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薇薇没有怔愣太久,她回过神，轻声回答了这个比她猜想得还要年少的‘奇犽’：“没有。这是与您第一次见面。”
“诶——”
少年将另一只插在口袋中的手也取了出来。他跨入门中，语调拖长：“是吗。”
他并没有走得太近,将将停在距离床榻两米处，如宝石般的蓝色眼眸凝视着薇薇,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你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嘛。”
此时西尾崎终于回过神,他礼貌的摆出微笑：“奇犽少爷，您是……来探望薇薇小姐的？”
名为‘奇犽’的少年没有马上回答。
他站在原地，神情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大叔。”
西尾崎：大、大叔？
“虽然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你们是客人吧。”少年短暂的看了一眼西尾崎，又转向正倚靠着床榻的薇薇，“年龄也都比我大。”
薇薇：嗯，年龄？
“所以一直对我使用敬语,”少年懒洋洋的,“是怎么回事嘛,客人小姐。”
薇薇：“……”
“啊，这个，”西尾崎有点狼狈，“奇犽少爷的意思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自顾自的发言了一通,少年用脚勾起摆放在附近的一张椅子,将椅子拖到身后,而后他就这样无视了西尾崎那略显犹豫的声音，坐靠进椅子里。
仍是不那么正经的姿势,一条手臂搁在椅背后，一条垂下来，搭在膝盖上。
西尾崎：“……”
见管家先生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薇薇轻咳一声，鼓起勇气：“揍——”
少女停顿了一秒，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揍敌客先生’咽回去，换成了：“……奇犽。”
呜哇……直接叫了不熟悉的少年的名字！
窘迫浮现在少女的面容上，她的情绪是如此的直白易懂，于是：
‘嗤’
靠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极轻的笑了一声。
这笑容十分的短促，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那略带懒散的模样。
“我确实是来探望你的。”
不过这一次，没等薇薇继续询问，少年便开口道，像是决定暂时不再逗弄线团的猫：“按照老爸的意思，如果你醒了，就告诉你，让你在枯枯戮山昏迷，十分抱歉。”
“为表达歉意，你有什么想杀的人，可以指使揍敌客家族成员中任意一个，免费帮你杀了。当然，难度太高的话有被拒绝的可能哦。”
“另外就是，”少年摇着手指，“你还可以享受终身八折待遇。嗯，还是在全员那都有效。”
“老爸这次也是下血本了呢。”少年用略带些许意外的口吻补充，“终身八折，我还没见过有这种待遇的客人。”
被‘下血本’对待的薇薇：“……”
杀、杀杀人什么的……免费杀人什么的她真的不需要啊，八折也不需要的！
西尾崎的脸色也略显扭曲。
“这、这样。”
他赔笑道：“劳烦您特意过来通知……”
“特意？”
银发少年无所谓的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轻轻掠过正同样满脸茫然的少女。
而后才回答：“……那倒也没有。”
他摆摆手，低声的咕哝着：“只是个……不那么无聊的交换条件而已。”
*
奇犽·揍敌客被从猎人考试里逮回来后，就一直被关在刑讯室里，接受‘离家出走’、‘打伤家人’、‘试图交朋友’等多项罪名带来的惩罚。
一个小时前，他还挂在刑讯室的墙壁上，浑身都是拷打留下的伤口，虽说奇犽·揍敌客已经习惯了家里的拷问流程，伤口的疼痛也完全不被他放在心上。
但没日没夜的被关在刑讯室里挨打，也是很无聊的。
因此，当他的祖父，杰诺·揍敌客找到他，要他去探望一个据说是客人的小女孩，作为交换，他可以从刑讯室里出去。奇犽·揍敌客一口就答应了。
但当他挣脱枷锁，离开困了他好几天的刑讯室，踏入外界之后。奇犽·揍敌客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枯枯戮山的景色一成不变。略显冷冽的风穿过树海，层层叠叠的浓翠与阴影交叠，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终年不散的笼罩着。
而他就在这片阴云之下。
嘛……果然，家里还是这么无聊。
就算离开了刑讯室，也根本找不到乐子……
“少爷。”
“奇犽少爷。”
银发少年倏地回过神。
此刻奇犽·揍敌客所在的位置，已然不在医疗间。而是一条被浓荫笼罩的岔路，路口前方约百米处就是主管室，建筑的轮廓在树荫间隐隐可见。
