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清梶。”
“清梶一点也不像冬天的孩子,邻居家的花子和他一个月生的,那是个文静的小姑娘。”
穿着传统和服的妇人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同归家的丈夫抱怨,“他又和村那头的二郎打架了。”
丈夫摘下斗笠扇风,边道,“那不是他家二郎先动手的吗?他没和你说?”
妇人摇头,神色黯然,“他什么都没说,还是我发现他背上有伤一直追问才告诉我的。你说,是不是因为托人取了个灵气的名冲撞到了神灵?不然他怎么这般不听话。”
丈夫哈哈大笑,“当时咱们可是一致同意这件事,还是你先提出来不想在外喊儿子喊不见人要起个不一样的。他打架就打嘛,我三郎的儿子要是个打不还手的那才是真丢脸!不过话说回来,连他家二郎那体格在咱儿子在这里都占不到便宜,可见咱儿子是要有大出息的。”
“一点也不害臊。”
丈夫欸了一声,蹲下身平视自己的妻子。他尤喜爱人那双碧翠的眼眸,一颦一笑间弯起来,明亮灿烂,秋水盈盈。温柔的好似能将天地容进去,翠亮的仿佛内里自有一片生机。那是看惯了海的渔家未曾谋面的山林。
妻子被他那炽热的目光看的满脸通红,正想掩面躲开,突然一双手穿过她的发,抚上她的颈,她感觉有些冰凉。
“好了。”
她低头看去,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链正戴在她颈间,璀璨夺目。
丈夫痴痴的笑了。
时光荏苒,无论是曾经年轻气盛的渔家小子,还是当年艳压群芳的渔家少女,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岁月在面容上镌刻痕迹,但妻子在他心中永远是最美好的模样。
“我三郎若是害臊,哪里能娶得到你,又哪里能求得神灵垂怜,在娶了你之后还得了清梶与清和这一对冰雪聪明的孩子。”
两条渔船,一曲渔歌,两名渔家子,一见定终生。
至于哥哥的名字,那是几年前的元月,愁苦于给夜半出生的婴儿起名的父亲熬了半宿,一抬头,看到昨夜的落雪压满枝头,初生的阳光洒在绒白的雪枝上,漂亮极了。
这个好,这个好。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丈夫乐得拍起手,又为妻子指了指,“拿这让人起个名吧,肯定好听。”
......
许文善一直觉得,自己旅伴这名字起得很有水平。
听多了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的名字,清梶二字就动听多了。名字似人,清冷中又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和煦。
他们在山上初遇,彼时风雪刚去,年轻气盛的冒险家一心想攀顶,碰见了从树林中抓了两只兔子想回去做实验的科学家。
单调的白纸上突然闯入一抹苍翠的绿,平行的人生产生交集。
“一直在这里做研究有什么意思。”冒险家不知第几次不请自来,坐在简陋的研究所的小木椅上看科学家忙碌,“你这研究课题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那为什么不享受一下时光呢?没准这里风水不好,换个地方就成了。”
他向科学家伸手,发出邀请,“清梶,我们出去走走吧。”
科学家思索片刻,与他回握。
这一走就是八年。
江河湖海走过,崇山峻岭攀过,日升月落看过,悲喜人相见过。科学家并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也从未终止同行的脚步。
直到冒险家看到一张报纸,他同步入老年的旅伴说自己要走了。
“清梶,我的国家需要我。”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英国,他们在港口约定,等冒险家归来就启程,不管寿命剩余多少不管年岁多大,都得再在世上走几载。
旅行家知道,清梶本性是不坏的,甚至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温柔,但可悲的是,他好像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像往常那般推开门,许文善轻车熟路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聊起今日组织里的趣事。
随着1226大肃清的结束,合作派元气大伤,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组织里紧张的气氛也得到了缓解,一时间其乐融融,不正常的跟个正常组织似的。
“有人给我送了些茶叶,还是我老家那边的,让我稀罕的不得了。”
