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炎照雷霆
战斗开始了,
“暴徒之争鲜有可观之处。所求莫过于些微之财:金钱、粮食、妇女,武器逊色,手段下作,有勇无谋,不忠不义,没有一丁点关于未来的畅想,朝生暮死,得过且过。”
月槿正在低语着什么,持剑而立,表情凝重,院内,火焰正在猛烈地燃烧着,明亮、炽热,火势迅速蔓延,很快便包围了整个庭院,温度之高仿佛可以融化岩石,火舌生长宛若直达天上……将清枢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
“群雄之争则可圈可点,可歌可泣。诸侯林立,虽明德慎罚、纵横捭阖之辈难寻,豪杰并起,则有战鼓旌旗,有铜墙铁壁,有热血传奇,生命因争斗而推演,压力会迫使社会变异,纵使战争不过治理诸法之中最下的一等,然而在我们这个远离天堂的地方,丰饶总需要些灾变才能降临。”
月槿自视为一代豪杰。
只见她奋力一投,抛至长空的太鼓丸被一道远强于清枢之前所见的响雷击中,轰雷强击地面,庭院的石质地板骤然裂开,那把恍若新生的雷电长枪被地面捧在了手心。
长枪直插地面,就在两人中间,月槿没有指示,仍在咬着嘴皮碎碎念道,那像是一段祷告,她的眼神因这念词愈发坚毅,周围的火焰亦受魔法塑形,织密,拉伸,变成了水一般浓稠而蜿蜒的流炎,流炎攀上月槿的长剑锋刃,呼之欲出。
“而至于天子之争……天子执九州、御四海,通达明理,居凡界众生所耻,然观天星、晓六艺,制衡宇宙,塑命未来。静则潜龙于渊,无人可窥其志,动则天地乍变,伏尸百万,无人能敌。但他们已经进到了非人的领域,神性萌发,或许便会失去自我,不得不作为一道化身、一个符号存在了吧?太阳的意义不在于制造阴影……”
天子,天之子,或许在凡人的眼中,那就是神明。
语罢,月槿怅然若失,思考过于深入,但没有结果,原本浮现在她神色之中的激情渐渐冷却,月槿闭上了眼,深呼吸,很无奈,很无奈。
似被自己的思考夺走了意识一般,她的活力消退了,对着清枢长叹道:
“所以啊清枢,你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呢?”
月槿看向了清枢,只见她眉梢微微抬起,笑了一下,那是如凤凰俯览众生一般的凝视,慷慨,同时冷酷,在冷漠之中,又带有一点母性的慈祥。烈焰发出了强光,强光太过明亮,让身处于火焰之外的人不愿再朝内看上一眼。
或许魔法呼啸已经带走了月槿的理智,让她不能再理性判断了,但传闻月槿的长剑是从恩利尔家族那抢来的国宝,有着能看透人心的神力,长剑知道,此刻的月槿,动作比平日里大了很多。
“眼前的这个小子正让她欣喜,欣喜着他的到来,欣喜着与他的对话,甚至清枢的一个不经意朝向远方海面的微笑,都如此令她醉心……清枢让月槿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正在害怕着他的离去。”长剑正指挥着流炎,火焰在呼啸着,声音凄厉。
…
周围的高温带起了一阵狂风、一阵炽热,带有着滚烫沙石的风吹进了月槿的双眼,月槿久历沙场,打过了无数场战斗,她是一名强大的战士,掌握的剑术精湛,她的招式早变成了肌肉的记忆,即使没有了视觉也能流畅致命的挥出,优雅而自然,不会被一点砂石阻挠……
“所以啊,你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呢,清枢?”
但这一阵砂石遮眼,竟让放任着魔法缭乱的月槿直接失去意识,在肌肉自顾自战斗的途中,她如临幻境。
“若将情感比作丝线,那魔法就是一条由细线搓成的粗大麻绳,施法者往往有着远比常人深邃的理智,尽管如此,施法的过程中,还是会经常出现被自己的情感夺走意识的情况。”
此刻的月槿欣喜异常,她的情绪太过强烈,一时间冲昏头脑,恍若现实中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而自己,已经走进了自己织造而成的幻境之中。
在幻境中,她想要光,便出现了光,整个世界不再堆满她经常见到的血液与尸体,只剩下了一片花海,一片森林,小房子——
还有那个守在门口,一直在等待着她回来的人。
在儿子降生前,月槿遇到了自己的挚爱。
他俩……曾经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那日子真实而短暂,在她眼里,那时,在北陆的天堂之中还有他们的位置……但紧接着她的丈夫便遇害了,月槿亲手结果了他们的孩子,被天堂抛弃,只身一人,被驱逐到了独鹿城。
北陆的河川不同于独鹿城外的大海,但一时间,月槿想到了这两者都有的粼粼波光,怅然若失,她再次听到了与他最后的对白:
“槿,这个世界本会变得更好的。”一只深色的小麻雀梳了梳毛,娇小的身躯就这么靠在了凤凰的身边。
那时的黑夜,天幕黑得如深海一般。
“没事,会没事的,麻雀,我会肃清科学院里的反对派,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们的儿子。”那凤凰站在了楼上,她盯着远山,眼里满是决心与激情。
“但我们已经是不幸福的孩子了,槿,我们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好,哪怕一点……别让小家伙再来这受罪了,或许生命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槿,我恨啊,给不了你一点幸福,这都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麻雀的声音有些抽搐,这就是他与月槿相见的最后一面,他决定用一个会让对方追忆一辈子的微笑结束,很快,夜幕就被灯火照得斑斓,麻雀合上了大楼的门扉,周围传来了枪弹交错的响动。