而在银发少年身前，数名穿戴整齐的管家，似在等候。
最前方的人身材高大，面目严肃，正是——梧桐。
待奇犽·揍敌客看过去，管家面无表情的躬身，他身后几名穿着制服的低阶管家也一齐随之行礼。
“……”
有那么一瞬间，奇犽·揍敌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默然的看着犹如雕塑般弯折九十度行礼的管家们，下一秒，才用略显活跃的音调：“哟，梧桐。”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样严肃啊。”
“礼仪所致。”
“是是，”奇犽露出苦恼的神情，“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们跟大哥一样……算了，你是要这个吧。”
银发少年将拿在手里的一叠纸递了过去。
这是记录着薇薇昏睡期间身体数据变化的报告，是奇犽从医疗间里带出来的。上面的数据他已经先看了一遍。
结论是那名女孩身体虚弱，需要休养。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很普通的身体检查报告。
“劳烦您特意跑一趟了。”
奇犽·揍敌客‘哈’了一声，他转开视线：“特意什么的……既然答应了爷爷，顺便跑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
一张苍白的面容掠过奇犽·揍敌客的脑海。
不，或许并不该用‘苍白’来形容，毕竟那是比他所见过的，枯枯戮山巅的雪更纯净的肤色……他不喜欢黑色的眼睛，因为那会让他想到伊尔迷·揍敌客，然而对方的眼眸，虽然也是黑色的，却仿佛有着微光。
是与他在外界交到的朋友，所拥有着的眼睛一样的，是有着‘光’的眼眸。
银发少年那句‘反正待在家里，根本也没什么有趣的事——’
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在踏出刑讯室的时候，还满心的无聊……
明明没有丝毫黑暗的气息，看向他的目光居然还有些羞怯，比他年纪大，却会对他使用敬语……
这种人，居然会是他们家的‘客人’吗？
原本因为无聊而答应爷爷的‘交换条件’，突然间，好像有些让他无措了起来。
比起冰冷的，只是交易而已的‘交换条件’。
还是那个有些吵闹的‘西尾先生’所说的‘探望’，更加符合外面的世界吧……？
“少爷？”
奇犽·揍敌客脑中的影像瞬间碎裂。
他回过神，将手中的资料递过去。
身着制服的管家面无表情的接过，行礼之后才低头快速的翻看起来。
山林间一时无声，唯有纸页翻动的声响。
奇犽站在原地，表情颇为无聊。
少年将视线放空，因为是从山巅的主屋过来的缘故，此刻他所站立的位置，地势要比不远处的主管室稍高一点。
他的视力也极好，因而也就看见了，正在主管室右侧露天园区里的陌生人影。
那是一个体型娇小的男性。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制式西装，但或许是不太习惯，他把袖子卷了起来；头上则戴着一顶帽子，帽檐下漏出红色的发丝。
男人在园区内百无聊赖的漫步，在他附近，有两名低阶的管家，正在将茶点等放到桌上。
少年观察了一会，确认这个戴着帽子、一头红发的矮个子男人，并不是任何一名揍敌客的管家，不由拉长语调：“诶——”
“还有别的客人吗？”
此时梧桐已经将报告放下，他顺着银发少年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解释道：“是的。那位客人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重力使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党？
“我们家居然跟黑手党还有交情吗。”
“……”
梧桐只是沉默。
奇犽·揍敌客耸肩：“看来我在刑讯室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嘛……无所谓了，”银发少年将手交叠，放在脑后，轻松的，“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是。”
梧桐道：“接下来请您去主屋，与老爷汇报。”
奇犽·揍敌客一脸轻松的表情顿时僵住。
他默默的把手放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
揍敌客的主屋位于山巅，以沉重的巨石为建筑主料，几乎与山融为一体。
奇犽·揍敌客，以相比下山时慢了一倍不止的速度，朝主屋匀速进发。仟韆仦哾
且越是靠近主屋，银发少年的表情就越是复杂。
居然还要去见老爸吗……
他心不在焉，但再怎么漫长的山路，也终究有走完的时候，很快，揍敌客主屋那庞大的铁门，便映入奇犽的视线之中。
