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骨之卷(1)

叁 骨之卷(1)

灯笼鬼押送至阴阳寮之后,迫于压力交代了自己行凶栽赃之事,已由阴阳寮接管,将恶鬼押在缚刑寮。所谓缚刑寮,是神社所看管的,主要关押些助妖行恶的术师,还负责处理行凶的恶鬼。在恶鬼身上封好式神令,再由阴阳寮决定释放或者作为某位术师的式神。

灯笼鬼一战后,贺茂收到书信,先在家中养伤,司职令择日授予。座敷童子洗脱嫌疑后,便跟着贺茂暂住在贺茂宅,整日同家仆的孩子玩乐着。

自从收服灯笼鬼后,已经过去了三天。贺茂受伤,家中人人都忙于照顾,母亲贺茂步美听闻贺茂重伤,当即马不停蹄地从平沢家赶回来,亲自照顾贺茂和乌圆。胞弟贺茂彰远渡九州求医问药,找来了许多治疗骨伤的药物。

四日后,贺茂的胳膊已经可以活动,虚弱的身体也渐渐回复过来。下午,日光移动到檐廊上,贺茂静静地坐着,不时拿起茶杯,慢慢地呷一口。

乌圆是妖身,恢复能力自然比贺茂快些。前日露骨的伤口,如今已经渐渐长出了皮肉,也能跑动和爬树了。乌圆靠在贺茂身边,慵懒地眯着眼睛。

“乌圆,那日你如何得知我的险境,赶来救我?”

“嘁,要不是式神令若隐若现,我感觉事情不妙,佣人又说京都莫名起火,我才不想赶这么远的路。”

贺茂嘴角轻轻扬起,“我原以为你可轻松战胜那鬼,没想到也是颇费周折。”

“那灯笼鬼实力不俗,你父亲当年都和他打过交道,只是那时我尚未修成猫又,详实之事我也不了解。”

“也罢,待做了阴阳师,锻炼自会来找我们,随他去吧。”贺茂抚摸着乌圆灰黑色的皮毛,望着不远处的惊鹿出神。

水滴渐渐聚满,竹竿一头打在石壁上,“咚”一声打断了分神的贺茂。

“喂喂喂,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好好修养才行啊!”座敷从中屋的檐廊出来,指着坐在尽头的贺茂。

“这重伤不是拜你所赐么?”贺茂转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座敷童子。座敷一阵冷战,“你,你们聊吧,我走了!”

七日后,贺茂身体已经回复完全,便向阴阳寮写了一封书,开始打点行李,准备赴阴阳寮司职。

院里的樱树落下的花瓣越来越少,天气也逐渐转冷。贺茂颇做了一番准备之后,便再次光临阴阳寮。来接见的是阴阳寮主相田重忠。

“听闻阁下收服灯笼鬼一事,寮中人人称奇,”相田不紧不慢地将茶递给贺茂,“贺茂家长子,又是阴阳术之奇才,实乃阴阳术师之荣,司职令随后便会派发,住处也不必勘定,随你习惯即可。”

“客言便罢了。”贺茂接过茶杯,“司职一事,本就是阴阳师之职责,何来荣信一说,况且我术才尚浅,还望阴阳寮术师指点一二。”

“说笑了。”相田放下茶杯,眼神突然变得深不可测,挥手招呼走了门口的代行,走到了障子门后。不多时,取了一件书回来。

相田将这封书放在桌上,弯腰推到了贺茂面前。

贺茂拿起书信看了几分,似是有些意外。将书放在桌上欲起身,又被相田按住。

“这是皇家的密函,”相田慢慢将书收回去,“幕府军的野心比皇室大的多,如果确有其事,皇室根本无法招架。”

“所以我们也要介入么?”

“阴阳寮本来就是皇室的附庸组织,如果我们拒绝介入,影响大概要恶劣些。”相田抚摸着苍白的胡须,

“只能静观其变了。我已经通知了沧之介和你父亲,阴阳师不能灭亡!”

