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露锋芒

第9章 初露锋芒

第九章初露锋芒

1

一月以后,从外表上看,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明志钱庄,代表钱庄层次的‘明志’招牌已经摘下,取而代之的是通和银行四个大字,铁画银钩,大气沉雄。特别是大门右侧,一块铜制的长方形铭牌,面积虽不大,在阳光下却反射出眩目的熠熠之光,上面用中法文字显赫地刻着“法兰西汇理银行协办处”。特别地,一辆黑色锃光瓦亮的“雪铁龙”轿车气派地停在银行的左侧,阳光映衬着墙面的倒影,黑色的车体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银行门口的轿车,黄包车,彩轿停得满满当当;进出银行办事,各色打扮的人络绎不绝;办事的人与街市比肩接踵、人头攒动的人流汇合,好不热闹。

已谢顶,脸色红红的瓦西尔帮办出现在大门口,从街市上望去,他好象在引领着谁。由于阳光的作用,后面的人走出银行的大门才能看得清面目,瓦西尔出门几步后,走出来的是书仁与刘江。

欧洲人如果当起下属来,对上司的恭敬之态绝不比华人逊色。

“您好走,行长先生。”瓦西尔躬腰点着头。

“好的,噢,等会儿你同吴主任把法行的库存对一下,折算金额尽快给我。”

“遵命,行长先生。”瓦西尔快步地走到车门口,拉开车门,用手护着车门上首,另一手示意书仁就坐,他的一招一式非常专业。

“一路顺风。”瓦西尔欠身点着头。

书仁头都没有回,手一摆算是回礼。

刘江见书仁已坐好,便坐上驾驶位,发动了汽车。把银两玩得娴熟,如打弹珠一般的刘江,三五天就开着车上街,那个水平,外行看来起码开了三年。

通和银行挂牌,书仁一扫普通行业开张的习俗。一不宴宾客,二不兴土木。他想的是要内练工夫,外引巨资,拓展招财,力当巨鳄。

RB正金银行几次的邀约,书仁婉言推辞,次数多了,总感到有些过虑,甚至有点歉意。想到此事,还曾有过对人不起的感觉,“拒绝,道理何在?”

钱庄向银行过渡,阶段性的帐目有一个小结,股东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益,一个个喜笑颜开,乐不可支;一股新的入股风高潮迭起,亲朋好友,商家社团,只要与通和银行有关系的,削尖脑袋想当股东;内部的员工也甚觉银行的前程远大,纷纷要求将薪水入股。就此一项事把会计部一帮子人忙的团团转,书仁见状抽调刘江加强力量。

通和银行开业不到半月,仅此一项,资本金就增加了三成。

2

刘江开着车,他们是应约到桥口面粉厂去洽谈贷款业务的,手续基本就绪。考虑到面粉厂的老板与浙江商业大鳄张经理是至交,书仁也想去结交一下商业层面上的朋友。况且张经理与钱庄是多年的老关系,业务量大,守信誉,给过钱庄很大的支持。所以刘江一说到此事,书仁欣然应允,一同前往。

其实今天的出行还有一个理由。在RB,银行为了拓展业务,广泛地与工业企业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工厂的业主是银行的股东,银行的行长是工厂的董事长,这样的类型在RB很典型。RB的民族工业的发展除政府的政策倾斜外,银行的支持密不可分。基于这样的思想,书仁也想借鉴RB银行的作法,适度地与工业企业的联系,最大限度地支持民族工业,让中国人也能生产高档面粉,中国人也能穿上细布衣。

这次的出行给书仁的触动很大。

面粉厂的老板是个浙江人士,姓容,既爱国又具正义感,在上海也有很大的产业,电话中得知吴行长一同来,很高兴。他邀请了桥口地区许多工业界人士参与,把书仁的造访当作一次郑重、共赢的恳谈会。由于面粉厂老板的引荐,连震环纱厂的老板也赶来了。

