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公
未有些许时候,鱼熟菜飘香。米婶儿催着秀秀去洗手,秀秀拖着早已洗过两回手的阳哥儿再去洗了一回。此时,天边只余残霞。
陡然,空中响起剑啸,阳哥儿猛地抬头,村边四五把飞剑带着些许人疾驰而来。那些早有隐隐的不安此时强烈地似乎和心跳同步。
“里长何在!速速出现,切莫自误!”听声音,大约是个青年男子,但语气中的骄横已然明了。
阳哥儿抬腿便往外跑,秀秀紧跟着,米婶儿也是随着出去了。村外空地上,一老者白发黑须,身着华服,道髻上稳稳地插着一根碧玉簪,隐隐流露着华光。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把藤椅上,藤椅显然也不是凡品,怎么看怎么舒适。身后是三个青年,两男一女,潇洒漂亮,偏还带着一股子的骄奢之气。
此时里长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他家比米婶儿家远些,毕竟是村里大房子人家。柳州燕朝,十五户设一里长,由修为最低微的修炼士担任,大多不过炼气低阶二三段,偶有一段也是不易。炼气中阶开始,多数入伍,或是投身小门小派当个侍卫护院。而此处里长,并不意外,炼气低阶三段,匆匆而来时就差跑出喘息感来了。更是急忙附身作揖,修炼士之间大多修为为先,互相见礼不过是作揖而已,然而此时的里长险些把腰给弯个对折,毕竟,能御剑飞行的,要么是神藏中阶以上的修炼士,也有神藏低阶的剑修能够的,但再低也不是他一个炼气低阶的入门修行者能仰望的存在:“各位上仙,小人是这村的里长,不知上仙驾临,有什么小人可以效劳的,尽管吩咐。”显然是局促得很。
此时老者背后的一个青年开口了,显然就是先前发喝喊出里长的那人,青色的道袍显得格外贴身,面容俊朗,最为特殊的就是那高耸的鼻梁,几可架筷:“此人可是你村的?”
青年边上趴着一个人,正式出门卖太阳贝的刘大猛,此时已然是双目紧闭,生死不知。而阳哥儿刚到,便被秀秀爸爸海叔紧紧抱住,米婶儿也是偷偷在一边捂住秀秀和阳哥儿的嘴。阳哥儿虽是脑袋大,但身材很是一般,毕竟是个少年,怎抗的住正值壮年的海叔,一时竟动弹不得。
里长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上千确认,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恐慌:“这是我村的刘大猛,如何得罪了上仙?”
那青年冷哼一声,下巴更是高仰:“此人在云城兜售一枚太阳贝,恰好我我师妹看上了,欲用二十两金子买下,此等贱业之民竟不识好歹,不肯卖出,惹的师傅出现,出到一百两都不肯卖,竟发现他是筑基修为,大意之下竟毁了我师妹一枚护身玉符,现有云城城主判定,带来索取赔偿!”
众人一片哗然,平时并无人知晓刘大猛是个修炼士,竟是个筑基的修炼士,在一些小宗门中几可当成主流弟子,在村近十年,从未被人发觉。
这时众人才发现,青年身后跟着一个中年,正是云城城主,平时也是众人需要仰望的神藏中阶三段的大高手,此刻一脸的无奈与小心,跟上话音:“这几位乃是武洲上门灵剑宗的道友,此次来柳州乃是应陛下之邀,前来商议云城矿藏一事。”
原来,云城不久前发现了一条小矿脉,乃是一条铁矿,发掘未久竟发现伴生灵铁,灵铁是修炼士铸造法宝飞剑的主要原料,被外界所知后,只能由燕国皇帝与几个外洲宗门商议,交由燕国开采,四六分成,燕国四,六成由几大宗门轮流收取,相必此轮归灵剑宗。而灵剑宗乃是修炼士中一主流剑修中的佼佼者,在九州中排前三的胜洲都是前十的大宗门。怪不得平时云城生杀予夺的城主此刻都是陪着小心。
而此时本是生死不明的刘大猛竟然醒了过来,奈何无法动弹,嘶声:“这枚太阳贝是高阶精品,作为主料,最少能炼出三枚高阶筑基丹,你们竟然拿修炼士不屑一顾的金银来买,不是强取豪夺是什么!我不过是想换一个机会!”
刘大猛本来是想用太阳贝换一些修炼物资,没成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里长毫不犹豫指出了刘大猛的家,那青年进去搜索一阵,粗陶破碎声响了三四次,出门来更是一脸晦气:“一个筑基修炼士,家中竟然一贫如洗,那就只能拿人抵债!”
刘大猛显然也是闭眼认命,跟灵剑宗比起来,他不过就是个蚂蚁,哪怕他是个筑基修炼士。他那点小秘密,灵剑宗根本不想知晓,更是无所谓,带他回村只是灵剑宗为了维护宗门威严,照例行事而已,如果能有点额外收入,也许他还能逃过一劫,而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那青年又是发问:“此人家中可有其他亲眷?!”
众人偷偷的看过被海叔搂住的阳哥儿,青年早已顺着目光走过,海叔满是无奈地放了手,米婶儿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唯有秀秀紧紧握住阳哥儿的手。
青年走上来,无中生有地手上多了一块八角的盘子,似石非石,中间一颗透明的宝珠,盘中纹路玄奥:“你是他亲人?拿住定魂盘!”