“我知道了,”贺茂起身,“我会注意些的。”

“闲聊到此为止,去神社领司职令吧。”

相田将贺茂送出屋外,静静地目送他消失在庭院门边。

来到神龛前,巫女礼貌地向贺茂行礼,双手将御币递给贺茂。巫女不是很高,粉白精致的脸孔衬出文静的神色。头发利落地扎在后面,洁白的祭礼服被风微微吹动着。

“将名讳写在其上,取了你和式神的血散,再将这枚御笔烧尽,便可收得司职令。”

过程不算困难,座敷和乌圆也很配合。御币被丢进火盆,化为灰烬的瞬间,一缕绿色的光浮于其上,幻化作令牌样,慢慢贴近贺茂身体,眨眼间便吸收了进去。

“这是……”

“司职令是缚于心脏之上的,但不会有不利的影响。”巫女微笑着,“你的司职过程意外的顺利呢。”

“谢谢。”贺茂也回敬了笑容,作别后,便向中屋走去。身后传来那个巫女的声音:“我叫藤田瞳子,可以来护僧山上的狐相大御所神社找我,就是你与恶鬼缠斗的地方。”

“我会去的,再见!”贺茂回过头行礼。

一进中屋,贺茂便被紧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每个人脸上都呈现着凝重的神色,好像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一样。贺茂拉开障子门进去,竟无一人发觉。一个武士样的少年站在门口,最先察觉到贺茂的到来。

“你可是今天来司职的贺茂权?”

贺茂应了一声,全屋的眼神竟然顿时向他移来,看得贺茂有些不自在。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里面一直没有抬头的老者看着贺茂。“既然司职了,那就派你去调查调查吧。”话一出口,那个少年走过来,站在贺茂前。“恶鬼而已,我自己去便可。”

“恶鬼实力非同小可,现在阴阳寮正是缺少人才的时期,不要为了功名以命换命。”老者脸上逐渐揾怒起来,少年便没再多说什么。

贺茂有些发蒙,自己进来后,一屋子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现在又被派去调查什么?

“哦……忘了介绍了。”老者放下手里的书,“我的名字叫福冈团十郎,是阴阳寮的甲等术师代行。刚才所说的,是想拜托你调查一宗最近发生的疑案。”

“是什么事情?”

“近来城外的村落时常有壮年男子失踪的案件,我们曾以为是幕府军在作乱,可两天前我们找到了所有失踪男人的尸体,便觉是妖鬼所为。已经协商过黑白鬼使,证明确实是恶鬼。眼下派去的术师都不知下落,只好找到这位术士。”

言罢,团十郎指着贺茂后面的人,正是那位武士打扮的少年。贺茂向少年行礼,少年却似乎没看到一样,摆弄起了自己的佩刀。贺茂一时有些尴尬,便只好走开。

“那么就开始调查吧。”

“权君,请你和玄宏同行,鬼使曾言这恶鬼凶险,务必要多人调查。”

贺茂看向少年,“请多关照。”

少年眉头一皱,“不需要,只要你别拖了我的后腿便可。”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贺茂,“或者你去当诱饵,让鬼吃掉好了。”

“玄宏!你这是什么态度?”

“今天时候尚早,两位先休息吧,明日即刻启程。”

“喂,你真要去吗?伤都没好利索吧!”乌圆无可奈何地抓挠着贺茂的衣服,“那家伙摆着臭脸,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插手,为什么还要自讨没趣?”

“无妨,那恶鬼杀了太多人,必须要尽快收服。都是阴阳寮的命令,到时候他自会配合的。”贺茂言罢,回头看着满地打滚的座敷。

“贺茂权!我刚摆脱贺茂胜的式神令,你又给我套上这个!气死我了!”座敷见撒泼对贺茂无用,又上前拽住贺茂的袖子,“跟着你们去对付恶鬼什么的,我,我根本不擅长啊!”

“你连我都害怕,放你出去不是更凶险么?”

“可,可是……”

“灯笼鬼还只是栽赃你了而已,如果他要杀了你灭口,你能保证逃过去吗?”贺茂乘胜追击地调侃着。

座敷一时语塞。“那,那还是跟着你吧…我可没说我是自愿的!”座敷见狡辩无用,兀自坐到一边生气去了。

清晨,廖廖的细雨冲刷着阴阳寮院内的植被,榉树上的绘马被打湿,挂穗低着头吐着冲刷自己的雨水。

“路途遥远,我们安排了一名代行为你们指路,晚间,可在村外的军营暂住。”

贺茂和玄宏站在阴阳寮门口,作别后便启程向村落而去。

“我是贺茂权,贺茂家的阴阳师。”一路上那少年沉默寡言,似乎不屑于和贺茂谈话。无奈,贺茂伸出手,“既然都是搭档了,问问名字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吧?”