通和银行的名声何以如此响亮?一半是容老板的人格魅力,另外则是通和银行近期的知名度。

书仁把用于装修,庆典活动的经费大部分用于报社和广告。报上连篇登载通和银行如何从钱庄起,迅速发展为有外资联营,拥有政府铁路存贷权的银行。写手都是汉口有名的编辑,学者和商界人士。特别是支持民族工业的发展,写得有声有色。这样一些事例,经过文人墨客的演绎,妙笔生花。或专栏,或采写,或评述。今天有上集,明天有中集,下集完了还有续集。一下子把通和银行炒得沸沸扬扬。凡是街口巷尾,谈起钱来,必说通和银行。特别地,不知是记者有心,还是书仁把点。洋毛子瓦西尔点头哈腰给书仁引路,开车门的相片,洗印后登载于报端。市民们街谈巷议,大快人心。

“吴行长,这个家伙,有点名堂。”绝对的褒奖。

在面粉厂走访可以说非常成功。书仁英姿勃发的仪态,言谈举止的谦和;针砭时局的犀利,学识渊博的侃谈,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即,又草签了几笔合作意向。

3

“都在忙?很好。”书仁来到国资部,几个员工见书仁进来拿笔的拿笔,打算盘的打算盘。

“哦,写什么内容,我看看?”书仁走到一年轻的员工旁边。

“哦……在写……”

“不要紧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上下两行字应该不重复,”书仁面色平静。

“……”员工面色紧张,坐在里边的王必成表情很尴尬。

书仁用眼瞟了一下王必成,王必成脸露窘态,站起身来。

“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吧。”书仁转身。门口的桌面上有一副扑克牌,散着,书仁见状停下脚步,把牌整理好,走到王必成面前放在他手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空气凝住了,几个员工大气不敢出,头低得老下。王必成手里接过牌,想说什么,书仁手一拦,嘴角动了一下。

书仁的笑意和轻动嘴角,如果是外人,不会有感觉。对于王必成来说,这种笑意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后悔今天的举止。迟不来,早不来,偏在玩一下扑克时来,人哪,点子低,喝凉水都塞牙,你有什么整?见到几个部下头差不多都低在裤裆里,又不禁苦笑,脾气只有朝自己发,因为打牌是他自己发起的。

“自认倒霉。”眼见书仁转身而出,王必成瞬间恢复常态,“你们怎么回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头都挖到裤裆里,去,干事。”

银行大门口,刘江风尘仆仆提着包进来。

“嗳,行长。”

“刘江,铁路用款计划拿回没有?”

“拿了。”刘江笑脸盈盈。“何秘书给了计划,同意我们的要求,如果需要用款,铁路方面五天前提出用款计划,这样给我们一个预备期。每周,铁路计划用款申报,给我誊抄一份,这样对我们来说便于安排,我临时的主意,没有向你禀报。”

“什么禀报?好的,这个方法很好,不至于我们盲目预留款项,浪费资金使用频率。”

“噢,何秘书说,张关长又有一批款子要进入铁路项目,如果到位,就通知我们。”

“太好了,快上去休息一下,喝口水,我在其它地方转转马上来,半小时。”

“好的。”刘江轻快地上楼。不起眼的一角,王必成望着书仁对刘江的举态,虽然听不清楚话语,尚可窥一般。他咬着牙,很不舒服。

4

二楼小会议室,刘江喝着水,翻看铁路部门的用款计划,见书仁走了进来,说:

“我把这项事情列一个计划表,然后誊制一份给你,怕我忘性大,出现疏忽。”

“好的,噢,RB正金洋行说过几次约请我们去商议合作的问题,你的意见如何?”

