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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听音乐。李征是个不爱听音乐的人,董青柠在这一方面颇有些讲究,她不光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爱听流行歌曲,也喜欢听古典音乐,摇滚等。为了让李征走出门,董青柠带他去听过音乐会,爱乐乐团那昂贵的门票并没有换回来李征太多的反馈。李征却指着报纸上《牡丹亭》的广告,说去看这个,是名家。女演员虽然年纪和李征一般大,但看得出气势非凡,举手抬足是绝对的大家风范。董青柠对这传统艺术不甚了解,有些无从欣赏,于是转而细心观察老人一整个晚上,只见他听到高兴处,两手轻轻打着拍子,两眼露出烁烁光芒,不易察觉的微笑悄悄地溢出言表。但在董青柠的感觉里,那漂亮而有些凄苦的笑居然让自己有些心疼。而一曲完毕,那微笑顿失,像是从梦幻回到了现实,他努力坐直身子,做出一副要离席而去的姿态,但他仍静坐未动,直至曲终。最后年迈的演员下了场去,换了新生代的昆曲表演者,外公却不太要听了,他将手缩了回去,沉思了起来,没了刚才那幸福的表情,反而有一丝悲伤,脸色发灰,心不在焉,看上去缺乏热情,感觉苍老了万分。

董青柠又坚持要带外公去菜市场,她说菜市场最接地气,是一个城市所有能量的来源,去了菜市场,就了解了民情。李征十分抗拒,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嫌弃菜市场赃,也是觉得过于繁杂喧闹,又拥挤不堪。就是要和别人挤一挤——董青柠笑着说。李征却到底十分享受这奇妙的旅程。他亲切友好地与人攀谈,对小贩的冷漠也回馈过多的真诚和致敬,对于身边热情市民分享的烹饪方式异常认真地倾听,甚至连菜场的裁缝也要拜访,故意带上一两件掉了扣子的衣服,哪怕家里本就有人承担这些缝补的工作。董青柠觉得李征那离群索居的若干年,培养出对那个小市民世界的巨大赞赏和热爱,也许他把这个世人的小天地看作是一种绝对稳定的生活,看作是他无法企及的理想,或者是他梦里的故乡与和平。他一边刻意的制造和普世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摆出格格不入的姿态,但一有机会则情不自禁的作出巨大而无望的努力,似乎想通过一条缝隙钻入这小小的和平世界,在那里定居下来,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也行。

两人也不全是时代鸿沟导致的思想冲突,比如他们就有一个共同的喜好——咖啡。李征说自己在四十年代就尝了很多种不同的咖啡,董青柠只觉得老人是记错了,因为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如何有那么多咖啡的来路呢?外公喝的咖啡极具复古的气息,手磨,烹煮,过滤,不加糖也不加奶。董青柠说这是美式,李征说你们年轻人加了很多不属于咖啡的东西。他对于纯粹的执拗追求,让人觉得他喝咖啡的仪式甚至大过内容。

外公和外界的联系少之又少,但并不代表他与世隔绝,除了报纸,他也看电视,阅读杂志,他处理信息的能力很强,总能一阵见血的评价。对于世俗的东西,批评多过赞美。由于他心情阴郁的时候远远多过快乐的时候,于是评论几乎总是负面的。但董青柠发现,外公不管如何辛辣的讽刺,尖刻的批评,一切仇恨与恶意,几乎都首先朝自己倾泻........更不用说董青柠的身世问题,外婆离开外公,是他自己对外婆缺乏关怀,让她终日郁郁寡欢,妈妈李香薷之所以会和爸爸董世恒离婚,是自己枉为人父,娇惯了李香薷,骄横跋扈,无法容忍,我又将一切缺陷遗传给她,让人难以与之共处一室……似乎一切问题,都与他有关。他的这种殉道似的自责,与他对身边的所有人的真正态度恰恰相反,他对董青柠,侍者阿香,几乎总是严肃地想办法去关怀爱护,那些萍水相逢的租户,也极为公正的对待,绝不伤害。董青柠以为他的爱他人与恨自己都已深深的扎根于心中,不能自爱,注定无法爱人,憎恨自己,也必憎恨他人,最后会变得极度的孤独和悲观绝望。

母亲交代,多多照顾外公的起居,这如同废话。毕竟外公有一个佣人,也叫钟点工,名叫阿香。负责照料他的基本生活。于是董青柠不光有了住处,还有了一些惠及的方便。比如衣服会被这个好心的五十多岁女人洗好晒好叠好,晚饭总会多做一些,留足她的份量,房间总在自己允许的情况下打扫的一尘不染。不同于一般的家政公司,总是派不同的人前来服务,阿香所在的这家公司应该是受了外公的嘱托,总是指定这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前来。除了提供本份的服务,阿姨并无特别之处,但外公却告诉董青柠,自己只允许此人进入自己的家。他如此要求,却不作过多的解释,让董青柠充满了好奇。

她难得回一趟寝室,当与室友闺蜜分析外公与阿香的雇佣关系时,她们多世俗地猜测,不乏阴暗的揣摩。董青柠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均一一否定,有一回她无意中听见阿姨用手机接了个电话,说的是聱牙戟口的方言,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待阿姨挂完电话,外公却用她的方言问了一句什么,见外公居然全程听懂自己的通话,而且会讲,阿香似乎吓了一跳,回了一句,外公却已黔驴技穷,又用普通话交谈。董青柠扬起嘴角,此后趁外公不注意,问了阿香是哪人,阿香说AH。

AH哪里?

AH一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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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阜山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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