇和相符出了门。

林间小道上,两边的石灯已熄了,少年独自一人向京都走去。

这条小路是贺茂家所开,平日里几乎无人行走。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有樱树、榉树和三两丛青竹。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一时显得有些昏暗,只见到些许石灯和道路尽头树林边缘的一点光亮。

时下正是初秋,树叶却已纷纷落下,盖了石板路,还有两三片落在少年身上,不时被少年用折扇挑下。幽寂的石板路上,只有少年木屐走过的“嗒嗒”声。系着的红绳随着狩衣的衣领微微摆动着,如同一条缠绕在少年肩上的赤蛇。

行至中段,少年敏锐地感到不对劲。这条路是贺茂家上至家主下至车从都走过的路,少年从小便沿着这条路走上京都,印象里这条曲折的石板路并没有这么远。

“居然是妖。”少年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行走着。走了不多时,变数又生。

“起雾了……”少年微皱眉头,拿着折扇的手不禁捏紧了几分。停下脚步,雾气竟然浓到看不到前路了。

“目一坊,是你吧?”少年对着前方的雾气说到。雾中突显一身影,佝偻着身子,似是老人状。越来越近,影子的主人完全显现出来。穿着一身古老破旧的僧衣,颈上却戴着一串精美的佛珠。乍看去如同乞丐之状,但周身干净异常,似是个僧侣,意外之处是老僧身上的斗笠。斗笠十分巨大,几乎遮住了脸和肩膀。

二人擦肩而过,老僧在少年身后停下。

“近来可好?”老僧的声音传来。这是一个沉闷却又尖利的老人声音,在这浓雾之中听到如此诡异的问候,不免使人不寒而栗。

“是胜托你来的吧?”

“贺茂家长子果然料事如神,”僧侣摘下大斗笠,露出面容来,俨然是个妖鬼。这家伙的头出奇的大,遍布皱纹的脸上,只有一枚巨大的眼睛和口鼻。“我可是特地来找你的,不然我一介小妖,怎敢打破人妖之戒在白天出现。”

“有什么事吗?”少年回头面对着目一坊,毫无恐惧之色。“哟,居然对妖怪无丝毫惧色,还真是有当阴阳师的潜力。”老僧呵呵笑着,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少年。

“这印章是……?”少年接过印章,端详着这枚精美的物件。“到了阴阳寮,你自然会明白怎么用的。”老僧又带上斗笠,“我该走了,保重。”

“代我给他问个好。”少年向前走去。

目一坊离去,林间的浓雾散尽,小路已经走到尽头。树林边缘与一条溪流交汇,道路顺着溪流向下。不多时,山下京都映入眼帘。乌云逐渐散去了,阳光照在京都城内。少年手一翻,甩出一张雪白的符纸。

“术式.御行驰出!”

顷刻间,“嘭”一声炸响,少年站立之地轰起了一片烟雾,登时已来到平安京城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武士的佩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路口神社的桃木牌上,“町中”二字清晰可见。

阴阳寮是很有名气的皇家特许组织,在京都无人不晓,不消打听就来到了阴阳寮府门前。两扇桃木雕琢而成的木门古朴又厚重,相传是中原远渡而来的中原僧人鉴真所传的阴阳秘术所打造。斑驳的门上鎏金的装饰一面象征人,一面象征妖鬼,亦称“式神”。而阴阳寮,就是募集或训练有阴阳术资质之人,维持人妖之间的平衡。对于皇室而言,阴阳寮也是暗中维护皇权的特设机构。

府门为两层,由两位御行术师和众皇家代行把守接待。少年跨上门前的石阶,代行出来迎接。

“何人?可是来阴阳寮司职的术师?”

“是,奉家主贺茂胜诏司职。”

“请入。”代行捏着刀的手放下来,“失礼了。”言罢便向贺茂指了向,回到门边。

阴阳寮坐落于京都皇府之前,庭院广大,屋舍众多。此时已是午后,偏西的阳光洒满了庭院,照在绿茵上,染了金黄的亮色。檐廊和室侧下不时走过两三个巫女和术师,更显幽静。不远处的神社前,御币在微风里晃动着,榉树上挂的绘马不知是何人写在此的,朱红的挂穗几乎褪了色。

过了前院,中屋便是确立司职的地点所在。贺茂氏是有名的阴阳世家,权自然不用接受练习,司职后便可成为阴阳寮的甲等术师。

术师将贺茂领到门前,进去向屋中之人说了些什么,恭敬地撤出来招呼贺茂进入。

中屋比贺茂预想的要小些,错综的屋梁和高大的书架遮住了部分视野,却丝毫不影响屋外阳光透入,室内并无狭窄之感。门障是素洁的白色,用金色的颜料勾勒着一朵巨大的水仙,映在淡黄色的木地板上。

正对着障子门的黑木矮桌上奉着一尊桓武天皇像,古铜色的神像后是一摞摞垒起来的书,书案上散落着几部名册和笔记,毛笔随意地搁在砚台上。

“屋里似乎没有人……”

贺茂捡起地上散落的一部名册翻开,打头的名字正是贺茂,似乎记录着还未正式司职的人。

“找到咯!!!”

一声大叫响彻屋内,贺茂一惊,向后撤了几步,名册也掉在地上。书摞轰然倒下,一个矮小的女孩猛地坐起,迅速爬到桌边拿起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诧异了几秒,贺茂认出了这个冒失的小女孩。

“座敷童子?你在这干什么?”

“喂喂喂,这么点小动静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胆小啊?”稚嫩的声音响起,又转为讽刺的大笑,“哈哈哈哈!”

贺茂一头黑线,在阴阳寮遇见这个鬼头,恐怕司职的过程不会很顺利。

“嘲笑完了吗?”贺茂缓缓开口,“那么接下来该我问了。你怎么会到这来?”

“还不是因为相田那个老头儿!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爸的式神令,想着能继续快活自在找朋友玩,结果进了京都刚想找个有小孩的人家,就被灯笼鬼摆了一道,阴阳寮的人把我抓进来,相田都没听我解释一句,说什么'念我无害',让我记名册,搞的我好像还得感恩他…”

“京都鬼怪这么横行?”

“那当然,京都才是鬼怪最多的地方,所以我才会被灯笼鬼捉弄啊!”座敷童子边诉苦边蘸起墨水在白纸上画娃娃,“这家伙真是太可恶了,一定要让他进来享受享受!”

“好吧…那么现在可以放司职令了吗?”

“哦,当然可以啦!”座敷拿起地上的名册,提笔准备在贺茂名下打上圈。贺茂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家伙今天缺根筋。”

“慢着!”座敷却停了笔,把毛笔扔在砚台上。“你真是甲等术师?”

“不敢当,但是基础术式还是会的。”贺茂无奈地将折扇收进狩衣,“看来这家伙还是那么难摆平………”

“你想让我帮你捉灯笼鬼?”

“正解!”座敷滚了半圈挣扎着站起来,捋了捋头发,“这就是给你的考验!如果你能把灯笼鬼捉回来,我就给你司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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