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安抚
“九弟最后是如此说的?”
“是。”
李鹤之点点头,回应着齐南蝶的询问。
经过一夜寨务安置,这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寨中女杰,看上去明显沧桑了许多,或者说,这是一种被迫的成熟。
“齐寨外围,有四班巡山队轮班警戒,但四相贼来势汹汹,也过于突然,如果说没有叛徒暗中接应,带路…我不觉得他们能如此迅猛,我们也…也不至于此…”
齐南蝶看着忙碌了一整夜的寨民们,或抱膝蹲靠,或用臂遮眼,纷纷累躺于新帐内外,她讪讪言道。
现在的齐寨里,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是举族搬迁至外地,以躲避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二是坚守在他们祖辈一直栖息的这片土地,宁为齐齐玉碎,不苟生且瓦全…
血缘的羁绊到底是难敌现实的残酷,面对如此一场惨痛的战败,没有让此刻躁动不安的齐寨邑民们,纷纷走向分崩离析,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齐南蝶始终是没有她祖母生前的威望…
“这件事情,我觉得是一定要查清的,毕竟可以用叛徒的头颅安抚人心,亦可竖立起一个短期之内容易实现的复仇目标,将内部矛盾通过仇恨转移的方式淡化…”
李鹤之在齐南蝶一旁,只用对方可闻的音调,轻声说道着。
“但在确认叛徒是谁,并揪出其人以前,还是不宜过于声张,毕竟,这也同样容易激化矛盾。”
齐南蝶一边听着李鹤之的处理意见,一边兀自在点头赞同。
她有时觉得,要不是因为外人的身份,或许李鹤之是比他更适合做那一寨之主吧?
他是一个遇到的事情越大,外表看上去就越是冷静的人。她还在李鹤之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名为绝对理性的领袖特征。
而昨晚,最开始的人员组织与任务调配,亦是由李鹤之担负起来的…
她只是那众多悲痛欲绝的齐寨邑民之中,慌了神的其中一员罢了。
她是被李鹤之摆到了齐寨明面上,去做那早已被他先前有吩咐过,并已面面俱到的想好应对说法的安抚工作…
“我刚刚还在伤患那边,听到了一点…一点不同的意见…”
李鹤之后半段话语说的很是委婉,但他相信齐南蝶是比他更了解她的乡党们那平日的说话口吻,所以他也只是淡淡提了一嘴:
“是关于你继任老寨主之位,是否合理的…”
齐南蝶深吸了一口气,她亦知道有些事情于祖母还在时便存在,现在亦只是不可避免地提上了议程。
她重新整理好思绪,抬头望天,同时冷冷说道:
“不牢那些叔伯费心,我只是在这个时刻,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
看向灰蒙蒙的天际,今天似是一个阴天,毕竟已经到了往日晨练之际,可太阳依旧不见踪影。
今天或许还会下雨吧?
“的确,危难之际,唯有责任二字。”李鹤之点点头。
他的这半个徒弟是有一堆的臭毛病,是脾气差还很粗鲁。但值得称赞的一点,便是她听得进人劝,能把他说过的课堂话语,转化为自己的行动纲领。
李鹤之淡然想到,但他突然是一愣,而后莫名在自己的心中,如此总结了一句:
看来武家的所谓心境,是需要知行合一作为支撑才容易踏关…?
算了,我想来也是多余,毕竟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李鹤之见齐南蝶失神望了天空许久,
没有丝毫其余动静,他也不再作停留。
包扎伤员,处理伤口,他已经累了一整个晚上,临睡前突然记起,他还有那遗言之事要去给齐南蝶说一声,他已累至极限。
于是,怕唐突叫醒齐南蝶,是会打搅对方奇特修行的李鹤之,头也不回,转身便离去了。
仁至义尽!还是自己的狗命重要,早睡早超生~
“李鹤之…”
如此想着,李鹤之刚提步而走,想着去寻一个稍微能睡人的地方,好应付过此番不眠夜。
但其人身后,是突然传来了一声直呼他名讳的喊唤声。
李鹤之回头,便见刚刚还如一尊泥雕模样的齐南蝶,重新望了过来,直愣楞地盯着他这边。
“…?”
李鹤之看她喊住他人,确半天没有后文,他不解般将头微微一歪。
“你觉得死亡可怕吗?”
“可怕。”
“那你害怕死亡吗?”
“怕得要死。”
“但你之前,不是称颂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吗?”
