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亲的伤势
后院这边,顿时就剩下站在院子中间急得团团转的周氏,以及屋里的黄一诺姐弟俩了。
虽然他还没跟那便宜老爹正式相见,但老爹和赖氏一样从未嫌弃过自己,无怨无悔地宠着他这个傻儿子。
昨夜一宿没合眼,今早天蒙蒙亮就去了县里抓药,铁定是精神不济又趁黑赶路,才翻了牛车出事的!
黄一诺一脸平静地坐在门口横栏上,心里却七上八下。
他也好想跟去看看啥情况,可这副身体遭受了溺水,又高烧了一宿,这会子起身幅度大了一些,都觉着头晕目眩的,压根儿就追不上赖氏他们的步子,反倒还要扯后腿!
身旁的黄雨荷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站立起来,望着通往前屋门口的方向,竖起双耳随时听候着动静!嘴里一遍一遍地祈祷着,希望爹不要出大事才好!
那边,周氏张望了一下,嘴里不知嘀咕了些什么,转过身来捡起老黄头掉在地上的旱烟杆子,正要回东厢房。
看见门口一言不发的黄一诺,周氏心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朝着他劈头盖脸就喝骂起来。
“冷血的白眼狼!都是被你祸害的!膘肥体壮的傻子,命咋这般硬?老三要是有个啥好歹,你跟你娘都别想在老黄家呆着,早晚给你们扫地出门,扫把星!瘟神!”
换做别的时候,黄一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此时,他没心思去跟周氏较那嘴上的劲儿。
再说,周氏话虽难听,但也道出了实情。
如果不是原主人为了个女人去投塘,也就不会引出后面的事儿!
不想被周氏当做撒气桶,黄一诺牵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姐姐进了西厢房,留周氏一个人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一个傻子,还跟我这摆脸色?我呸!”
周氏又骂了几句,也扭头回了对面的东厢房,把房门摔得砰砰作响。
黄雨荷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呆滞,肩膀不时在抽搐。
黄一诺见她如此,没问也没安慰她,安静地在想着事情。
一双耳朵高高竖起,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动静,隐隐还听到妇人的哭声。
黄一诺的心揪紧,他听出了那是赖氏的声音,慌忙从床上下来跑出厢房,看见院子木门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有男有女,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走在最前头的是老黄头,身后黄怀信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村民,合力抬着一副担架正朝这边过来。
“我的三儿啊……我的心肝,我的肉哇,你这是造了啥孽要遭这样的罪呦……”
从东厢房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到了那担架前面,一把就扑倒在担架上,双手死死抠住担架的边缘,哭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黄一诺定睛一看,只见周氏哭得披头散发,老泪纵横,浑身都在颤抖。
两个同村的老妇人赶紧奔到周氏身旁,好劝歹劝总算是将她从担架边拉开,扶到了一边劝着:“老嫂子,您别急,那神医回去拿药箱了,一会子就来……”
周氏不舍地松手,被那两个妇人搀扶着跟在担架后面走。
“快快快,就是这间屋子,赶紧把人抬进去!”老黄头已经推开了黄一诺厢房隔壁的房门,站在门口大声吆喝。
黄怀信他们几个抬着担架,
从黄一诺跟前飞奔过去,脚下一闪就进了屋。
黄一诺从人群缝隙中匆忙瞥了一眼,担架上面直挺挺躺着一个男人,盖着一床打着补丁的被褥,露在外面的头脸和双脚,全都是血。
黄一诺暗吸了一口凉气,失了好多的血,会不会有性命之危?
“荷儿爹……”
后面,赖氏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头发乱了,眼眶肿了,嗓子哑了。
满身的泥土,膝盖的地方破了两个窟窿,渗出血来,显然是路上跑得太急摔破的,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脚却光着,整个人的目光有些涣散!
黄一诺都怀疑,要不是有两个小媳妇搀扶着,赖氏恐怕都要瘫倒在地上了。
所有人全都涌去了隔壁的厢房,将门口和窗口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周氏抑扬顿挫的哭声骂声,还有赖氏嘶哑的抽泣,混杂着人群的争吵和谈论声中,老黄家这小小的后院,喧闹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神医来了!”
人群自觉地让开一道口子,让一个拎着药香的中年男人进了屋。
黄一诺满心惦记着老爹的伤势,见那村里的大夫进去了,拔脚也想往人群中挤。
他前世可是特工,没有出任务的时间,他都必须在基地学习任何用有用的知识,更何况是关于生命安全的中医西医呢。
老爹都摔成这副模样了,他只希望能挤进去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毕竟如此穷困的农村,他对这个叫那神医的本事,持怀疑态度!
不曾想,有人从后面一把扯住他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直接就把他从人堆里给扯了回来,用力将他推倒在地。
黄一诺抬起头来,只见扯自己的人,是一个身材丰满,板着一张马脸的中年妇人。
她身上的穿戴,怕是这院子里穿得最好的了,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黑色的鞋面上还绣着一朵山茶花。
不过这妇人的面相并太讨喜,虽然抹着粉,一张脸白哈哈的,眼睛又细又长,嘴唇很薄,右边嘴角还长着一颗黑痣,乍一眼就给人一副难相处的样子!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黄一诺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惧怕来,本能的就想往后缩。
他微微怔了下,终于意识到刚才那股惧怕的感觉,竟然是原来主人残留在自己灵魂中的。
而惧怕的对象,便是眼前这个马脸妇人,老黄家的二媳妇赵氏!
“你个傻子,哪都少不了你!你还嫌害得你爹不够么?这一身臭气熏天还想往人堆里钻?你给老娘死开!再敢往前凑,老娘抽死你!”
