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弹呀,弹呀,弹棉花啊

第四回 弹呀,弹呀,弹棉花啊

“窟龙山”一角。

残破不堪的庙宇坐北朝南,立于半山腰,峰峦迭起群山环绕。

炊烟自庙宇遥遥升起,余阳穿过木窗,透过薄纸变得朦胧而迷离,斜散在一人侧脸上,残阳余晖映的那人脸色红润,可见道道清浅沟壑蔓延。

坐在灶台下,不时添把柴火,橙光火焰,燃柴轻音,偶尔溅起一小片火星,蓦然泯灭散去。

老头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荒草木屑,向屋外走去。

暮色余晖勾勒出青山的朦胧,云烟的飘渺,犹如一幅水墨丹青跃然纸上。

走过石子小道,来到寺门外,山下望去得见一人影登山而上,老头由心的微笑,转而眉头一挑,面露不善呢喃道。

“哼,还知道回来。”

山道上百草枯黄。

此间少年棉衣老旧,补丁补补丁,脚踏帆布棉鞋,尘土垢面,黑发凌乱的跟鸡刨似的,腰间斜挎布包,头戴补丁帽。

十来年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沿街乞讨,混的那是相当不赖,这门“生意”做的日渐壮大,身后已然一群小老弟。

持棍为剑,骑棍为马,杀富济贫,笑傲江湖,一代侠客当是如此豪情。

今日收摊临走特意叮嘱鱼儿,切勿走远晚归,嘴上答应的妙,闻言已是脑后。

深冬寒风瑟瑟,纵使林间山道也是无孔不入。

山上不比城中,小乞丐那张邋遢脸冻得通红发干,揣手吸溜两下,鼻间直冒热气,腰间悬剑走起路直晃悠,也不嫌打腿碍事。

哦不,在他眼中,那是一柄可斩鹅、劈狗的大宝剑。

至于为何不裆下骑棍,嘿嘿,长大了,知道要脸了呗。

此时,缩着身子活脱脱像个小老头,裹挟着叫花衣、叫花帽,哼着小曲,吭哧吭哧地往山上晃悠。

弹呀,弹呀,弹棉花啊。

弹了东边弹西边。

弹完棉花我弹忧伤。

弹呀,弹呀,弹棉花啊。

弹到花前又月下。

弹的我乐开了花啊。

哎~呀!哎~呀!哎~呀!

……

哼着哼着走,不知为何小乞丐停了下来,随后一边往路边的草丛靠了靠,一边裤子往下压去,一股子冷意冷不丁的袭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有双手的大拇指插在裤腰里,整个手背却露在外面。

滋啦……

“真是邪门,怎么又分叉了!”

哗啦啦啦啦啦啦~

……哗啦啦啦!

……哗啦!

“呜喔,嘶冷冷冷……”

小乞丐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歪头看向山上,隐约见到山上的老爷子倚门而立,同样兜着手等着他呢,边提裤子,边往山上走。

到了山门之后,少年歪头瞥了一眼,老爷子则是摆出一副他欠了他很多钱似的,惹人嫌弃的卖相,也回他一眼。

见状小乞丐脚下一顿,忽然放慢脚步,愣是没敢多看,仅仅是瞟了一眼,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脑袋猛然一缩,就差缩进衣服里头了,嘴角微扯暗自嘟囔。

“点子扎手!

风紧……扯呼!”

小乞丐眼珠陡然一转,似是疾风掠过老头身前,带起他的鬓角银发,朝着破庙里头飞窜去。

就在他得意一笑时,却被一只满是皱纹的大手,死死地薅住后领子。

小乞丐身形一顿,心底凉了个透,一呼哀哉。

墨儒生拉扯着他不松,眉头往上一抽,嘴角勾起深笑,俯首低眉,淡然无味道:“小小伎俩不堪入目,这回着相了吧。”

“哎,哎,老头,动手非君子,说话莫使劲。

哎呦,哎呦……大过年的老爷子打孙子喽,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呐?”

