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龙血洗浴
“帕、帕拉吞大人,我还是不明白您的做法,六鳍鱼龙是【脱凡级】的巨龙,反正他是外来人,不如先给我妹妹……”
吉野显然不知道万青听得懂他们的族语。
万青并不动火,这的确对猀犽吞不敬,但也是人之私情。
帕拉吞打断了愁眉苦脸的吉野:“你妹妹会有别的龙血供养,但这位年轻的猀犽吞需要付出些诚意来拉拢,吉野,要认清殿下与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这个时候必须再多团结些强大的力量回村落,这也正是我们一路拖延行程绕行经过各个巨龙之地的原因,正是殿下倾囊,才得以在这一路上团结三位强大的怪物猎手,我等必须慷慨,不能拖殿下后腿。”
“可脱凡生物的心血全部给他实在是太浪费了。”吉野皱着眉埋怨。
“吉野,这条六鳍鱼龙本来属于猀犽吞,这是他所杀获的。”
“唉……没错……”吉野换下苦脸,转身,“快把缸抬过来啊你们几个。”
万青头晕眼花地看完他们的对话,他已经颤巍巍地猫蹲下来,鲜血顺着从胸口流落到了膝尖。
不行,根本站不直,接近一个星期在躺着昏迷,已经太久没有活动,身体完全掌握不回动态平衡。这个帕拉吞,都爆血了还逼我自己站起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角龙龙首前,帕拉吞慢悠悠地转过来身子,直起腰,抬头看着在角龙背后的巨鞍上晃晃荡荡的万青。
万青仿佛在打着醉拳,游来荡去却就是不肯下来。
三角龙已经伏下许久,半千人的队伍赶着落日前扎营,踏行间不停发出嘈杂音,他们行过三角龙腹下,在前方不远处扎营,而停下的三角龙已经落后在队尾。
周围渐渐安静,帕拉吞没有催。
两名族内男儿路过密密的蕨叶,满脸赤红地抬上来一座浑圆的铁疙瘩。
咣咚!摆在了吉野刚刚好架出的铁架子上,在贴着龙肚子的地方放下。
接着响起液流声哗哗,像是油胶一样的质地与锅壁碰撞,这铁疙瘩里装着满满一汪未知液体。
两名男子放下这沉甸甸的东西后,满脸潮红一下子褪开。其中一人长舒一口气后站在帕拉吞的身后,抬头惊异地看着飙血的猀犽吞在那龙背上晃动,而另一名细眼的男人在搬完后显得体力不支,跟着万青一样站得摇摇晃晃。
突然,帕拉吞的木质水壶被他撞落掉地,落进叶堆中,帕拉吞也被这冒失的族人冲撞了,“哗啦”一声柔弱地跌倒在森林的腐叶地上。
帕拉吞一声轻唤,面具掉落,从斗篷里如水银般流淌下若干银丝,在黄昏光下剔透白皙,像是水的光泽,一丝不显耄耋之发的干枯质地。
“帕拉吞大人!”冒失的细眼男人这时才站稳好,扑上身伸出手,想要扶起帕拉吞。
帕拉吞趁伏地的片刻,急忙地戴回上了面具。
马上,帕拉吞被这两名慌张的男猎人拉起身子,这两名族人一脸愧疚。
冒失的细眼男人说:“帕拉吞大人,请您降罪……”
“与细木无关!”另一位男人看了一眼撞倒帕拉吞的细眼男人,诚恳弯腰,“请罚我吧,全是我的过错。”
“无妨。”帕拉吞长缓一气,像是度过了一场大劫。
说完,他反复检查起面具边沿是否能足够严实地遮盖面貌,然后才拍开白袍上气味腥重的腐叶。
但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一缕银发露了出来。
冒失撞到帕拉吞的男人恭恭敬敬地伸出手,他想要帮忙拍土。
“不用。”帕拉吞拦开。
万青有些疑惑,万青听出来了帕拉吞摔倒时发出的细细音色,但头发却是雪白的。
这个帕拉吞……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下来。”帕拉吞向吃惊着的万青冰冷地说。
万青失语了好一阵,他尝试伸脚登下去,最后还是焉倒在了龙背上,明明没做剧烈运动,硬是上气不接下气。
“呼哧、呼哧、呼哈……”在帕拉吞好奇的注视下,万青喘了好一会儿,才解释,“不瞒你……我害怕大的生物,是有症状的,不行了,我进行不下去了。”
万青说完真的再也一动也不动。
帕拉吞不肯相信:“为什么?你明明亲手杀死了超凡生命,虽然本座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但……”
“是真的。”
“万青,识破你的谎言对本座并不难,要是你说谎……”
“我没骗你,我是从小在高原长大的人,十五岁以前也没见过大海,甚至照片也没见过,直到老师有一次带我坐巨轮过远洋我才头一次看海,那晚刮风,我没有站稳从甲板上掉下来,吊在了船壁的吃水线上挣扎……”
万青感觉到了他的威胁,试图回想起那场最初与深海的对视。像是与木星的北极对视,目睹其中最弱也比地球大的那些眼睛,那无数个遍布世界的眼,整一夜的狰狞与斑驳,在蓝黄相间着,在无尽地自噬。此后的每一场噩梦,他都在溺水,在每一个深渊黑影的口中逃生。
“你能想象么?…海面比甲板还高,我好几次差点被卷进船底,但巨轮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垂危,我听到藏在水里的巨大桨叶在游动,要是松懈下来一定会被卷进去,所以我拼了命抓住船壁上的螺丝帽和救生圈。但有时浪高不下,我憋在又黑又冷的深水里好几分钟,每一秒都可能是我最后的极限……那已经成了我的阴影,即使长期深水作业,我仍然没有克服它。”
“如此痛苦……”帕拉吞抬头问,“可是,你怎么可能见过海呢?”
