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分寸

第四十章 分寸

没手表,没手机,也没闹钟,估摸着时间也就起来了。

杆子和大牛赶着牛车过来的时候,黄一诺母子俩已经把天井里的编织袋都拖到后院了,袋子只装了半袋子简单扎了口,装多了怕闷死,因此口袋比较多。

四辆牛车的周边都用木板隔好,这样可以装得更多一些,底下放置两层大竹桶,每层大竹桶都用麻绳捆绑结实,以防路上颠簸掉下来。

大竹桶上面放置编织袋,就这样四辆车装得满满当当,才把三千多斤的鱼获装完。

黄一诺坐在前面指路,黄子恭、黄怀信、大牛叔和杆子叔每人赶一辆牛车跟在后面,走一段路就要用木桶提水浇上面的编织袋,给黄鳝一点水分,水渠要是离公路远点,就得跑半截路,累的大踹气。

今晚月色正好,也没有冬天那样黑不溜秋,马灯都不需要点,偶尔颠簸的路段就把手电筒打开了,紧赶慢赶到市里的时候,天色也快微微亮了。

到了水产供销厂,已经人来人往,急吼吼地往早市送货。

牛车停在一边,黄一诺把提前准备好的铁铲拿出来递给杆子叔,又特意交代了注意及时清理牛的屎尿,埋到绿化带里,然后才拉着五叔黄怀信径直往办公室区域走去。

他们刚走出几步,黄怀信的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扭头一看,原来是昨天带路的老头,利索地掏出一根烟,“叔,早啊,先点根烟,王主任来了吗?”

老头接过烟闻了闻,把烟夹耳朵上说道,“主任一般不会来这么早,昨天他已经交代我了,你们直接跟我做交接就行。停那边的牛车是你们的吧,让他们牵过来。”

黄一诺赶紧朝后面招手,让大家跟上来。

一直往里走,两旁都是一溜串的大水槽,里面鲫鱼草鱼这样的淡水鱼居多。

来到两个空池子前,黄怀信卸下一个编织袋,打开袋口伸到老头面前,“叔,你看着多肥,这些都是俺们个顶个挑的。”

老头看了眼也没好或者不好,冲旁边的工人喊道,“把地磅推过来,赶紧上称。”

上完称以后,老头又喊来几个工人把里面死的和小的挑出来单独去重,还要去水分。

最后一算下来,比收购时记录的总重量少了五十三斤。

黄一诺也没多计较,水产品称重有误差再正常不过了。

黄怀信接到侄子的提示,给大伙递一圈烟,用着羡慕的口吻喊着大哥大姐,就差着喊亲爹了。

随后拿着收据单,跟老头从财务室结完钱出来,“叔,你帮了俺们生产队的大忙啊,真是太感谢您了!”

指着黄一诺和杆子大牛说道,“这是我亲侄子,那天已经跟您介绍过了,这两个是我堂兄弟,以后还要叔您多帮衬着啊。”

“在城里遇到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力所能及的事我绝不会推迟,你们好好干,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老头客气了两句就走了。

五个人赶着牛车出水产供销厂,也不敢找地方吃早饭,毕竟水牛屎尿多,这可是城里,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出了城,走在国道上,大伙只吃了点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垫吧着肚子,水壶里的水也被喝光了。

黄一诺躺在板车上一路睡到镇上,乡道的路面坑坑洼洼,他是被颠簸醒的,浑身上下酸痛无比。

回建华村后,把牛车送回生产队牛棚,拿了十块钱塞给管牲畜的二皮叔手里,却被推了回来死活不要。

黄一诺板着脸诚恳说道,

“二皮叔,赶紧拿着,没有道理大家挣钱,你白忙活的道理,再说后面您还要继续帮衬着我们呢,又不是干一天两天的。只要我们这事干一天,喂牛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一天就给你十块的工钱,租金是集体的另算。”

按照现在的用工行情,给个一二块钱也就可以了,可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意思就是:事情失败的原因在于分配问题,大家都能接受得到的少,却不能接受差别对待。

