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终战
晚霞褪去了她的红晕,空中的星星如烛光点点,一颗颗明亮了出来。从天明战到夜深,双方人马好似不知疲倦,杀喊声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我们所在的小山丘被张纯军队重重围住,弓箭手们射干了最后一支箭矢,抽出腰刀近身肉搏。尸体叠着尸体,四处都是破损的战旗和残块,刀剑没入已经渗满鲜血土地,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墓碑。
我们结成的坚阵击退了张纯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敌人的先锋步兵吃了冒进的亏,受到弓箭居高攻击而损失极大。眼看轻步兵就要败下阵来,张纯立刻命令中阵重步兵压上,并且抽调后备营从左右夹击,誓要吃掉我们。仗打到这时战损已经不重要了,张纯连失丘力居丘力所两个重要的盟友,精锐骑兵尽散,再加上轻步兵进攻吃了大亏,张纯已经折掉了五千多兵马,手中的本钱被我们消磨了不少。
虽然张纯号称拥兵十万,但大部分都是后勤粮草和随军人员,真正的作战人数只有三四万,我们区区数百人就能打掉五千人,还把他的盟友斩首,这是张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如果不能在此战中打退我们,他在军中和乌桓人中的威信就无从谈起了。
愤怒使人失去理智,而敌人失去理智就是机会。不顾一切的,张纯命全军出击,连亲兵和管子城的围攻部队都抽调了出来。两万多人像一座山一样,在夜幕中向我们压了过来。
重装步兵装备精良,许多都身穿鱼鳞甲,配大盾,持长戟。看得出来虽然汉末社会经济持续衰退,但为了抵御少数民族侵扰,边防军的战力必须得到保证,张纯军队的披甲率甚至要比洛阳禁军还要高。在汉末三国时,鱼鳞甲这种铁质的高级甲只有骑兵或将军才能拥有,而祸乱河北幽州数年的张纯却培养了一支人尽配甲的步军,不可谓不奢侈。
在对抗装备明显优于我方的铁甲重步兵时,丹阳兵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丹阳兵虽然仍能保持一定的阵法不乱,但被敌人长戟或刀刺杀中了就是刀刀见血,而我们的武器对铁片穿缀而成的鱼鳞甲的杀伤实在有限,刀劈几乎无效,只有长枪戳刺还有些用。
我们力战渐渐不敌,丹阳军已经折损六成,开始动摇。关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偃月刀换了,摸了一杆长枪戳击,满身是血左臂也挂了彩,绿色的战袍染成了墨。这时候傅士仁来到刘备面前,劝道:“撤吧!主公,再打下去就要全没了!”刘备刺杀了一名冲上来的敌卒,回头望我,说:“汤总!还要多久?”
生死之际我也顾不得伤痛,在一名护卫亲兵的搀扶下登高,远远望见火光点点。未久,这些火光逐渐明晰起来,汇成了一条火龙,正急速奔涌。
“来了。”我平静道。
张纯军正与我们血战厮杀,后背弱点完全暴露了出来。这时一众骑兵以雷霆之势,在夜色掩护下冲了进来。敌军还未及反应,就被骑枪戳了通透,钉在地上断了气。这支军队以重骑兵打头,皆人马具装,脸上戴着一种形如魔鬼的铁质面具,像地狱的罗刹,此时正在残忍地收割着生命。
在重骑兵的背冲下,张纯的步兵毫无招架成片倒下,骑兵们在冲完后,又拔出刀剑或钝器锤斧开始近战砍杀。接着又是轻骑兵进场,这些装备着弓箭骑枪的轻装骑兵主要负责补刀,对被重骑第一波冲击撞倒却还未断气的步兵来说,他们就是噩梦。
数千骑兵像涨潮时的大浪,一波波地冲打着张纯本就混乱的阵型。
一身穿黄袍,戴珠玉冠似皇帝模样的人正大喊想要稳定军心,却被一骑士冲至车驾前,一枪见血将人戳飞了出去,落地再被人马践踏尸体面目全非,珠宝打落在地上零碎四散,正如张纯军此时的分崩离析。
“张举死了!”乱战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本就动摇的张纯军心再也坚持不住,溃散了。兵士们争先恐后地逃跑,有些军官想要阻拦,却被溃军反杀,万人的崩溃就像黄河决了堤,任谁也挡不住。丹阳军杀得疲了,歇息了一会,又结成方形阵杀向张纯本阵。骑兵也不停马,在驱散了溃军后,从四个方向聚拢,将张纯围在了中心。失败已成定局的张纯收拢麾下亲兵数百人,欲负隅顽抗。
骑兵中忽地闪出一人,胯下白马身着明光铠,英俊的脸庞似曾相识,正是辽西郡守由楠。太守张弓搭箭,张纯身旁一副将应声而倒,余众皆惊。由楠大笑,随后眼光一冷,厉声道:“逆贼张纯!尔为国相却叛乱称王,是为不忠。昏起刀兵致父母丧,是为不孝。祸乱河北荼毒百姓,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耶!?”