少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前行着。贺茂见少年油盐不进,只得跟在身后。

“我是竹内玄宏,鹤纹术师。”少年测过头说着,还是没有正眼看过贺茂。贺茂自然也不是多话的人,紧走几步并排跟上玄宏。

又走了一盏茶功夫,代行回过头向贺茂说到:“前方就是津田村了,近几日邪祟伤人,大部分村民已经在村外暂住,军营中也是人心惶惶,还请二位早日查出真凶。”

“这个你无需担心,在军营中安抚人心即可。”贺茂一面安慰着代行,暗中将乌圆唤出。

“这次的鬼物恐怕有些实力,你先去探查探查,不需要太仔细,看个清楚就好了。”

“知道了。”乌圆变作猫又向着村子走去。

贺茂一行人越走越近,来到了村子外围。贺茂望着不大不小的村子,感觉气氛不对。空气中鬼魅的气息分外明显,却散开在空气中,似乎根本不可能与人类抗衡,更不可能杀了那么多壮年男性。

“两位,顺着这条石路上去,在神龛处右转,就进入了村子,战前还有要事处理,我先行告辞。”

贺茂心中一想,既是白日,村中又无他人,是进去调查的好时机,当即跨上石阶,刚要向内走去,身后传来玄宏的声音。

“别动!”

贺茂上了两级石阶,听到玄宏的话心下明白了大半,立即停下了动作,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玄宏迅速跑到贺茂身前一跃而起,拔刀斩下一个附着在树上的东西。这东西拳头大小,雕刻着如同眼睛一样的符文,中间眼珠的部分嵌入了一枚奇异的石头,落在地上之后居然冒起青烟,从绿色变成了黑色。

“我们被监视了?”贺茂对这个自负的少年刮目相看,试探着问道。

“既然知道就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少年收刀向上走着,“如果要拖后腿的话,我会先杀了你。”

贺茂有些恼火了。平时大部分时间,自己都没有生过气,从来都是一笑了之,此等傲慢的态度贺茂还是第一次领教。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莽撞了,于是沉默着跟上了玄宏。

“谢谢。”

玄宏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听到一般,已经过了神社向村里走去。贺茂刚要跟在后面,瞥了一眼小小的神龛,又停住了脚步。神龛再普通不过了,红木的结构,青瓦的小顶,挂在檐下的御币已经变成了老旧的灰色。虽然没有妖鬼的气息,可这个神龛令贺茂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吧。”转头一看,那少年早就进了村。贺茂咂了咂嘴,“毕竟也是搭档啊…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好好配合,根本一点默契也没有。”

“贺茂,”猫又从树上跳下落在贺茂肩上,“这个村子很奇怪,鬼的气息应该不可能对人造成威胁,四处也没有行凶的痕迹,很难分辨出鬼的特征。”

“目前只能去一步一步调查了。”贺茂望向村子四周。津田村不大,村民也就几十人,位于京都地西面。贺茂进了村,每家每户走得都很仓促,宅院也不是久无人住地样子,如同另一个世界里的无人之境。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间荒废破旧的宅院。相传,这处宅院的家主曾是皇室的将军,拥有自己的部队,在发动政变策反时不幸战死,只剩尚未过门的妻子,满含幽怨地死在这里。

“喂,座敷,你到底是妖鬼,怎么如此胆小?”

“不…”座敷紧张地盯着远处荒废的宅院,“你不觉得那宅院很不对劲吗……?”

“我察觉到了。”贺茂若有所思,“只是现在时候未到,还是不要贸然闯进,避免伤亡。”

“还是快离开吧……”

转了一圈,贺茂却不见那个少年。本以为是在哪里迷了路或去找村民问话,地上的东西使贺茂骤然紧张起来。

“是玄宏的东西!”座敷惊叫着,“难道他已经被抓走了?”

“没错…”贺茂紧皱着眉头,拈出符咒准备着。掉在地上的,是一枚青绿色的铜片,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玄宏的肩甲上就是这种铜片。贺茂唤了眼觉,周边的妖异气息扑面而来。地上有些痕迹,似乎是鬼怪弄出的。再向前走,地上淋淋漓漓的鲜血触目惊心,贺茂额角上渗出了汗珠。

“这鲜血如果是玄宏的,在眼觉下应该是紫色,”贺茂蹲下看看脚下的鲜血,又望了望远处地一泼还未干涸地血液,“着血液是蓝色的,而且刚才我根本就未发觉,看来玄宏已经和恶鬼交战过了。”

“事情不妙啊……”乌圆面色阴沉,望着那处废园。

“果然,你也觉得是那里吗?”

“从刚才开始靠近庭院,座敷和我就感到极度的不安,”乌圆现形变作猫又,“看来是非进不可。”

“不能再犹豫了。”贺茂提高了防备,同猫又走近了宅院。破旧半掩的木门之内,鬼怪气息铺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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