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衣食
哆...哆哆..
一长两短的轻巧敲门声不会显得太过急促,也不会显得太过唐突,这间雅室的屋门被人礼貌地轻轻扣响。
“...也正因为这些宗门沿用着大苍的部分旧律,所以才被称为旧三家,你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进。”
姚翁正在与李鹤之交谈着什么,但又被这敲门声适时打断,同时,他的传唤声后又在屋内响起。
“是。”
柔柔应声,房门被人顺滑的推开,有两个容貌还算端庄的绣衣小侍女走进了屋内,其中一人还手端一副轻巧的...小案牍?小抬桌?反正是一个意思。
就见在这案牍之上,摆放着一系列的罐碗物什,几缕蒸腾白气此刻便迎着门窗洞开,顺着突然被打通的穿堂风,向屋内四溢飘散。
在交流着等待午膳到来的李鹤之瞬时就闻到了一股让他食欲大增的食物鲜香,他咽了口唾沫,看着走到面前,俯身摆放着各种餐具的侍女二人,死死盯着那升腾的白雾,莫名其妙的感觉为何会越看越白???
天可怜见,他现在只是真的饿而已,这几日在牢,除了寡淡清水就是谷壳潲食,现在终见是来了些正常人该吃的玩意了,他就想快些吃上这几口热食罢了!
但饥肠辘辘虽饥肠辘辘,来服侍的侍女二人却是对他的合理诉求不管不顾,任李鹤之的表情是如何如何急不可耐,她们依旧保持着某种礼仪,慢条斯理地在那边...
边用热巾温碗温筷,边按某种餐礼将餐具以一种她们看似优雅的弧度,慢悠悠地分摆到食客的面前,边将木勺以圈刮擦每样食物的器皿,边...
oh,真该死,这充满形式主义的世界我算是又见识到了...她们又是在搞什么飞机啊......
待这两名侍女分工明确的将这堆陶陶瓦瓦熟练地分摆规整,演出完毕,三人面前便多出了各自的独属吃食,和终于被开完光的一众餐具。
李鹤之打量起面前的这些食物来,这一餐才真正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正正经经的第一餐吧?
作为大吃货国人,他可是对饮食的具体内容更重视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餐前礼仪的!
毕竟天又怜见,都21世纪了,除了阿瑟,谁还跪着吃饭啊?啊不,阿瑟是跪着都没机会吃上饭的!形式主义和尚礼守节以良心话来讲,那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是不可取的!不可取!!
李鹤之将发散的思绪从这因繁琐礼仪而渐起的不耐烦中拉回,就见,在这小巧的陶罐中,正飘散着某种热气腾腾的...似是一罐酸菜鱼汤?
汤底的整体又呈乳白色,有几簇水草般的暗色调褶菜叶飘浮在其上,一条两个巴掌长短的不知名白嫩细鱼,被熬煮得油光胶亮,一看就是胶原蛋白满满的样子。
这道菜不错,感觉够下饭!
而那三个瓦碗中,一碗是冷菜,一碗...还是一模一样的冷菜,乃盛放着满满的...腌姜?腌姜还是腌萝卜片?李鹤之有点分不清楚,等下试了再说。
最后一碗倒是主食,是一碗夹杂着些许蔬菜嫩芽的豆子饭,看那白气缥缈的观感,感觉应该大概...会好吃吧?李鹤之可是正正经经的白饭党,五谷杂粮任人说的再好听,他还是觉得只有白米饭最香。
打量完眼前一圈,李鹤之又用余光撇见,在那悠然盘坐着的姚翁与他的孙子小小姚面前,是与自己盘中食物一般无二的汤食,
他再次用余光一撇...
额...天双怜见是非礼勿视啊...
这真不怪我好不好,毕竟我怎么也是个大男人啊!?再说了,这个时代的这些制式衣物,真的是那种..那种...不防君子的那种!
这真不怪我...我只是想问一问这两位女施主,到底几时才能正式开饭啊...
“昌歜鱼汤,菹山姜,藿羹豆饭,请三位贵家慢用。”
“啊,谢谢呀。”大男孩般略带脸红的李鹤之点头回应道。
小侍女抬头看见李鹤之的神情,娇然一笑,后又对其躬身一礼,便身子朝着屋内,再次小俏步向后,掩面退出了房间。
我怎么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看来这个世界民风挺开放的啊,应该不是那种会裹金莲臭脚的时代吧...