要想事情顺利,减少阻碍,所处每个环节的人,都应该分得利益。

不然,再不起眼的螺丝钉,都可能让机器运转不起来。

黄一诺也没有矫情到去跟人搞合伙或者分成,眼下他最缺的是钱,老爹的腿还需要他赚钱治疗呢,根本拖不起。

现在不下点功夫,等到过两年牛人辈出的时候,自己这点斤两完全不够看。

这外快可把二皮高兴坏了,村里像他这样的壮劳力,一年累死累活也赚不到三百个工分。

建华村又靠大山,旱地多,庄稼产量并不高,一个工分换算下来也才三毛钱的样子,一些富裕村一个工分却能换六七毛钱呢。

二皮心里清楚,自己这是靠关系才能在大队管牲畜的,算是赚取工分最稳定的几个人之一了,往年收成最好的年份,也才拿到八十块钱出头。

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真按照黄一诺说的那样,一天十块钱,一个月就三百块啊,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了。

他只是给大队集体管牲畜的,每天都有工分呢,黄一诺给他钱纯粹就是照顾自己的,不要说十块钱,就是给一块钱,那也不是他的劳动所得。

二皮想到这里,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两人推来让去,大牛叔杆子叔都看不下去了,过来帮忙劝说了好一会,才勉强收了五块钱。

他们当然心里也清楚,黄一诺这是在照顾大伙的啊,不说每人十块的工钱,就是一块钱村里都有大把的人排着队来抢的。

工人阶级的工资才十六七块呢,啥苦活累活随便造!

他们一晚上送货下来,除了熬点夜,这活不要太轻松了好吧。

大牛揣着工钱赶紧回家跟媳妇商量,以后生产队的活,谁爱干谁干,他是不伺候了。

黄一诺回到家就在老爹厢房关着门跟母亲一起算账,扣掉所有成本和各种花费,挣了四百九十七块钱。

这么多钱,可把母亲赖氏吓坏了,“没算错吧?”

黄怀礼乐呵呵一笑,“我都算好几遍了,一分钱不带差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赖氏又开始发愁了,这钱不好藏啊,塞床头不安全,塞墙砖又怕老鼠蟑螂,最后找了个腌酸菜带盖子的瓦罐塞进去,封好罐口放到黄一诺屋里床底下。

黄一诺看的哈哈直笑,“娘,就这么点钱,您不用这么紧张的,往后每天少说也能赚到这个数呢,那您还用不用吃饭睡觉了?保持平常心,您就算今天不是村里的首富,明天也是了,哈哈哈~”

赖氏一瞪眼,“这还要你教?那么一大捆钱总得收起来吧,财不露白,那么多钱摆在出来,别人就算不来偷,也会被人嫉妒上了,把我们给举报了怎么办?”

老娘说的也在里,最近赚钱容易了,让黄一诺难免有些飘了,差点忘了自己是身处1978年,而不是二十一世纪。

吃饭的时候,赖氏还在一边又高兴又担心,毕竟这是投机倒把的事,不时就问黄一诺,“这真的不会出事吗?”

黄一诺也没等嘴里鸡骨头嚼完,就鼓着腮帮子,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不会的,我们所有手续都是合规的,谁来都挑不出理来。”

吃完饭,全家人都要继续招呼送黄鳝过来的村民,赖氏心疼儿子,“老五,你们一晚上都没睡觉了,去叫上其他人回去补觉吧,收黄鳝交给我跟你大云嫂子桂花嫂子就行了,又不是什么体力活,你们赶紧洗个脚睡觉去。”

黄怀信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活,通知了昨晚去送货人,自己回前院休息了。

黄一诺不禁感叹年轻身体好,折腾半宿,来回赶了七八个小时的路,也不觉得怎么累,只觉眼皮子在打架,今晚还要熬夜送货,也就没强撑,回厢房去午睡了。

躺了一会,屋里太闷热了,也没空调电风扇,关键家里连电都没有,睡着并不安稳,只好起来把竹席拿到门口树荫底下睡,毕竟通风,总比屋里舒服多了。

黄一诺昨天收黄鳝算账,遇到老娘们小媳妇一分钱两分钱的小钱,根本不好意思计较。

可母亲和大云婶子几个女人,平常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主,哪有这么大气,一分钱两分钱也是要见真章的。

娘几个见这买卖如此有钱景,心里就有了盼头,收黄鳝过称,记账,也不比男人差,干的非常地起劲。

黄一诺睡觉醒来,院子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甚至有些陌生面孔的村民,之前应该是没见过面的。

来到屋里看了下记账的小本子,到现在为止,收的泥鳅黄鳝就比昨天多了两千多斤,问了老爹才知道,隔壁村的人也开始往这里送了,到晚上收个六千斤一点问题都没有。

太多了,黄怀礼在屋里记着账,心里都有点慌了,“一诺啊,已经收上来这么多了,我们要不停了,明天再收吧。”

