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漫漫长夜
“恩利尔女神?啊——你在说栗子姐啊……”
当两支早已分别良久的流风再度相遇时,在凡世的大地上,早已经千年过去了。
“确实,她是个很好的人,难得的好人,每次和她对上眼,我都要忍住不喜欢她才行呢。”
饭后,当四下的闲人们离场,只剩下卡斯薇尔的家主夫妇列坐在侧时,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将自己娇小的身子塞进了窗台,眉头一皱,托起下巴,一抹辉光照在了他泛红的眼影之上,见家主们不依不饶,少年终于谈起了那段关于自己的,一千年前的情感经历。
“一千年?原来都过去一千年了啊……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放不下她。”
少年苦笑着,语速变慢、声音放大了一些,似乎是他想让信众们听得更清楚一点,亦或是他犹豫了,即便早已人事两空,沧海桑田,他还是没有做好说出这段话的准备:
“栗子姐先我一步走了,到死也没有和我在一起,这是件好事啊。各位,或许我能给她的东西远比死亡要坏。”
他说着,长叹一声,语气平和,就如同夜晚的星星一般,仔细看便没什么蹊跷,但远远地望过去时总会有些感伤,周围的流光如波浪一般环绕在神的周围,明明窗外没有风雨,那光却不确使唤,似要消散而去。
“我是个颗灾星呢,声带和耳朵都被人扯下来过,本性嗜血,经常会像失忆了一般伤害起身边的人,住的地方也糟透了,那座城市,那只是一个外表光鲜的地方,我不想让她带上这些东西,至今我都还在后悔着,为什么,最初我要将她带出来呢……哈哈,抱歉抱歉,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黑历史带出来了哈哈哈……”
星神就这么说着,语出无心,在说道起自己的悲剧时,他轻松地就跟讲故事一样,这并不正常——似乎,他比起自己情况更关心别人的多一些,在恩利尔女神口中的他是一个无比温柔又体贴的完美神明。
“只有云神和我共享着生命中那些最糟糕的事,那些……屎盆子一般的事,我爱他或许是因为吊桥效应,但是要爱一个人,陪着他一辈子……单纯的幸福并不能让两个灵魂合而为一。”
闪亮的星星在夜空中寻找着光,那种光明很是温暖,很是坚强,无畏,然而星光再亮,也不属于白天。
——母亲曾跟小辉分享过一件她和星神的故事,这件事,被他深深烙在了心底。
辉怎么也忘不掉那个晚上:
一艘闪烁着旖旎幻彩的空中战舰袭击了卡斯薇尔家,当着辉的面杀死了他所有的家人,并把他虏到了船上。
子弹、鲜血、魔法、火焰……他的家人如同稻草一般倒下,但敌人还不满足,他们用手中闪烁着辉光的长矛扯开了尸体,找到了皮肉之下停搏的心脏,粉红的肺叶,油润的肠肚,如同刀叉之于面条一般搅和起来……
出于惊讶,辉当场吓晕了过去,待他醒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是在一张细软、舒适,透着薄红色的床上了。
“你叫什么?”
一个腰间别着小刀的青年正坐在床头,朝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谁?我叫小辉……”
待辉花了好几分钟恢复了理智,想要起身,躲藏到房间的一角时,他才发现四肢早已被红绸绑住,失去了自由。
“全名叫做‘辉·卡斯薇尔’吧?来自独鹿的小子,你知道是谁亲自出手,把你请到这船上来的么?”
辉的两眼发愣,对他很是陌生,但那个青年却好像是早就了解了他一般,奸笑着,一手撑在床沿,用床边的栏板支撑着腰背,拔出小刀——
噌——一条束缚着小辉右臂的红绸应声而断。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艘战舰正航行在空中的原因,尽管四下的灯光昏暗,连烛火都不曾摇晃一下,窗纱厚重,完全阻隔了外界的视线,但红绸一断,就在那一瞬间里,辉听到了呼啸而过的烈风,如尖刀一般蹭过船壳的巨响。
青年的气场好奇怪,细长的眼里不时地接收着房间里的灯光,并将那些光芒压缩,以一种难以言说,冰冷又诡异的色彩反射了出去,辉被红绸拴住了脖子,只能朝他的方向看去。
“呵,我本以为他们会把你的衣服全剥光呢,小辉。”青年黑发短衫,长着一双猫眼石般深邃的眼珠,一根北陆人爱用的发簪插在头上,金属制成,造型凌厉,却被磨砂收住了金属特有的光泽。
“你,那……那个,你叫什么?我们在哪啊?”