李鹤之听到齐南蝶的问题后微微一愣,他单挑左眉,而后一笑,便转过了身去,同时又向后挥挥手,是悠悠说道:
“但我此刻,更赞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隐忍。”
看着李鹤之远去歇息的背影,齐南蝶细语呢喃了一句:
“狗屁不通的大骗子,正话反说都让你说完了…”
第二天正午…嗯…准确来说,是今天正午。
李鹤之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便被人从寨墙边沿,一个旮旯角落一把拉起,强制按了开机键。
“嗯哼?”
将劳累过度的哈喇子擦去,李鹤之看见了几名神情紧张的幸存少年。
“怎…怎么了?”
还未从一贯的半清醒状态间,常有的失聪感中挣脱出来。李鹤之只模糊听见几段急匆匆的音节,与看见少年们不断张合着的嘴巴。
“李…不好了…蝶…走了!!!”
“不…的…还有…哥他们!”
用力闭眼,用力睁眼,让浆糊一般的脑袋重新清醒,李鹤之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先冷静一些,而后说道:
“你们慢一点说,不用急,我在听着呢。”
“李哥,你快醒醒,我们哪能不急啊!?南蝶姑伯他们,全都不见了!全都走了!!”
“呜呜呜,是啊,他们还拿走了…拿走了寨里所有的武器,先前那些受伤了的叔父们…很多…很多都也跟着走了,呜呜呜…”
听着群少年少女半是急切,半是抽泣地述说着。
李鹤之没有不合时宜地抽出腰间那柄,齐南蝶送的短刃,说什么不是还有一件武器没拿走吗之类的地狱笑话…
他紧皱着眉,再次压压手,示意大家都别着急,先恢复冷静,遂又言道: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李鹤之很快便想明白了齐南蝶她们此行的目标。
但无可奈何的是,碍于他现在是个打架废物的身份,齐南蝶貌似是并没想通知他参与这场“意气用事”。
遂,他现在能做的,便只有先安抚好余下的寨民们,让他们别继续行冲动之举。
李鹤之强装出了一副悠然的神情,继而淡淡笑言解释道:
“齐姑娘她昨晚有和我说起…她们的计划,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其中一名齐寨女童依旧担心般问道。
摸了摸对方脑袋,李鹤之微笑着看向对方的眼睛。
但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然而在一众孩子们的眼中,李鹤之的行为却像是无言的默认。
他们此刻才算是微微稍有心安。
“现在寨子里,谁是管事的大人?”李鹤之看向刚刚最为着急的那名少年,向他问起话来。
这亦是一种安抚技巧,即在一个人神情最为激动的时刻,抛给对方一个容易处理的问题,那其人在思考与回忆的同时,便会弱化此时心中的激动。
“是…好像是南鹃姨?”
少年是如李鹤之所料,在细想了一二响后,便讪讪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又补充说了几句:
“但是南鹃姨什么都不给我们说,还让我们别掺合进南蝶姑伯他们的事情,我们没有了办法…这才想找李哥你帮忙…”
当初的老寨主,便是让身旁随侍南鹃,领着那群妇孺老幼逃进了后山,这才躲过了昨天那场屠灭满门的劫难。
李鹤之似是也不意外齐南鹃作为这个接管人选。
“行,我了解了,-但其实你们的南鹃姨也是为你们好,这才不让你们掺合进来的…”
李鹤之话未说完,他面前的少年便又激动起来,打断道:
“她才不是为我们好!她就是想挤兑走南蝶大姑!”
“对啊对啊!那凭什么,我哥就能同样跟过去?!”
“妈妈说,她们这次走了,以后…以后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
其他孩子们纷纷被激动少年的话语所感染,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人们常说,年少不知事,可却从来不提少年少女们的眼睛是如明镜。有些时候,其实他们更能把大人们都看不清楚的事情,看得更清楚。
“我记得你的哥哥,是小猴对吧?”
李鹤之蹲到了其中一名孩子面前,轻声问道,受李鹤之的镇定感染,周围那本略有吵杂的各自言语,也逐步放缓,渐渐压低。
他记得人群之中,这名黑瘦稚童的哥哥,正是昨日帮他打了一晚上下手的齐西猴。
没曾想,那个木纳且从不多言的沉默少年,竟也跟了过去,他能举起那比他还高的木棒吗?
而黑瘦稚童点点头,眼睛也红了一圈。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将大家领回来的,先让我去找找你们南鹃姨,把事情问清楚,好吗?”
李鹤之说话时,嘴边一直挂有一丝向上的弧线。
他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运用好自己面目上的微表情,才能更让人放下担忧。
PS:今晚还有一章,这是补昨天的orz先前欠的…嗯…这几天一刻不停地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