“怎么,帕拉吞大人…你没见过?”万青眨巴眨巴眼看向她。
帕拉吞尴尬地发现了自己打岔了话题,赶紧回到正题:“可你上周前登上过这条三角龙,没见你多害怕。”
“开什么玩笑?它大杀四方的时候我害怕得要死好吧……”万青想了想,“但是吉雅在它的背上,我很放心。”
“吉雅么……”帕拉吞若有所思,缓缓说,“先拿上衣蒙眼吧,本座会让人把你抬下来。”
“老太太,害怕这种问题…光蒙着眼睛有什么用?”
“此刻是使用六鳍鱼龙心脏动脉血液的最佳时刻,你若错过,材料就将大大折损效用,但你确定不立即进行炼金术么?明天就会有许多怪物猎手和族人来探望康复的你,不立即接受炼金术,你的凡躯会遭到识破!”
万青咽下一大口唾沫。是的,帕拉吞讲得很有逻辑,自己没有退路可走,但畏惧就是畏惧,即使灵药就在咫尺的崖前,恐高的病夫也不愿登山,面对死亡与面对畏惧之物是相差无几的。
下一瞬间,在万青的眼中,帕拉吞脸上的面具光影扭曲,那面具上画的蛇瞳仿佛大了一圈,就像是幻觉般诡异。
不可见的力量击来,像是一块腾起空气砖,万青的大脑忽受重击,即将陷入昏迷。
这竟是不可能在冷漠的物质世界中出现的精神力量,万青的认知也随着意识一并崩碎。
扑通!
万青从龙背上连人带衣掉进了浑圆的铁疙瘩里。
当再睁眼。
天色漆黑,森林深处吼声幽幽,绵延不断,刚才的人们统统不见,只剩下一杆插地的火把、一簇明亮的火焰、着白袍的帕拉吞,还有满头星空画卷。
这一卷满目星空在这丛林叶冠中仅露出小小一方便吓了万青一跳,这璀璨夺目的晴夜一眼惊人,第二眼让人沉醉。
咕嘟嘟的声响不绝,万青从星空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泡在浑圆的金属圆球里,红色的血浆不停冒出大泡,随后破溅,一直不断,只露出脑袋在液面上的万青睁不开眼睛。
再认真看两眼,才发现,这圆的这么规则的大合金锅,竟然是自己的载人舱!野蛮人们把它从炸裂的潜水艇里搬了出来。
如果深潜艇的设备区防水正常,万青仍可以使用里面的水声通信技术、矿产勘探设备等等等等。载人深潜本身对工业的要求非常高,并且要求在材料科学、通信技术、信息科学、自动化技术、声学等细分领域有深厚的积淀。
电脑里面留下的资料足够他干一票大的!不,何止一票?
“你们把我的东西都拖出来了么?”
“……是的。”
万青喜出望外,但马上,他的脸慢慢僵硬,“额…帕拉吞你……”
不远处戴着蛇瞳和獠牙面具的帕拉吞,手持着刀刃,正在缓缓逼近自己。
看到万青脸露惊恐,她解释“你的萃体炼金术已经进入关键阶段,你需要刀。”
“那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万青问。
“炼金术中的萃体炼金术一共有四步,分别是煮祭血、预热容器、杀生陪葬、夺萃,我们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步,你需要亲手杀死一条陪葬物。”
“陪葬……”万青不能理解,“我曾经为保护生命被无辜杀害,有着失去生命的危险,若只为了陪葬就让我离弃自己过去的信念,我还有什么人性可言?我理解你们,可我不是你们。”
万青娓娓而谈,但帕拉吞难以理解,多少听懂了万青的拒绝之意。
“这是炼金术的规则,活着的陪葬品可以过渡反应前与反应后的焓变和熵变,能让你活着。”
“别奇怪我不相信你,”万青一笑,“我是唯物的,世界是客观的,不会因为陪不陪葬而成不成功。”
照‘万族权能’的翻译来看,什么熵变、焓变,不过是化学反应,什么活品陪葬,不过是愚昧而已,化学反应的成不成功和宇宙法则有关系,和陪葬品这些有什么关系?