“叫我砗磲吧,小辉,我们正在船上,这船,正航行在一团风暴之中。”
噌——紧接着,辉脖子上的束缚被一刀两断,他不知道是谁将他绑在了此处,绑他的红绸子看似细腻柔软,但却不能让他活动分毫,更像是抹了麻药一般,让他的全身瘙痒,感知受阻。
“……你干嘛要替我松绑,你是来救我的吗,砗磲哥哥?”辉托着自己刚刚能活动起来的脖子,紧张着打量着周遭,然而此时的恐惧大过了理智,令他一无所获,只有那个砗磲在盯着自己,以及渐渐因过度紧张带来的疲劳。
“呵呵,谁知道呢?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不救人,你只能自救,小辉,”青年一耸肩,将小刀送进了小辉的手里,“所以呢,要不要走出房间去看看?”
…
“当时么,当时只觉得那个房间太可怕了,根本没有细想。”
没有细想,他没有去在意那个青年脸庞上难以言喻的阴险笑容,抄起小刀本能一般地将几根红绸切断,从床上跳起来,跑出了房间外边——
外边,总会有一个他能独处,一个人躲起来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存在。
呼——
出乎意料地,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乱码而已。
因为这个“房间”,不过是一个通过催眠装置构成的虚拟世界,类似幻梦一般……辉重重摔出了门外,掉入虚空,很快程序便崩溃,催眠失效,让他醒了过来。他这才听清楚刚刚那阵狂风的尖啸是从哪里来的:
他确实在船上,也确实在高空之中,周围闪电大作——
但他并不位于战舰的本体,而是在一个由铁栅栏组成的牢笼之中,受重力影响,铁笼被一根什么东西吊在了舰船的底盘之上。
“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那看上去只是一条红绸,跟小辉刚刚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好小辉,请多关照,从今往后你就要和砗磲哥哥一起生活咯~”
那个青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在一台被扔进了牢中的对讲机里。
…
“你叫什么?”
“辉。”
“嗯?你叫什么?”
“我叫辉,辉·卡斯薇尔。”
“不,不对,我在问你的名字哦,臭小子,快点把名字告诉我!”
嗡——!只听着一声鞭响,鞭尾高速地摆动划破空气带出一声音爆,重重地抽打在了小辉的背上,少年的身躯不堪重负,细软的皮肉瞬间绽开,渗出了黑红色的血来。
“唔呃——!我,我没有名字,请主……主人,为我起一个名字吧。”
“哈哈,对,对……这不就把我昨天教你的东西好好背下来了吗?今天可是你第一次见到‘大家’的日子啊,小辉,第一个见面会,不珍惜点可不行~”
说着,砗磲将辉全身的衣物脱下,熟练地为他换上了一袭洁白的托加长袍。
“行了,制服换好了,就由我来将你带出去吧,我的小王子~”
言笑间,他再次露出了一脸奸邪的表情,自从他将小辉掳走、关押,同时又一边“教育”、“关照”着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两三年,辉成长地很快,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很快变成了一个对世界饱有着恨意的臭小子。
“砗磲是个反自然科学院的院士,臭变态,”辉咬着牙,一把抢过头绳,两三下就将凌乱的头发打理成了一种北陆人喜欢的样式,一面转过身抬起双腿,随意用脚指向了一双鞋子,“但他是北陆的高层,想从他的手里逃走,不可能。”
“……小辉,今天的场合太正式了,不适合那双板鞋,我给你重新再找一双吧?”说着砗磲便凑近了小辉的脚,色眯眯地看着,那种感觉,突然辉便感觉到了周围空气对他的恶心,他打着寒战,就像是把双脚塞进了粪坑一样。
“……你别管!我喜欢穿哪双就哪双!要不就别穿了,让我光着脚去参加你说的那个什么‘见面会’吧!”恶心的眼神让小辉本能地一躲闪,将赤足抬起一下便朝砗磲的头上踩去——
只是好像没用,不如说,对方正喜欢这些。
“那我再提醒你一次哦,小辉?今天的场合,你最好穿上一双轻便,适合运动的鞋子。”砗磲笑着,将双眼闭上想象起了什么画面,正襟危坐,再次露出了那种难以看穿的古怪神情,这神情让辉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场“空中之旅”,他大睁着眼睛,流着冷汗,咽下了自己不服气,老实将小脚伸进了砗磲的手中。
“这就对了啊,小辉,本来的你就超可爱了,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哦?”
于是,房间的门开了,一位侍者早已等在了门外,正准备将辉接引去预定的位置。
这里是哪?那侍者的双眼黯淡无光。
“快去吧,反自然科学院的大人们可都在等着你呢,小辉。”
只见砗磲再次靠在了辉身后的床上,擦拭着长鞭上少年的血迹,面对着这位和自己共处一室“保镖”、“监护人”,几年了,辉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
“嘶……!”
腿间有什么异物蹭了一下,辉赶忙降低音量不被一旁的侍者察觉,他才发现就在刚刚,悄悄地,悄悄地,砗磲往他的腿间塞了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