“这个事有些敏感。我也说不清,吃不准。书忠主任跟我说过此事,我没有表态。”

“今天我是征求你的意见,虽然你是抓国资的,同王必成搭班子,可你又是信息部的副主任喽,信息部不分国内外。”

信息部是书仁在银行成立时组建的。由于部门的特殊化,连王必成和书忠都没有参与进来。

组建信息部的初衷是效仿RB企业集团的运作方式。按照这样一种模式,企业的运作很大程度处决于信息。信息的获得将会给企业带来耳聪眼明之效,这个看似虚幻的部门却承担信息的收集、分检与储存。涵盖市面资金流,物流,军界,政界,商界的人员变动和走势,以便从经济的角度审慎银行拓展的走向。尽管是初级和粗线条的,书仁仍然把它作为一项严谨的业务工作来抓。会计部王会计负责分档、储存。刘江负责人员的安排和收集,书仁总理。这个机制人员都是兼职,聘用银行外的人员,一般采取单线联系,渗透到各个领域。

“若推不脱,摸个深浅也行。反正,我认为与RB打交道非议蛮多。”刘江说。

“与法国人,英国人打交道如何,一开始还不是非议?地皮天王刘歆生同米勒初次搞地皮时,汉口还不是有人‘洋毛子’的‘狗腿子’叫,怎样呢?人家另造了一个汉口。RB人也不都是妖魔鬼怪,接触一下无妨。”

“我也没有什么新的见解,你定夺,我执行。“

“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书仁换了个话题。

“行长有何安排?”

“想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同?”

“当然。”

“我回家吃完饭就出来,哪里等?”

“不,今天我请客,再说,你汉口熟,能不能引个路?我们找个地方消夜?”

“好,没有什么事,晚上吹牛。”

“行,晚上吹。”

吹牛与谈天是汉口方言,类似于四川摆‘龙门阵’。对于书仁来讲,如其说吹牛说闲话,倒不如说又有什么新的构思,或者有什么突发奇想。对于他来说,有许多好的倡议都来源于吹牛,有的来源于突发奇想之中。

书仁何尝不想同王必成也能达到这样的默契,这个人总有些摸不清,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很好的想法和构思希望能同他沟通,一见面又嘎然而止。

“怎么回事?”

5

一场细雨,让暑气顿消。

雨停,西斜的艳阳热力有所收敛,伴着微风,室内顿觉凉爽。书仁整理完毕办公用品,便就坐于书桌旁小憩。这是他的习惯。一天工作完毕,他必须审慎着这个工作日整个银行的工作,尽管不可能尽善尽美,但决不许有大的过失。如有漏洞,那么次日的首要,便是弥补。所以桌上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永远是放在固定位置上的。今天的几项工作做的如何?已解决的打上黑色的勾,作标记。没有解决的用红笔作标记传到次日。这个习惯是父亲身前的习惯:“稍有差误就是几条人命啊。”这个习惯传到他手里,他把这种习惯条理化,制度化。

“好记性离不开烂笔头。”

事毕,他移步至窗,刚才夕阳还在天际中涂抹着金黄色的晚霞,此时青兰色的暮色已经垂临,入夜,街灯已亮。

“叮呤,叮呤……”

“你好,我是吴书仁,噢,刘江,你在……好的,知道了。”

刘江已经在银行对面的绸布店门口等。

光风霁月。街灯反射在湿淋淋的地上呈现五色斑斓,仿佛西欧浓抹的彩色油画。天空中,月明风清,繁星点点。

“总经理,方向。”刘江问。

“你喜欢什么,小吃还是主食?”

“肚子暂不饿,我们先去看西洋镜,行不?”刘江诡秘地。

“噢,西洋镜?”书仁惊诧,“哪里?”

“红磨房。”

“法租界吃西餐?”书仁瞠目,“刘江,那些露屁股,乱‘克斯’我是不搞的哟。”

“看看你就知道了,肯定有趣,如果露屁股你把眼闭上不得了?”

“如果跑来乱啃怎么办?”书仁装鬼脸。

“对克斯!”