而踏入大门之后，则是一条极其幽深的走道，四面皆被封闭，全靠着镶嵌在走道两侧的壁灯照明。
走在其中，仿佛在步步深入幽深的地底。
奇犽·揍敌客的步伐越来越慢，他神思不属，因此那声愤怒的：“奇犽！”
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银发少年的回应。
导致对方更为愤怒的吼叫着：“奇犽！！！”
狭窄封闭的走道令声浪回旋着，奇犽·揍敌客蹙起眉，侧头向后方看去：“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猩猩在吼叫着制造噪音呢，原来是你啊，糜基。”
咚、咚！
地面似乎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银发少年的嘲讽声中，一个庞大的身影，重重的踏着步子走来。
光看外表的话，这似乎是一个看着比奇犽大上几岁的少年——之所以要用‘似乎’这两个字，乃是因为正走来的人影，十分的高大、肥胖，他的五官都被挤压着，只能依稀辨认出些许轮廓。
“奇犽！”
来人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他气喘吁吁，一只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条鞭子，另一只手指着奇犽·揍敌客，愤怒的：“你竟然敢逃出刑讯室！”
“我可没逃。”
奇犽轻嗤一声：“是爷爷主动放我出来的。”
“什么？”
胖胖的来人睁大眼睛——虽然他因震惊而撑开的眼皮也没让他眼睛大上多少。
“爷爷放你出来的？”他愕然了一秒，就愤愤然，“可恶，爷爷……还有爸爸，都太纵容你了，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你从刑讯室里放出来！”
“你够了吧。”
奇犽无聊的道：“不放我出来，继续在刑讯室给你打吗。你也打了我好几天了，该消气了吧。”
他拉长声音：“二——哥——。”
没错。
这位愤怒、胖胖，且拿着鞭子的人，正是揍敌客家族本代第二子，排在伊尔迷·揍敌客之后的，糜基·揍敌客。
奇犽被逮回家之后，负责惩罚他的人，正是糜基。
长期的肥胖令这位揍敌客第二子的五官变形，但若仔细查看，便会发现，无论是同样的黑发，还是那漆黑的眼珠、细长的眼梢，他确实是与伊尔迷·揍敌客、奇犽·揍敌客有几分相似的。
若是瘦下来，想必亦是个面貌清俊的少年。
“当然不够了！”
糜基捏着鞭子：“你离开家的时候，可是刺了我一刀啊，还打伤了妈妈，听说在外面甚至交了什么朋友……”
“是是——”
奇犽摆着手，打断了糜基的话语：“就这么点小事，你要翻来覆去的说多久啊，不过是刺了一刀而已，你还没死呢。”
“让开，”他指使着糜基，“我还要去跟老爸汇报呢。”
“我早晚要杀了你，奇犽！”
胖胖气得脸色发红，他挥舞着鞭子，突然后知后觉的：“等等，老爸叫你去汇报？”
“你能汇报什么东西。”他稀奇的说。
奇犽懒得理他，他径直往前走去，途径糜基时，却被糜基一把抓住。
“哈哈。”
胖胖阴险的笑起来：“我知道了，我闻出来了，你身上是消毒水的味道。你去过医疗间！”
“放开。”奇犽嫌弃的抽回胳膊。
“你去见了那个女人。”
糜基这次一点也没为奇犽的态度而生气了，不如说他好像十分兴奋：“那个让大哥进了刑讯室的女人！”
“嘻嘻，”他弯起眼睛，本就被肥胖挤得变形的五官，显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阴险，“大哥都多少年没进刑讯室了，没想到这次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而翻车，嘻嘻，太可笑了。”
“爸爸他们很生气呢，因为大哥，那个女人挣脱了一个奇怪的戒指，‘人间失格’没了来枯枯戮山的理由。我们揍敌客家白白让别人拿了情报，对方却不用摆出底牌，亏大了，嘻嘻……”
银发少年正准备继续迈开的脚步停下了。
他眉头微蹙，对糜基一连串快速话语里透露的信息，显然有些疑惑：“什么？”
大哥居然被惩罚了？
人间失格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女人……
奇犽·揍敌客的眼神微暗。
‘那个女人’，指的就是他去探望的、医疗间的女孩吧……原来她并不仅仅是身体虚弱，之前还被奇怪的‘戒指’困扰着吗？
“简直太丢脸了。爷爷跟爸爸也真是的，干什么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什么反能力者，只要是任务目标，杀掉就好了，依靠我糜基大爷的发明，区区港口黑手党，就算是他们的首领也不在话下！”
然而糜基并没有为奇犽解惑的意思，不如说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之中：“大哥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呢，山上来了那么多外人，看着就讨厌。”