张纯听罢又羞又恼,也不多话,拍马直取由楠。关张二人正欲阻拦,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张飞还有些担心,会过意来的关羽劝到:“二弟,听汤总的。”
由楠拍马挺抢迎战,与张纯战成一团。看那由楠虽为太守,但功夫也十分了得。二人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张纯杀得恼怒,圆目怒睁,骂道:“匹夫,安敢害我父母宗族性命!?”由楠也未见弱,回到:“逆贼!我妻子兄弟十余口尽遭你屠杀,你还命来!”原来二人早是宿仇,张纯叛乱连杀汉乌桓校尉、右北平太守、辽东太守等郡守边将数人,无人能挡。
当时正值由楠就任辽西太守,派人赴老家荆州襄阳接妻子到辽西却突遭兵乱,妻子全被张纯抢了去。后来张纯围攻辽西,就以由楠妻子为人质要挟,而由楠却以一郡吏民为重,不受胁迫,始终坚守城池不降。张纯围攻半月不破,气急败坏之下就将由楠妻子数人杀了泄愤,并将尸首用投石车扔入乐阳城内。百姓和将士们见了都落泪,由楠作为主帅和一方镇守只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妻儿草草掩埋后继续镇定指挥,将此仇记在了心里。
现张纯肆虐多年,连破州郡掠得财富无数,攻破右北平时就在郡府中夺得钱八千万、绢五千匹,可谓是巨额财富。汉末因为经济生产遭到严重破坏,钱币失去原有的交易媒介功能,于是民间开始以物易物,而绢布和谷物就是最好的等量单位。曹丕曾经向曹洪借绢一百匹,但曹洪果断拒绝,两人还因为这一百匹绢布结仇。
因此可见寇掠幽州的张纯在战争中发了很大一笔财,拥有财力后便开始着手扩充并训练军队。军阀毕竟是军阀,军队就是他的命根子,张纯在装备上是绝对的大手笔,骑兵都人马具装,麾下步兵都能配备鱼鳞甲、持大盾,财大气粗如此可见一斑。
面对这么大一个庞然大物,由楠深感报仇不易,只能静静等到时机。他眼见朝廷平叛的军队数次被张纯击败,而勾结乌桓、鲜卑等异民族后,张纯的实力又持续膨胀。就在近乎绝望之际,我们来了。
刘玄德世之人杰,关张都是万人敌,简雍再怎么漫不经心,在关键时刻也未掉过链子。只有我在气质上和汉末的整体风格不怎么搭,马术也有待精进,但雄壮的丹阳兵压阵,也让由楠心中窃喜。他出城时刻意让骑兵相随,浩浩荡荡的阵势就是想试一下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那个量,那个能和十万大军血战对抗的气量。
显然,由楠对测试的结果非常满意,他不仅送了粮草万斛给我们,甚至答应了我的夹击策略:那就是以我们为诱饵,先行与张纯交战,吸引他出击后由楠再以骑兵杀出,背击取胜。但张纯纵横沙场数年也绝非庸人,他在攻击我们的时候也时刻注意军队的侧翼和后背安全,手中的王牌重步兵始终未动,十分谨慎小心。这就险些毁了我们的夹击计划,直到我假扮刘备中箭倒地,求功心切的叛军中计也使张纯以为我军必败,下令全军出击,这才给了我们取胜的机会。由楠全军杀出,与丹阳兵形成合围,在击杀伪帝张举后张纯全军士气崩溃,一击定乾坤。
此时由张二人还在酣战,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由楠现在只想亲自杀了眼前这个乱臣贼子,把国恨家仇一起报了。在由楠的连续攻击下,张纯体力渐渐不支,汗止不住地外渗,趁由楠不备张纯虚晃一枪,掉马欲逃。由楠哪允许他跑,一声厉喝追了上去,一枪戳中张纯后背,穿透铠甲枪尖从前胸刺出,伤口处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喷洒的血雾宣告着这一乱世祸首的舞台落幕。
将军死亡,余下的贼兵们只得跪地乞降。由楠仇恨心切,想将他们全杀了,正准备下令却被刘备制止了。“他们原本也是穷苦百姓人家,不得已追随张纯。现在张纯死了,你大仇得报,放他们条生路吧。”由楠看了看刘备,半晌不语,随后摆了摆手,说到:“罢了,就依你。”
晨出的第一束阳光打在了管子城的角楼上,山间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清脆,很是动听。再看,一夜鏖战后留下了遍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四处都是断剑残甲,留不下姓名的兵们永远地躺在了这片战场上,不久就会被白雪覆盖,化为历史的尘土。我看到一棵新芽在伏尸百里的地面坚强地探出头来,一抹青绿在红白的色彩中尤其好看。春来了。
疲惫和伤痛感一时全涌了上来,我再也熬不住睡了过去。张纯之乱终告平定,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