“那可不行,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处男喽。”书仁诡迷地,“啃你,我不管。”

“一切服从你。”刘江顿觉一向称之宽猛相济,咄咄逼人的行长此时也如此诙谐,平易近人,太突然。如果是其他人,绝对不相信有此事。

“你引路,我去见识一二。”书仁嘴角一抿,“走。”

6

霓虹灯透过雾霭,朦朦胧胧。电炬上下串动,交替地变换着红兰的色彩,一会儿是中文,一会儿是西语。刘江与书仁同进,找了个僻静位子坐了下来。

醉人的小夜曲软柔悠扬,歌女的嗓音有如一串骊珠,柔和缠绵。舞台上,衣着袒露的舞女劲舞正酣。

“来点什么?”西侍躬问。

“二杯威士忌,加水。”刘江自作主张。“行吗,总经理?”

“你说了算。”书仁说。

“留学RB的人大都喜欢喝清酒,这里没有,威士忌加点水,与RB清酒相似,所以我就当了家,没意见吧?”刘江眯眼而笑。

“蛮熟悉的,常在此转悠?”书仁对刘江反客为主不但没有反感,相反认为得体。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书仁会有点不舒服:

“我又不是RB人,你怎么晓得我喜欢喝清酒?”

舞台上的舞女高劈着腿,露出粉红色的内裤,台下发出一波一波的嘘声。书仁的目光游离,刘江看在眼里。

“怎么,真的是处男?”刘江故意地说。

“你让我就看这西洋镜?”语声刚落,门口的皮帘被推开。一个高个子洋人推门进来,头仰得老高,坐在书仁附近的桌子上,他目中无人,侍者却也不理他。

“总经理,这个洋人就是我跟你说的西洋镜的主人翁。据我所知,这个洋人每天这个时候来这里,干坐。如果有人给他一杯酒,他就喝,不给他酒,他也不动声色,从不跟人主动搭腔。半年多了,总是如此。一开始有侍者干涉他,后来也就算了,打烊走路,你说怪不怪?”

“汉口华洋不分,穷洋人也有。”书仁说。

“我看这个人不像洋穷人,怎么看都不像,他为什么如此我不得而知。你看他的衣着整洁,质地考究,举止文雅,眉宇间的神气无不透露出高贵的气质。穷……不像穷洋人,起码不可能是一般的穷洋人。”

“噢,这可是新思维,如何见得?”

“举手投足,气质不一样。只有那种受到过高等教育,或者是贵族出生才有如此味道。”

“知道了。”书仁点点头,“请他过来。”

“哈罗,”刘江叫了一声。租界上不管国籍如何,见面都是英文“喂”打招呼。

刘江用外语和着手势挤眉弄眼与洋人交流,洋人眼中露出惊诧。

“噢,这位先生请我喝酒?”洋人瞪着兰色的双眸。

“是的,请你过去。”

“谢谢。”洋人转身过来,原来是位法国人,年龄大概在二十八岁左右。

“你好,”书仁站起身与他握手,“请坐。”

“招待。”书仁喊了声。

“喜欢什么?”书仁问。

“随便。”书仁暗笑,“洋人他也喜欢‘随便’?”

“威士忌?”

“葡萄酒,红的。”洋人说。

“来红葡萄酒。”

“好的,稍等。”男侍躬身。

当红葡萄酒端上来时,法国人身板仍然笔挺,优雅地咂着酒,面带喜色。

“谢谢。”洋人举杯朝书仁示意。

“怎么,每天来这里?”刘江问洋人,“我见过你几次。”

洋人不应,只顾喝酒。

“把老板喊来。“书仁把刘江轻轻一拍,示意。

“怎么,总经理?”刘江迷惑。

“我自有道理。”书仁面带笑意,“叫老板。”