“唯物?”帕拉吞又歪起脑袋,然后她摇摇脑袋,显然不想再纠结这个怪人说的怪话,“这汪血是你杀死的那条水生巨龙的心血,在下已经命人煮了三天三夜,基本完全失活,伤口撕开,失活的巨龙心血侵入身体,你的身体无明显异状,基本度过过敏症状高峰期,身体作为的容器已经预热完成。”
“这是刚被破壳的胎龙,”帕拉吞又抱起了地上小犬只一样体型的生命,一身剔透可见的血管,浑身新生儿独有的粉嫩,“根据本座经验,在陪葬品献祭阶段,如果你不杀死它,夺萃阶段一定会毙命,连龙人的身体要扛过夺萃也从没听说过不用陪葬品,你一个普通人,更加不可能不用。”
帕拉吞来自经验的说服让万青变得犹豫不决,他认为世界客观,但人们认识世界所得到的经验也是相对客观的。在经验上,献祭就是某种意义上炼金术的规则,作为其缔造者的龙人都不能离开献祭。
帕拉吞怀抱中的胎龙孱弱不堪,呦呦弱鸣。帕拉吞抬头再看了一眼揪着眉头的万青,低声说:“你不杀,它也会死,它是从毛蛋里挖出来的,完全不能成活。”
万青主动逮住胎龙的脖颈,“我来在最后关头定夺。”
“刀。”帕拉吞伸来持刀的手。
“我要亲自验证你的经验!”万青像是没看见那把刀,“开始吧。”
“如果承担得太辛苦就杀掉它,”帕拉吞莫名其妙地叹口气,“杀生也需要理由,你为什么要成为猀犽吞?软弱握不住权柄,况且如果你是彻底的普通人,没有相称的战力,迟早有一天会被揭穿,被践踏,被杀。”
“你不用威吓我,你的经验如果正确,我确实会杀死这条命。”
“万青……你不像个只为了权力的卑鄙人物。”帕拉吞感慨。
“我本来就不是,权力是阶级的产物,你听说过一个没有剥削的世界吗?那里没有奴隶和奴隶主,在那里,每个人的全面发展是所有人全面发展的充分条件。”
万青搬完共产主义的理念,这知识摆出来指定能让对面这银发怪人哑口无言。
帕拉吞果然就不说话了。
“……有空可以听听么?”
万青的表情凝住了。因为帕拉吞变了,一直维系的冰冷忽降七分,与之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乎从谈论了海洋开始起,这名长老就变得平和了,万青明显感觉到两者之间那灵魂的海拔在接近,她似乎再也不敢那么居高临下地看待他。
帕拉吞还没有整理刚刚被撞倒后的仪容,那些被晚风飘散的头发揭开一角皎洁的珍珠色皮肤,但眨眼就变枯干。
“可以么?”帕拉吞又亲切地问了一遍。
万青轻笑:“当然可以……啊啊啊啊!!!!”
忽然,万青尖叫嘶喊。
夜阑晴空下,一方锅的天地里,尽是血肉模糊的景象。
“炼金术,我淦NM!”
帕拉吞已经背过身,面向漆黑丛林,他席地正坐,正襟静待,剩下发生的,已经不在她的控制里。
万青的血肉在分离,面相在扭曲,骨白都被撕裂而暴露空气。
“啊啊啊……呼啊啊……”呼吸快接不上这灵魂里撑破出的哀嚎。
极致的痛苦中,万青握紧双拳,完全未觉拳中的胎龙正在被他捏死。
万青骄傲地以为能驾驭痛苦,临头时才发现,在那巍峨力量的煎熬下,他只能选择转嫁痛苦,恨不得能少熬哪怕多一分,一点也不管陪葬品的下场,本能之下,不存剩任何心肠。
胎龙使尽力气,脱出万青的拳中。万青的痛苦骤然加剧,他一把扯落这逃出去的婴儿。
胎龙落入血汤中尖啸。
哪怕只以耳去听,便可尝出这苦夜里以命换命的惨剧。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刚出生的胎儿哭啼声甚至能压过万青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