“请别怨恨我,这个世界并非我的杰作;请别责难我,我的生命也没有任何意义。”
凤凰一声长鸣,带着孩子,乘坐着备用载具,她飞向了楼外的天空。尽管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死掉了。
…
“呃啊——!!”突然,一声大叫将月槿的意识带回了独鹿城,
原来在自己神游的时分,她的长剑已经绕过太鼓丸,刺入了清枢的肩膀,月槿的火不能直接融化清枢的躯体,但高温激化了他体内的电能,再被利剑一扎切断神经失去了控制,自那伤口处,电缆短路爆炸开来。
伤口很疼,且离脖子很近,断裂处,由金属纤维拧成的肌肉正闪着火花,嗡嗡震动、沙沙作响,切断了清枢在高强度改造手术之后仅剩的“原装”神经,他死死咬着牙,眼泪不住地往外涌着。
“好险,再严重一点就会死掉了吧?”清枢的的机械身躯止住了失血,但那短路的冲击却差点让他直接休克,即便现在他还能强撑着意识,但身体的反应与平衡已经大不如前。清枢打不过月槿,两人的战斗经验相差太远,就算拼死一搏,他也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而即便在两人的对决中月槿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小伤,但她那不时就会萦绕在身边的诡异魔法……烈焰很快就焚毁了凤凰身上坏死的组织,火舌跳动,那便是凤凰的翎羽,月槿的伤口直接被魔法熔蚀,随着火焰的舞动,她的皮肤褪去了炭化的外壳,又变得崭新无比。
但还不止,燃烧的火焰随时都在撕扯着月槿那原本已经过载的神经,让她的动作愈加迅速,感受愈加强烈,思维愈加疯狂……直到月槿从刚刚的那场幻梦中醒来。
清枢痛苦的叫声让凤凰一震,她醒了,慌张地朝后猛退了几步,一个失衡跪在了地上,紧接着右肩便传来了一阵剧痛,让她不得不放下了武器。
月槿在哭,只是她的火焰很快便将泪水蒸发,并没有眼泪能流出来。
…
“主子,您要是还爱着他,就先把计划放一放吧?这样下去,那孩子会死的……”月槿的长剑离手,这时,她听到了长剑的请求。
“闭嘴,循声者!不……要是还不让我的儿子站起来的话,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循声者·恩利尔,曾经是恩利尔家族的传世之宝,如今成了月槿的佩剑。
“但你爱着他啊,主子,你不是在为了他好么?”
“……正因为爱,我现在,必须让他哭出来。”
“唉——”
——轰!!
趁着月槿分神,神剑夺走了魔法的主导权,让周围的火焰集中在一点,如一颗小太阳般,直朝清枢呼啸而来。高温难以忍受,地板,泥土,甚至是空气都开始融化了,摧枯拉朽,随着那火球的前进,融化的物质赤红、焦黑,泛起了一阵又一阵向前的波浪。
但清枢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热量,似乎正有一个声音在暗示他电击眼前的这颗火球,清枢听从了这份“暗示”,瞬间,电能闪烁火球爆开,冲击卷起周围的灰烬形成一片烟雾,也将清枢震出庭院,创造出了一个令他遁走的机会。
“循声者!”
月槿咬着牙,眼中迸出了鲜血,她将自己的佩剑拔起,疯狂地用剑插上了自己的脚尖,周围的火焰以这一阵疼痛为界,一瞬间消失,只留下了由灰烬组成的黑白世界。
“你就感谢我吧,主子。”
“闭嘴!”
月槿死死盯住了循声者,血泪两行。
然而,在几名青霜戍卫在阴影中出现的时候,她却没有下达追击清枢的指令:
“再给我追加一倍的人,一定要把那个叫月渎心的男人,给我碎尸万段。”
“切莫意气行事,为这孩子乱了分寸。”
“你给我闭嘴循声者!就算我疯了,独鹿人也翻不了天,我不知道那个叫做月渎心的人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但清枢的潜力远在我之上,手握着这么强的力量,他甚至有可能直接杀掉科学院的院长,整个世界都将因他而颤抖,我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过上随心所欲的小日子?”
正午时分,太阳高挂,照亮了绿树梢,也照亮了灰房檐。阳光温暖,白日柔和,几乎在所有美好故事的结局中都能找到它的身影。
如此善良的太阳啊……究竟是因为善良广受喜爱,还是说人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照亮全世界的大火球?圣火昭昭,天阳耀耀,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一辈子躲着太阳走路的人终究是少数。
“所以朝拜太阳成了一种美德,”月槿说道,“那可是一个高悬天上,能够熔化一切生命的火球,人类甚至无法触碰……那太阳的苦楚与执念,又有几人关心能够知道?”
月槿遥望着天空一声长叹,最终,她还是放下了去追清枢的念头:
“让那小子好自为之吧,我们终会再见。”
“嗯,这才对嘛~”循声者在一旁附和道,月槿气不过,邦邦给了它两腿。
…
被爆炸甩出庭院的清枢,在周围由灰烬组成的烟雾之中,听到了一首歌,一个少年正在这灰烬之中浅唱,声音弱小,但声色优美,余音绕梁。
“告诉我们啊——”
“人为什么要失落,”
“为什么要焦虑,”
“还会不时地黯然神伤?”
“黑夜也好啊!”
“亲爱的,看看吧——”
“满天的霓虹,”
“整个夜晚,夜空闪亮——”
“在一瞬之间罩住了我们,”
“没什么什么值得躲藏。”
…
“谁,谁在那里?”
“我也是一名魔法师,清枢老弟,真诚地希望,你能来我们的‘反月槿兄弟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