“先生有何吩咐?”老板模样的人已经来到桌前。

“这位先生每天晚上的酒钱记在我的帐上。不过,他必须签字。”书仁对老板说。

“我们不赊帐的,请原谅。”老板表出态度。

“这是我的第一笔款子,今天够了吧,银圆和法郎都行吧。”书仁说。

“够了,够了。”老板见递过来赫赫写着“通和银行兑付”崭新的银票,眼眸闪亮。

“以后,这位先生,”书仁指指刘江,“他会同你们经常联系,补进酒款。如这位法国先生一周内不来贵店消费,这个约定即时取消,尾帐结清,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老板拿着银票,“谢谢你。”退下。

“你把我的意思跟法国人表明。”书仁对刘江说。

刘江对法国人连说带做,挤眉弄眼。法国人可能知道了意思,说了句蹩脚的汉语:“谢谢,先生。”

“小事一桩,何言谈谢,这是我的名片。”刘江在给洋人翻译时,书仁已经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名片。

洋人站起来,双手接过名片。那神态俨然接受国书。因为名片上是中法双语表述,洋人瞪着蓝眼睛惊叫:“噢,上帝,通和银行。吴行长,唔,谢谢。”

“好的,你慢喝,我们还有事,告辞。”

“谢谢你,谢谢。”洋人优雅地微笑,露出几颗黄灿灿的金牙。

“再见。”

“行长,请。”

7

离开了‘红磨房’咖啡厅,两人朝华界走去。

穿过华洋分界的二道街,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已到交通路口。街右边是文化用品集市,人头攒动,左边就是通往长江的青石路了。

“饿不饿,刘江?”

“不饿,你整日忙,出来就逛逛。”

“那也不能饿逛。”书仁笑着说。

“搞点什么?”

“你说了算。”书仁答言。

仍然是青石路。穿过布行,百货店,进入打铜街。眼见前面的街灯弥漫着氤氲,红红的灯笼与街灯交映,人声鼎沸,比肩继踵。空气中,透人的飘香撩口沁鼻。

“打铜街的烧腊很好,去搞点如何,我请客。

“你请什么客?”书仁拍着刘江的肩膀,“行,包点烧腊,搞一瓶酒到江边去消夜。”

“好的,你指向哪,我奔向哪。”

两人拿着酒菜,穿过街市,宽阔的长江出现在面前。

四官殿码头轮船正在上下旅客。人流很慢,项背相望,秩序倒不错。

江边无风。两人找了一个平平的大石头,铺上报纸,烧腊和白酒放在石头上面。

“没有坐的。”书仁说。

“有助消化。”刘江作答。

“江边的空气真好,和着江浪,佳酿美味做伴,不亦乐乎。”书仁说。

“景致是随人的心情而转换的。今天,我同行长可能认为这明月,这江浪,这和风,尽善尽美,这佳肴也是求仁得仁。如果衣不遮体,肚不裹食,再好的景致也美不起来。

“没错,你怎么说此话,有什么心思。”书仁问。

“倒也没有,随便说说。”

“今天放松,忧国忧民的事太多了,谈起来打断我们的兴致。来,刘江。“

“大有庆白酒,桥口槽坊的。你能喝?“

“我没有跟你说,我虽然留学RB,可我不是RB人。我的父亲戎马倥偬一生,我应该称之军人子弟吧,带兵打仗的谁不喝酒?出生在军人家庭的子弟谁不会喝酒?”

“噢?”

“汉汾才够劲,劲力足却又醇厚绵甜。不喝汉汾酒?难道喝威士忌,白兰地?酸不溜丢跟马尿似的。”

“叭!”瓶盖开了。

“总经理还有一招?”

“嘿嘿,其他的不怎么样,就是这牙还行。赴日期间,同学都晓得。如果我咬牙,那就可能要拼命的。所以,惹我七分就打注。再进一点,对手便落荒而逃,为什么,我的牙开始咬了。”

“啧啧。”刘江似信又不太信。

“不太相信?RB学生中一个坏小子,自恃有背景,人高马大,欺负中国留学生。我警告他,不要欺人太甚。他还比画着与我比高低。我把牙一咬,锁住他的右臂,用手掌猛击他的下颚。你猜如何,他仰面倒地,满口鲜血,至少五颗门牙,嗯。”书仁夸张地摊手耸肩。

“他不反抗?”