他像一个展示心爱玩具的孩子那样捏着茶叶袋子在眼前晃悠,眉目间有种想将至宝展现给全世界看的骄傲劲,看得出兴致高昂。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开始絮叨自己家乡的特产和风景。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爬那山,路走的可熟了,但老爬不腻。每年一到时间,昨日约好要上山,我晚上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跟挠一样。山上东西可多了,有野果有鸟蛋有野菜,哦,还有菌子。可惜你好像没吃过菌子,我同你说,菌子吃着是真的鲜,回头等你忙完了,咱们就去我家那儿,我请你。”
正说到高昂处,他却突然噤声了,良久,胸腔里浓厚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清梶,我们出去走走吧。”
那人脚步匆匆,埋头与试剂较着劲,甚至没能抽出时间去施舍他一个眼神。
实验室里安静的可怕,只有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声,冰冷、一成不变,像那人的心跳。
冬日去又来,时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第多少回转回原点。
小小的实验室里不知一年四季,这里仿佛没有时间的概念。
但有个人总是雷打不动的过来看他,和他聊天,哪怕他不作回应也打消不了对方的热情。
像往常那般推开门,许文善轻车熟路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聊起今日组织里的趣事。
“乌丸莲耶在全世界都出名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大富翁,有一座大别馆,里面放着他这些年的收藏。哦,你还没亲自去看过,不知道吧。竣工那天我替你去了,当时夕阳西下,天空金灿灿的,红彤彤的,把别馆笼罩起来,真是好风景!”
“你不是说过吗,风景挺好看的。你看,实验都进行这么久了,要不放个假,出去玩两天?没准出去遇到什么灵感,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得不到回应,老人却仍不死心。
“清梶,我们出去走走吧。”
滴滴两声,检验仪器弹出结果,那人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将所有的研究手稿丢进了垃圾桶。
失败了,这次依旧没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一年又一年。
像往常那般推开门,许文善轻车熟路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聊起今日组织里的趣事。
他突然转头,捂着嘴咳嗽两声,然后长舒一口气,混浊昏花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目光却依旧追随着那道年轻执着的身影。
“清梶啊……”
头发花白的老人望着旅伴,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纸包,颤颤巍巍的打开,将里面的茶叶倒进茶壶里,费力的拄着拐杖起来接了些水,步履蹒跚。
“喝点茶吧,就剩一点了,我一直没舍得,今日喝完它吧。”
他重新坐回椅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已经累的不行。
“我还记得最初带你旅行的日子,你好像什么都不懂,问出些惹人嗤笑的问题,你也不恼。”
“哪怕这样,你也从没说过离开,就和我一起走,走了八年。”
“我还记得咱两第一次看见极光,当时,我激动的抓着你的胳膊,感动的热泪盈眶,然后胡言乱语起来,你判定我疯了……”
茶好了,他抖着手沏了两杯。言语间添了几分忍俊不禁,眉毛弯弯,面上带了追念的笑意。
“其实当时,是我看见你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尤其是眼睛。有一瞬间,我觉得你那双眼睛能把世界都能融进去。”
“你是喜欢看这个世界的。”
黑发男人没回应他,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试剂,眼神像是紧盯着猎物的狼,毫不遮掩其中的锐利,除此之外容不下其他。
老人饮下自己的那杯茶,有困意来袭。
“清梶……”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那只苍老布满疤痕的手,想将那人的背影捧在手心,想把那人拉回来,想将那道身影永远记在心里。
恍惚间,冒险家看到旅伴转过身来,在这简陋的研究所里,科学家握住了他的手。
一如当年。
“我们出去走走吧。”
年老的科学家如是说。
“我们出去走走吧。”
年老的冒险家如是说。
他在仪器的滴滴声中慢慢合上眼。
茶凉了。
……
「我这一生,十八年随了父母,十二年给了世界,八年陪了旅伴,十三年献了故土,余下的所有,皆会用来待你回心转意。」
→一张没有署名,没有时间的纸,上面寥寥几行字似乎是某人一生的囊括,也像是坚守了一生的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