“呵?看上人家小姑娘了?”正襟危坐的姚翁用这幅鄙夷的表情(-_0),单眼撇向身侧略有失态的李鹤之。
而乖巧的小小姚则是丝毫不顾大人间那打趣的话题,竟成为了他们中率先开始干饭的那一个。
不等李鹤之想解释些什么,姚翁便接着说道:
“劝你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哪怕别人家姑娘成为了隶妾随侍,那也是此地武阀的隶妾,你哪怕在之前被判为了隶臣,你们也关不到一个笼子里去的。”
姚翁说罢,便开始了用餐,说他是一个江湖人,可李鹤之看他慢嚼细咽的样子,更像一个读书人。
“隶妾?她们?”李鹤之疑惑一问,但抗议的肚子已经在支配他的双手,他端起汤勺剑指酸菜鱼,盛上一勺子便开始吸溜起来。
哇,好咸,是近海的缘故,所以这地方的盐不要钱吗?
“食不言,寝不语。”
姚翁这回,并没有像刚刚一般有问必答,玩那种由李鹤之提出的,连他这个奶爸门派药师府的资深医者都觉得所言在理的,能有效帮他“寻回记忆”的康复问答游戏。
已经开始用餐的姚家翁,刹时换了一副旧派武人的模样,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开始了独属于他们旧派门人的莫名讲究。
好吧,认真干饭!万般唯有干饭高!
李鹤之见对方讲究,也不再过多追问,他方才在等饭食到来以前,已经从姚翁那里了解到了很多东西。
就如,何为九门十二家?何为武宗大联盟?(见第七章)
更有甚者,他了解到,他现在身处在一个名为神苍的大陆上,一个存在着各家真炁与各派江湖,以武人为尊的大陆上。
在当初九门十二家通过合纵连横的大联盟,终结了前朝大苍的三王嫡乱,从此宣称共治天下后,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年。
这是一个没有皇帝老子的四十年,而没有皇帝所带来的,不是百姓想象中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相反,各家各派的纷纷扰扰已经开始走向灼伤自己的沸腾。
在宣扬万宗同源,应抛除异心的政治正确外表下,武门心思现在人尽皆知,各自皆是心怀鬼胎之辈——
有欲想穷尽过去被大苍所压迫时,享受那皇家贵胄才有的丰亨豫大的;有野心勃勃只为侵吞别家数百年武统传承,而丧心病狂垒出满城骇人京观的;有为万世珍宝的归属而开战,抢走治下百姓家中最后一口余粮的;
有这有那...
正应了那句老话,屠龙的少年终是成了昔日恶龙。
现如今,武门内部为名为利,大大小小的冲突是逐年日增,姚翁他们爷孙二人,正是看不过自家门派里的某些腌臜事,才愤然出走,开始了流浪江湖。
按姚翁的原话说,就是:
“现在那群狗屁掌门,就没想给人有一年安生日子好好的过,一群娘希匹的玩意儿,比杀千刀的皇帝还不如呢!”
而当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已成为了人间常态...
兵戈扰攘?那或许只是贵门公子哥们因为发生了些许口角,便有一地发生的血流成河之惨事罢了。
劫匪横行?那或许只是遇上了一地不顾属地苍黔们死活,还妄想着修炼成圣的凡夫废物们,整日卧在他们教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灵山宝山上不管事,尽忙着作他们的春秋白日梦而已。
而且,也不想想看,说到底是谁逼得正常人会生出风雪夜上梁山这种念头?
能平平稳稳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正常人向往的生活它不香吗?
在听完姚翁之前的所述所讲后,让李鹤之总结,如今这世道实是应了那曲他曾看到过的歌谣: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
真亏老先生下得去这手!
而后,想到此处的李鹤之也是不再多想,他又是更专心几分地一番风卷残云的干饭。
毕竟这万般世道再坏,到底与他有何干系?他又能做什么呢?还是先治好眼下,自己的饿胃再说吧...诶......
吧唧吧唧,李鹤之就这般沉默地用起膳来,不多刻,便吃光了所有。
按理说,这天底下的珍馐美味都敌不过饿时的一碗豆羹。
但这顿饭食,他是越吃越无味道,一定要让李鹤之的现代胃来打分的话,也只能给出一个勉强的及格分,他也说不出是一个因为所以然来。
或许是口感?或许是烹法?或许是寡淡?或许是浓咸?反正因这一系列缘故,他是哪哪都吃不惯,只能说勉强算是顶饱,算是强于风餐露宿,算是强于牢中潲水。
而在桌几的另一头,没让李鹤之发呆般神游多久,二姚也很快便料理妥当了这一顿他们认为的精心大餐。
果然在有宗门规格的食邑里,武阀门下的产业中,能吃上的餐饮就是比他们爷俩出行在外的店家简餐要美味许多!