“打的就是你,你个小王八蛋。”

老爷子一边拽着不让他逃走,一边吹胡子瞪眼,脚朝他屁股踹上好几脚。

小乞丐哭爹喊娘,很是委屈,“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也很干脆利落道:“怎么可能。”

“呃……停……别打了,包里有好东西。”

墨儒生听说有好东西,眼前霍然一亮,这才抽脚作罢,却是出了一身汗,搁心里念叨,闲着没事打孙子,也是一件体力活,看来以后得多练练手。

小乞丐忽然一抽手,那幅度叫一个做作,差点没甩到老爷子脸上,头一歪避过以后白他一眼。

他从斜挎包里拿出裹得严实的一团东西,忙将野草解开,揭开油纸一看是块沾有血渍的土猪肉,递到跟上一脸赔笑。

“费了老劲才得手,特意孝敬您老人家的……还有从狗嘴里抢来的烧饼。”径自揉揉似要踢开花的屁股瓣,“您倒好上来就打,心里定是隐隐作痛,嘿嘿,我就知道。”

一块猪肉对于小乞丐家来说,算不上特别弥足珍贵,不过给自己晚归找个台阶下罢了。

墨儒生脸上可没那意思,少的可怜的邦邦硬的烧饼实在没眼看,盯着他心生狐疑,“这也是狗嘴里抢来的?”

这什么耳朵,听叉劈了吧,小乞丐一口否决,“绝对不是!”

他瞥了一眼已然拱出的棉絮,皱起眉头冷言道:“背后都露馅了,还说不是,又被人揍了吧?”

“什么叫又?呵呵,我会被人揍?老糊涂了吧你。”

小乞丐顿时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死撑着硬说,却见老爷子内敛的寒光一瞅,登时蔫了,含糊其辞,“李屠夫给的。”

“什么?”老爷子哑然,嚷嚷着,“大点声,别爷们唧唧的。”

小乞丐先喃喃细语,随后凑到耳边,当头一喝立马跑开,“哎呀,是你非要问的,我说……是李屠夫啊。”

嗷唠一嗓子,老爷子着实吃了一惊,跳脚臭骂道:“你要死啊,那么大声作甚,我还没聋呢,那老小子也就这样了,扣扣搜搜的。”

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全然在意料之中,老黄历了不说也罢。

走在前面,小乞丐忽地咧嘴一笑暗暗摇头,一场误会何故如此。

墨儒生小跑到身侧,搂头一巴掌,“笑屁啊,听闻今日山匪猖獗,这地虽说安宁,但就怕偶遇匪患,将你捉去为奴为仆,都算好的。

不凑巧撞上邪门歪道,拿你当炉鼎使,嘿嘿,怕是救回也是白瞎,不过你不在身边折腾,老头子我一高兴,准保再活好些年。”

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喷的小乞丐半张脸。

少年眯起眼,怔怔的打量老头,无奈的用衣袖擦拭,撇撇嘴,小声呢喃,“哼哼,当炉鼎?话本里说了,你得有道行,别人才能瞧得上眼,我有什么?俊美的脸蛋?

再者说,我乃七剑客之首,堂堂“剑子帮”鱼二爷,岂是浪得虚名……”

话音未落,墨儒生已经扯住耳朵一边,往上提拉,一副恨铁不成钢,训斥道:“你是真有脸说,好事没你,缺德事没你不行。”

疼!疼!疼!

墨鱼儿吃痛歪头斜嘴,只得乖乖被半提着往前走,抬起的手想使上劲,却无处使劲。

那年,嘿,他倒好,留下字条说我等怪侠七剑口欲难耐,借你家鸡一用,他日定当加倍奉还,这是人说的话?老爷子听了怒急,也没教他这个呀。

他撅撅屁股走人,那些苦主气的要掀老爷子的摊子,卖字画的三两铜钱,不够他一人糟践。

“远的不说,就说前天,李家妹子来摊上买字画,说你大白天抢她小孙女糖葫芦,走时又没给钱,你,你是真有出息。”

“都是误会啊。”那手指都快杵到脸上,他极力辩解。

“小兔崽子动动脑子,别跟个傻子似的上去就抢,那是人该干的事?哪怕是忽悠呢,总比抢,来的好听吧。”

小乞丐闻言一怔,这也没好哪去吧,您老怕是没少干这档子事,揉揉耳朵,抿嘴边走,边嘟囔着,“这不总觉的抢来的,要比买的有滋有味?