“这一掌只用了七分力,再重双颚都要粉碎。人都打懵了,还怎么还手?中国学生欢欣雀跃,一个中国同学指着他的鼻子,头昂得老高。

‘你心里没有数,书仁兄是稍微教训你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把牙一咬,鬼都寒三分。’从那以后,RB学生再也不敢随意欺负中国学生了。”

“痛快,行长,难得今天如此雅兴,又听了你咬牙的传奇,我敬你。”

“不要什么行长行长的,休息之时,何不以兄弟相称?我比你虚长二岁,称兄最好。”

“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人哪,有时候还要这些东西,你的下属,同事,还有你。”

“此话怎讲?”

“我欣赏你的胸怀。人们常说‘在其位谋其政’,然而谋政不易。我行由钱庄向银行过渡,取得若干业绩,有目共睹。但离汉口业界大鳄,相差甚远。挂牌伊始的通和银行,勤奋敬业大有人在,匿影藏行之人也绝非没有。政通人和时,皆大欢喜,若遇逆境时人又如何?诚然,一个位置的名称可以多种称谓,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也可有异;甚至窥探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可能没有。结论只有一个,确立绝对的权威。这个权威无时不在,无时不在制约和影响人们的行动。也有一种说法,恩威并重。我认为,威为第一。听到一些说法,说你咄咄逼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这就对了。必须这样做才能把纷纭的意见统一,把你想实现的目标具体措施落实到人,如果你的对手指责你,那就是为他不负责任,消极的懈怠找借口。”

“哎哟哟,刘江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刮目相看。”

“我还补充一句,只有当你财高势大,有着不可动摇的慑人威力,你才能礼贤下士,宽以待人,完了。尽管是草茅危言,也是实意。”

“你这个刘江说起话来针砭力强,语言犀利,利害。”

“行长,别夸我,这点私塾底子哪能上正席?就是能说几句,也是模仿你的。”

“模仿我?”

“行长阐释道理祟论闳议,精辟深邃;分析问题条分缕析,一语中的。我最喜欢听你讲话,那个眼神,那种手势,那般姿态,使人像饥饿中偶遇佳肴,大快颐朵。有许多精彩的词语我都把他记了下来,下班后背诵模仿呢。”

“你这个刘江把粉我擦,喝酒。”书仁从卤菜包里递给刘江一只猪脚,“啃,啃了更有劲。”

“谢谢,那你?”

“我搞个猪尾巴。”书仁用手掏纸包。

“那个猪尾巴是我的,且慢。”刘江拦住书仁的手,“你吃猪耳,既是头,又顺风。”

“嘿嘿……刘江,刘江,你真是……”书仁忍俊不禁。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只猪脚,我几片猪耳,一瓶酒捶得[1]差不多了。

他们俯瞰倒映着岸边灯火摇曳的江面,两人已经微熏浅醉。

“嗳,刘江,银行业务总觉得还是小打小闹,有没有什么办法步子快一点?”

书仁拣起一块小石头,向江中掷去,虽然很远,落水处仍然可见。环形的水圈,把水中灯火的倒影浪动得五颜六色,呈现梦境般的幻影。

“现在的业务只停留在钱业,即使是工厂业务的链接也有限。主要的问题还是我们的基数小,业务单一。我听洋行的一些朋友说,外国银行就不说了,财大气粗。中国银行只盘钱业,没有大的政府背景,很难壮大。倘使做大,必然一业为主,多业相辅。上海的生成银行就是钱业为主,涉及到旅游,房产,娱乐等。”

“我对娱乐,房产没有兴趣。”书仁应了一声,“不过这样思想可以汲取。”书仁眺望滔滔的江水,定睛凝视,可见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江面上一串长长的灯链从夜幕慢慢显现,朦胧中好似长长的金蛇,俯卧在灰蓝色的夜幕中小憩。

“这是川江下来的桐油,随便一说,几千桶。”

“都是停汉口的?”