这近似的意思,便是小小姚心中升起的念头,但乖巧的他自是不会将心中的这般话语直接说出来的,毕竟这有违他爷爷对他的一贯教导。
遂,随着姚翁最后一个放下碗筷,又朝小小姚吩咐了几句,叫他出去叫人进来收拾一二,他也便料理妥帖。
“我们刚刚谈到哪里?”姚翁用桌前有做过特殊熏制的某种草梗叶擦了擦嘴,便想接着刚刚未尽的话题继续谈论。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但眼前的这位小后生,总能给他说出一些奇怪而又有哲理的观点,他还挺想和对方继续畅聊一二的。
而且他诧异的发现,那些观点的思想高度,竟然能有利于完善他的武学心境,这可是他读遍书阁都未曾有过的奇事。
未等李鹤之想按照他的思路接着聊下去,屋门又再次被人敲响,小小姚领回来的,除了那两个专门服侍膳饮的侍女外,还跟来了一面善一面生的两人。
李鹤之在矮榻上回头一望,那不正是魏三魏叔岐吗?他的身侧,还跟着一名锦衣白面的陌生男子。
见他头上所束红带的纹理,感觉是比魏叔岐头上的那条,还要精美繁复几分。
看来必是一员比魏三那执事身份还要位高的,他们绛教内的某贵门人。
“绛教魏惘,字求渡,见过这位药师府长者,也见过这位李义士,听闻义士刚刚醒来,便来探望一二,希望不会显得太过唐突。”
那绛教贵人魏求渡率先上前一步,教礼一揖,自报了家门。
而魏叔岐也是紧随其后,但却是两步上前,作势就是要朝李鹤之大礼跪拜。
使不得!使不得!莫要折我寿嘞!!作为一个现代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以,但哪有给一个陌生人跪拜的道理?而我更不爱整这一套虚的..如果可以..给我折现不好吗......?
李鹤之一见,对方一进门后竟如此隆重,也是立马翻身下榻,也没顾上扯痛了腰腹便两步向前,用行动兼言语阻止了对方的这莫名大礼。
“魏..额.魏三哥是吧?你这可使不得!”
“能今日雪耻,全倚恩公成全,往日诸多冒犯,更望恩公海涵!这一拜是恩公应受的!”
那魏叔岐用一脸决绝的模样看着面前阻止他下拜的李鹤之,刹是一副不让他磕这一个响的,他就是能立马恩公化仇雠,谁来阻止都不好使。
“我..我老家那边不兴这个,你这可是要折我寿的!”李鹤之又是好一通劝解,才终于是打消了对方这想顶礼跪拜的行为。
“既如此...”魏叔岐见对方决绝的模样,是比他还要决绝几分,便改跪拜礼为完整教礼作揖。
看那一整套动作的繁琐流程,应该便是他们这群武人在相见问候时,那简易化揖礼所来自的全套完整礼节了。
榻央桌几上的旧餐碗筷很快便被侍女们收拾干净,并带了出去,现在在榻上端坐着的左为李鹤之,正中为姚翁爷孙,右则为绛教二人。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不尴不尬的礼貌性寒暄与一通正式介绍,李鹤之他们这三老少有了解到。
眼前的这名锦衣玉带的白面公子哥,温文有礼的魏求渡不是他人,原来正是他们此刻客居的这处别致雅居的实际拥有者,亦是当地武阀的...额..正式点说,亦是掌控当地一切大小事务的外门主,其膝下的所谓犬子,鹿儿屿绛教属地的第一顺位法理继承人,绛教红衣圣女的教内第一倾慕者,等等等等...
待对方一通介绍完自己的背景,李鹤之只觉得,这小小的一处居所怕是坐不下那么多人了...
“李义士当日的舍生取义,在下听闻后实是佩服,今日一来,主要是为看望义士外,但其实还有一事相商...”
好家伙,你的“主要”和“但其实”...你是不是说反了呀?我一个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鹤之在听闻对方一通介绍,与简单问候起自己的身体是否有恙后,突然话锋一转,那魏求渡终于是说起他们二人来此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