赵氏恶狠狠瞪着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黄一诺,啐了一口,转身就往人群中挤进去。
众人此时的心神都被厢房里牵引着呢,都没注意到身后这边发生的事儿。
旁边有一两个村民瞧见了赵氏欺负黄一诺,也都是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
这本来就是老黄家的家事,他们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黄老三家这傻儿子,在村民们心目中也就是个惹祸精。
要不是傻胖整出那么多事,黄老三也不会半死不活的躺床上,这傻子早该教训了,活该!
黄一诺艰难地爬起来,看见赵氏正在拨拉其他围观的村民,上赶着往屋里挤。
黄一诺冷笑了一声,这个二妈,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个任打任骂的傻胖呢,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黄一诺再次贴了过去,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傻里傻气地想往屋里挤。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用了一股巧劲儿,脚腕一勾一带,地上一个鸡蛋大的石头子就被勾了起来。
赵氏刚把黄一诺甩在地上后,就没再理睬这傻子了。
她今天刚从镇上回来,原本是去村东头娘家吃夜饭的,老娘今日宰了一只鸡。
刚进村口听说黄老三出了事,赵氏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看热闹了,气都不喘一口地就奔来老黄家。
没想到回来晚了,地儿都被这些好事的村民占了,她扯着嗓音要别人给她让路,一边伸手去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人想挤进屋里。
脚下突然像是踩翻了个什么东西,牛高马大的身子顿时就失了平衡,仰背往后面栽去。
情急之下揪了前面那个妇人的头发,那个妇人发出一声吃痛的尖叫。
还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有跟着摔倒,可那头发却活生生被赵氏给扯下了一缕来,露出指甲盖大一片光秃秃的头皮。
那妇人是村里张屠户的媳妇,也是个出了名的泼辣户,菜园子里少了一根黄瓜,她能足足咒骂半天的主儿。
张家媳妇看到是赵氏扯了自己头发,赵氏还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骂骂咧咧,一点赔礼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双手叉腰照着赵氏油光粉面的脸就狠狠啐了一口,“你个黑心眼的马脸婆娘,笨手笨脚地站不稳摔了个底朝天,还扯姑奶奶的头发,你不得好死哇……”
赵氏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液,嗷了一嗓子,揉着酸痛的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啥话也不说,双手叉腰,弓背埋头,像是一头发了疯红了眼的斗牛,狠狠朝张家媳妇的腹部猛地撞了过去!
“唉哟喂……”
张家媳妇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痛得眼都直了,张家媳妇抬手抓住了赵氏的头发。
两人就地滚打成一团,口里还口吐芬芳!
而始作俑者黄一诺,却早已挤进了老爹黄怀礼的厢房。
屋里挤满了人,相比屋外面还算是安静一些,大家伙都没敢啃声,等待着坐在床沿上的那神医诊断结果。
黄一诺挪移过来,站在赖氏的身后,视线落在床上躺着的老爹身上,唇瓣紧紧咬着。
黄怀礼双眼紧闭,脸上的血被擦掉了一些,脚上的伤也做过了处理,包得跟个大粽子似的,那神医还在为他诊断着别的部位。
老黄头和五叔黄怀信,大伯黄怀仁都伸长着脖子站在床边,周氏被两个妇人扶着坐在一边的长条凳上,赖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用手紧捂着嘴,眼巴巴地看着那神医。
黄一诺环视了一圈,又把目光转向了床上。
此时太阳已快要落山,屋里光线本就不好,现在又呼啦啦涌进来这么多人,黄怀礼满头满脸的血和泥,他想以气色来判断受伤状况都不行!
幸好从自己这个角度,他还能看见村医在黄怀礼的双腿上轻轻按摸的情况,那神医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黄一诺心里凝重起来,难不成命能保住,却要落下啥残疾?
怕什么来什么,他心里才刚转过这个念头,那神医便收回手,斟酌了一下,对守在床前的老黄家人道:
“老叔儿啊,老三福大命大,这条命算是保住了,稍后让老五跟我回去一趟,拿两副药回来给老三喝,他这趟失了好多血,血是身体的根本,好歹做点好的给他补一补,以免将来落下病根子。”
“是是是,那是当然。”老黄头连连点头,“那老三其他地方,没啥事吧?”
那神医顿了顿,脸色凝重起来,看了眼黄怀礼的腿,皱了下眉头,沉声道:“老三的腿,怕是得废了!”
那神医前面的半截话,刚让老黄头和赖氏他们松了一口气。
可后面紧跟着的半截话,却是让老黄家人刚热乎一点的心,再次坠入了冰窖里!
赖氏受不住这个打击,眼睛一翻白,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还好黄一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否则赖氏的额头磕到地上,少不得磕出个血窟窿来。
没人有心思管赖氏这边,屋里一片愁云惨雾,周氏又抑扬顿挫的哭了起来。
黄一诺吃力地扶着赖氏,心里也是很沉,视线落在黄怀礼的腿上。
怕是板车翻滚的时候,压坏了腿上的骨头和筋脉,搁在这的医疗技术,老爹想要重新站起来,怕是难了!
老黄头不愧是一家之主,虽然脸色都变了,还是强撑着问那神医:“一条腿还是一双?”
“一双。”
“当真……一点都没得治?”老黄头又问。
那神医叹了口气,“这事若是搁在市里,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身上,也许还有五成的指望,搁在咱这穷乡僻壤的庄户人家,哎……”
后面的话,那神医没有说完全,只是摇了摇头,就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