“是啊,汉口是全国最大的桐油集散地,生意好做哦。”

“桐油?全国最大的集散地?钱业为主,多业为辅……”

“一个船队下来,少说赚个大几百,上千喽,一转手……”

“刘江,”书仁眼中一亮,“搞物贸。”

“物贸?”

“就是,成立物资贸易部。”书仁把扶栏一拍。

“人选如何办……”书仁又陷于茫然,“谁搞?”

“要说钱业高人,我不敢说出姓氏名谁,搞物资的行家却有一个。”刘江卖了个关子。

“谁?”

“黄师傅。”刘江说,“在没有来钱庄之前,我就晓得黄师傅这点底细。他原来就是汉口襄河龙王庙边的贸易行老板,一次疏忽受人骗,才落魄如此。我是没有本钱,如果可能,前阵子我真想请他帮我做贸易生意,来菜哟[2]。他对汉口物贸信得足,要是让他搞物资,我去配合,那……他有一个汉情分析,颇有道理。”

“汉情分析?”

“他说,‘就地理而言,汉口做生意得天独厚:长江与襄河交汇,西通巴蜀川滇,东下皖赣苏沪,北挽齐鲁秦晋,南输湘闽两广。四通八达,绝对的九省通衢。尚不说内贸,仅进出口这一项,除上海外,就属汉口。’

“也是,各种山货汇集,船运到上海出洋,洋货经上海溯江而上,也在汉口分流……桐油就不说了,全国最大的市场。还有五倍子、皮货、茶叶、棉花……你说,行长,是不是有一搞?”

“黄师傅……原来如此。”

一阵风吹过,连纸带卤菜一起吹起来。酒瓶滚在一边,几块烧腊和着纸包卷下江坡。

“哦,烧腊……”刘江有点惋惜。

“还有没有酒?”

“没有了。”刘江捡起酒瓶摇了摇。

“好的,酒的使命完成了。丢几块烧腊算什么,不然长江说我们太吝啬,走,逛夜市”

“还要逛?”

“兴头正足。”

“走。你指到哪,冲就行了。”刘江一笑。

8

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朦胧的街灯下走着,-说走也行,说慢跑应该更合适。倏然,两乘黄包车从后面赶上来,与他们同行。

“要车吧,要车吧?”一高一矮的两个车夫偏着头边跑边问。

书仁睨视车夫,好似有点面熟,但没有理会,其中一人朝后贴近了刘江。

“这不是邦可咖啡厅遇到的两个年轻人吗?显然与刘江攀谈的是那个大个子。

“哟,刘江哥?”后面传出瘦个子的声音。

“噢,新桥?”

“正是。”

书仁的步子停下来了,喜形于色。

“你们认识?”

“新桥,李顺,街坊,娃娃朋友。”刘江向书仁介绍。

“噢,这不是那天……那位先生吗?”新桥腼腆地说。

“是你们?”书仁确认。

“这位先生是好人,刘江哥,你上新桥的车,我招呼这位先生。”李顺说。

“行长,盛情难却,也是他们的情意,上车吧?”

“行长,行长,上我的车,我的车新一些。”新桥跑到书仁旁边

“先说为主,这也抢,就你屁多。”李顺瞪起牛眼。

“好了,你们又抬杠,反正是拉,行长上车。”

“那谢谢了。”

两人跑得飞快,街灯和路人象树木一样忽略,穿过二道街,黄包车在交通路口停了下来。

二人下车,书仁掏出钱正准备给。刘江抢上来,在两人礼让中。两乘黄包车早已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1]汉腔,喝

[2]赚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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