阳哥儿一脸的木然,接过定魂盘,那青年又开口了:“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原来这定魂盘也是一种侦测天赋宝物,大宗门也算常见,能够侦测人的命魂,而命魂的强弱决定了修炼的天赋,更是能提前预祝命魂显化的天才有何类命魂。普通人的命魂在定魂盘上不过就是铺亮一角到两角,三角至四角的人已是有修炼天赋,五六乃是天赋较好,而七八算是个小小的天才,稀罕者是能点亮盘中明珠,明珠亮后,全盘皆暗,可再次铺亮,越高的角数,自然天赋就越高,如若能在明珠亮后,在明珠中显化命魂形态,那就更是了不得了。普通人的命魂是没有形态的,但是天道之下,天才何其多,命魂能显化天地万物,不过一般也就是分几类:兵器类、花草鸟兽类、书画类、风火水土类。偶有异形,几无大用。
而阳哥儿紧紧握着定魂盘,依言而为,半晌未有动静,竟然连一角半角都没铺亮,也是奇怪的很。本就安坐的老者也是惊咦一声,里长赶忙解释:“这是阳哥儿,刘大猛海边捡来的孩子,平时呆呆傻傻的。”
那青年鄙夷得很,暗想中就有些了然,不过是命魂缺失,不过一般命魂缺失的呆傻之人多少也能铺亮一些定魂盘,他又不是死人,怎能半丝反应没有?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见老者几无动静,也就摇头准备拿回定魂盘,而此时秀秀竟是从阳哥儿手里接过定魂盘准备还给青年。
异变陡生,定魂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秀秀手中铺亮,此时秀秀并未闭眼放空心神,已然是八角近满,青年猛地立住身形,一旁的老者也是上身前倾,当下旁人无有敢动。
眼见得八角铺亮得满,明珠一闪,上头竟然隐约地出现了一把小剑,须臾竟是凝实,更有一股小小水流绕剑而行,一股子灵动之气蓬勃而出。八角亮而复黯,那老者看秀秀几要放手的慌张模样,赶忙出声:“别急着……别着急放下,安稳了,闭上眼,放空,什么都不要想,继续握着。”
秀秀转头看了一眼阳哥儿,平时无论大小,阳哥儿都挡在她身前,此刻却毫无动作,无奈之下只能听着老者。
那定魂盘明珠依旧亮着,本就暗淡下去的八角,慢慢地又闪亮起来,足足有四角在闪耀!
老者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小心的摸着秀秀脑袋:“小娃子也是这刘大猛的亲眷吗?”
米婶儿上前搂过秀秀:“不是不是,她是我的女儿,算是邻居。”
老者放声大笑,“好!好!好!”又是看到似乎被吓到的秀秀,放低了声量,“老夫灵剑宗长老傅沉,此女天赋无双,更是命魂显化出剑来,灵水绕剑,合该天命拜入我宗门下,不知你等可有异议?”
米婶儿显然有些不舍,而里长正在一旁拉住海叔说些什么,秀秀倒是有些反应:“我想跟爹娘还有阳哥哥一起……”
老者回头看了看正在说话的里长和海叔:“你父母当然可以随你,老夫收你入门,或可成内门亲传弟子,你父母可随我们渡海,灵剑宗自有田地,让他们衣食无忧,但是他们只能留在宗外,毕竟宗内修炼士,如若生活繁杂则修为受阻。”丝毫没谈及一边呆傻的阳哥儿。
而些许时光之后,海叔终究是被说服,带着米婶儿站在一边,同意了老者的话。
老者又是出声:“刘大猛忤逆上宗,本该全家投入灵剑宗为奴仆,现在看在我秀秀徒儿的份上,刘大猛及其子需为奴仆二十载,而后放归!”
身后的云城城主满心的悲愤,不敢有丝毫表露,躬身一礼表示服从后纵剑离开。柳州不是没有天才,而是出现的天才都被其他大洲所收,或者说强收,柳州哪敢不从。这是命,也是柳州的无奈。
刘大猛依旧动弹不得,咬牙出声:“我刘大猛一人做事一人当,奴仆我去当,阳哥儿本就是捡来的,吃百家饭长大,算不了我的儿子,不必算他!”
阳哥儿依旧木然,双眼下视。毫无表现。
“那刘大猛奴仆四十载,宗门放归!”老者一锤定音,其中肯定是收天才之徒的喜悦起到了作用。
秀秀被老者牵着,看着阳哥儿依依不舍,父母告诉她不能带上阳哥儿,秀秀依然是哭的不行,而老者在一个小囊里掏出各种小玩意哄她,丝毫没注意旁边的青年女徒一脸嫉妒,就算知晓了,他也无所谓,天赋决定了态度和身价,这本就是应有之事。
老者飞剑带走了哭哭啼啼的秀秀,身后未曾出声的青年徒儿飞剑带走了有些不舍得海叔米婶儿,那动弹不得的刘大猛只能被先前说话的青年徒儿带着,还带上了本来老者飞剑带来的师妹,显得有些吃力,飞剑已是有些摇晃,不过也是离开了。
里长散去众人,看了一眼依旧木然站着的阳哥儿,叹了口气,自是回家。而阳哥儿,不知他知不知晓,他的家没了,一没没了两个…………
他名义上的父亲,需要为奴四十年,而四十年后,是生是死?他就这么站着,站着。
当太阳最后一缕光缩回海平面,万物皆寂。呆站的阳哥儿脑海中突然光明大方,一道声音吟唱不休:“天道无为,海沧田桑;日月无为,气生云灭;众生无为,身损命陨;且乐无为,听我《明光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