“爹,没事,有多少就收多少,这个买卖估计做不了太长时间,聪明的人就会跟风做起来了,到时候有人竞争,收货价肯定就会上涨的,而且黄鳝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这样利润空间就少了,黄鳝数量也越来越少,还有很多商贩争抢,可以预见,这买卖越到最后越是赚不到钱。”黄一诺分析道。

“可只有四辆牛车根本拉不了这么多货啊,估计后面还能收上来更多呢,牲口估计很难再借用了。”黄怀礼皱褶眉头道。

黄一诺一想也是,生产队能借给他四辆牛车,已经是给队长大伯面子了,毕竟村里劳作也需要用,要是全被你借走,就有点贪心不知足了,村民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找大牛叔他们看看谁家有板车和地排车,不管是生产队的还是村民自家的,都租借过来,每辆车给两块钱租金,大不了我们自己拉,借四辆估计差不多了。”

地排车借了就需要人拉,黄一诺跟大牛和杆子说了这事,让他们帮衬着找人,并且承诺跑一趟给十块钱。

一听说拉车给十块钱,大牛吧嗒吧嗒嘴,昨晚跟车他们就拿到十块工钱,要是拉车再拿十块钱的话,一晚上就能赚二十块,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他有心帮衬,可也没脸让黄一诺白忙乎啊,“不用找别人,就我和你杆子叔,加上你五叔和子恭堂侄刚好四人。你只要自己心里有数,不亏钱就成,每趟给我们加五块钱就行。”

就是五块钱也不少了,外面盖房子的木匠、泥瓦匠大工,拿两块钱就顶天了。

可对于黄一诺来说,给十块的工钱还是觉得很便宜的,再说二皮叔喂牛的都给五块了。

这些给他家雪中送炭,跟自己辛苦创业的人,还得熬夜辛辛苦苦拉车,要是只给五块钱,就是不落闲话,他心里的坎也过不去,索性做人情就做足,“大牛叔,拉板车去市里要走五个多小时,路上也坑坑洼洼上坡下坡老受罪了,再说我自己肯定有赚的,您不用操心。”

黄怀信插嘴道:“一诺,你有心照顾叔几个,我就不多说了,算我一个,你就不用给我加钱。我是你亲五叔,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

黄怀信说这话,其实很不得人心的,这不就是孔融让梨嘛,你是甘愿多干活少拿钱,可杆子叔和大牛叔都肩负着一家老小呢,被你这么一说,谁都不敢多拿了。

黄一诺知道黄怀信的脾气,也就没多说,可这钱他肯定是要给足的。

门口乱哄哄的,一会来人,一会走人,黄一诺索性做了个决定,以后每天只在下午四点到六点这个时间段集中收购,过这个时间段就不收了。

这样可以腾出时间做其他事情,或者休息,再这样乱糟糟的,太浪费人力和时间了。

吃晚饭的时候,黄一诺看着老爹床尾堆满的编织品,算了一下时间,明天是6月2日,后天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

虽然这几天老爹也在帮忙做账,不过,一旦他有闲暇时间,就会继续编织竹篾制品,不管黄一诺的生意做得怎样,这都是他为这个家付出的价值提现,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黄一诺不想辜负老爹的坚持,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会很忙,白天黑夜连轴转。

事业这才刚起步,就遇到了人才短缺问题,黄一诺也很无奈。

其实说到底是信任问题,除了他五叔黄怀信没有私心,全心全意帮自己的外,杆子叔、大牛叔和黄子恭都不行。

面对巨大的利益,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若是硬要出考验的话,很大概率是亲友反目成仇。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黄一诺不得不三思而行。

前世他孤身一人,做事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如今,他有家人,有相互扶持的好友亲朋。人有了牵绊,做事就会有所顾忌,得把握分寸。

前世,他遇到过形形色色很人,不乏很多大企业的创始人和领导者,这些人之中有好人有坏人,身边无不聚集着一帮忠诚的追随者。

他们的个人魅力无疑都很强,可单靠如此,不足以让那些人永久追随!

黄一诺曾跟随上峰去拜访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当时就有聊到过这个话题:怎样的人才算是强者?

那位老者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进退之间有一个东西叫做分寸,它可以超脱善恶。影响力越强,人自然就越强!

黄一诺当时撇嘴不屑一顾,可如今细想,自己前世今生所做的事情,有哪一件不是被那个叫分寸的东西左右的呢?

在局中人的角度看来很平常的事情,只不过是现阶段还没有到达一个立竿见影的程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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