“不过，大哥那副样子……嘻嘻，嘻嘻！可真是太有趣了！我知道哦，我是知道的……虽然大哥什么真话也没说呢，但我看出来了！”
“可惜爷爷交给梧桐他们去办了，要是我能亲自刑讯大哥的话……嘻嘻……哈哈哈哈！”
在一边等着，试图再探听些信息的奇犽：“……”
眼看糜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手舞足蹈，奇犽无趣的转开视线。
便听身后传来：
“那个女人，我要找机会去研究一下呢，没错，虽然现实里的女人全都无聊死了，但既然是让大哥变成那副样子的——”
哐！
一声巨响。
糜基那肥硕的身体，宛如一个巨大的球，猛然撞上了连廊的墙壁。
他愣了一秒，便愤怒的大喊：“奇犽！！”
“吵死了。”
奇犽双手插在口袋中，一只脚碾着糜基的肚子——正是这只脚，踢在了糜基的肚子上，将他踢得飞起，撞在墙上：“从刚才起，你就自顾自的说得很高兴嘛，肥猪（1）。”
“你——”
奇犽将脚更深的压了下去：“我突然觉得，你实在太碍眼了，糜基，还是适合关在你那个屋子里，所以接下来别让我再遇到你哦。”
“否则的话，你那些收藏，我可要借来看看的。”
被奇犽用脚踩在地上，也只是愤怒的瞪着他的胖胖，在银发少年说出‘收藏’的时候，突然面露恐惧。
“你要对我可爱的女朋友（手办）们做什么！！”他震声道。
“恶心死了，”奇犽嫌弃道，“快闭嘴，变态。把手办模型叫做女朋友，你真是够了。”
在这幽深的巷道里，银发少年万分嫌弃的吐露了揍敌客本代第二子，是个骨灰死宅的事实（2）。
会把手办当成女朋友的那种级别。
“你、你。”糜基显然十分的动摇，他挣脱奇犽的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防备，“我是不会再让你伤害她们（手办）的！”
他一边说着狠话，一边警惕的向后退去，待距离足够，糜基转身就跑。
奇犽淡定的看着他跑远，依照他对这位二哥的了解，被拿宝贝至极的手办模型威胁了，糜基肯定会跑回他的小屋子，开始制造各种防御设施。
至少有一段时间，是不用看见他了。
OK，警报解除。
银发少年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但没等嘴角弯起，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露出些许怔愣。
“……”
“啧。”
他用手指插入发间，一脸不爽的自言自语：“因为那个胖子的话做了多余的事情啊……”
过了数秒，银发少年才放下手，继续朝前方走去。
一扇厚重的铁门，出现在奇犽·揍敌客面前。
站在这扇门前，对着梧桐姿态随意，还殴打了自己二哥的少年，突然间露出些许不自在的表情。
“是奇犽吗。”
铁门内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
“……是。”奇犽·揍敌客低下头，“我进来了，老爸。”
他推开门，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纯石制房间，阴暗而封闭，全靠着屋内燃烧着的、驱散湿气的壁炉，提供着光亮。
揍敌客家本代的家主，席巴·揍敌客，就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
听到动静，他将座椅转过来：“你来了，奇犽。”
“嗯……”
银发少年拘谨的应了一声：“梧桐说老爸你要我来汇报，我就过来了……”
“嗯。”
席巴颔首：“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奇犽闷声道，“那女孩，我是说我们家的‘客人’，她身体有些虚弱，除此以外都很健康。”
想了想，奇犽补充道：“她好像对老爸你提出的补偿条件不感兴趣。”
不如说那女孩一看就是个根本不会去委托职业杀手杀人的——
“嗯。”
席巴沉吟，过了片刻：“奇犽对薇薇很关注呢。”
“诶、没有——”
银发少年快速回答，显然十分吃惊。
“你只回答了关于她的问题，”席巴道，“也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那也算吗。”奇犽咕哝道，“其他的事情……是我们家还有黑手党的‘客人’的事吗，反正梧桐说那个红发小矮子也是客人。”
其实若留心，还是有很多异常的。
比如糜基在走道里大喊大叫的‘亏了’、‘人间失格’、‘白白让人家得到了情报’……之类。
还有最重要的——
‘大哥居然因为那个女人而进了刑讯室’。
奇犽·揍敌客不吭声了。
仔细想想，他确实是在这么多的异常状况里，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医疗间的、老爸说的……叫做‘薇薇’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