换个思路想,小女娃经这么一点拨,今后得少走多少弯路,少吃多少亏。”

老爷子听他歪理邪说,气又不打一出来,咬着牙说道:“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非但不能怪你,还得感激你喽。”

小乞丐清醒的很,摆摆手,拒绝捧杀,“老熟人了,大可不必。”

即使喃喃细语,却准是逃不过老爷子耳目,当下又是一番激流涌进,春风细雨般的谆谆教导。

“摊上你这么个货,真是闹心啊……”

小乞丐心谤腹非,照理说到这年纪,理当耳目闭塞才是,哪知如此耳聪目明,怪哉?惹不起,也躲不起。

庙宇残垣断壁,不负往日辉煌,墙壁大多由黄泥与茅草混合堵上,窗户糊着一层粗制油纸,遮风避雪不成问题。

风雪肆虐的夜晚,老爷子抱着襁褓中啼哭的孩童,取名墨鱼儿。

本是望他能在滚滚浊世,如鱼得水,心存一抹白,一身正气,没成想……当真人如其名。

往日写书信,卖山水字画为生,银两不多,度日裹腹却是绰绰有余,话说已是将近十六年的往事。

进屋后,墨鱼儿便架起火盆,老爷子则去灶台添一把草,饭菜端上桌,荤素皆有一菜一汤挺好。

吃饱喝足,碗筷不洗,脸不洗,脚也不洗,小乞丐一骨碌钻进被窝,被老爷子给生生拽出。

等洗漱完毕,得以上床裹着板扎棉被,压的睡枕塌陷,冷得只露出头。

你会发张干净的墨鱼儿,左脸的下侧有一道细长印记,平时出门要饭,涂灰抹土几乎看不出来。

“山下张灯结彩很是喜庆,西边酒记茶馆,酒老那张破嘴,一如既往的口若悬河。

月下剑客花间酒,梁上君子美人膝,光是听听就令人神往。”

油灯摇曳,散落老头半张脸。

坐在火盆旁一侧的板凳上,借着案上火光,提针走活,缝补叫花衣。

老爷子梗着脖子,抬眼瞟了他一眼,暗叹这孙子,又想整什么幺蛾子,默然稍许,经不住冲他抬抬下巴,欲要敲打一番。

“哎,哎,我说你是吃饱了撑得,还是怎么的?又搁那瞎琢磨甚么呢……将四戒箴言背来我听听。”

墨鱼儿偏过头看他,听言嘴角一抽,立马垮下脸,很是无奈。

打小就听老爷子唠叨,就差刻在骨子里,能忘真是闹鬼了,虽说不耐烦,但还是一如往常,没得感情地嘟囔一遍。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等他背完,这才作罢。

不怪墨儒生多想,前些年墨鱼儿一念兴起,说他要去当那打更人,乍一听,老头搁心底就泛嘀咕了。

这孙子,要搞甚么事?

他甚么性子岂会不知?指定憋着坏屁,断然给拒了,他却不乐意了。

老爷子转念一想,孩子心性遭不住脑子一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估计没两天受不了,就该放弃了。

果不其然,第三日闹出了荒唐事,这孙子趁着老师傅如厕的功夫,开溜之后竟是趴人窗户。

墨儒生得知此事,怒气横生连抽带打,彻底断了墨鱼儿的念头,绝了正大光明的差事。

谣传隔天晚上,老师傅心情郁闷,多喝了两口老酒,酒壮怂人胆,夜里打更时,正好瞧见一贼眉鼠眼的偷衣贼。

提着铜锣、木棒悄然摸去,恰逢其时就是一通毒打,可见窝了一肚子火气,要搁在往日撞见,那是要绕道走的呀!

嗯……

其实,墨鱼儿那夜真没看见啥光景,倒是听到声了。

诸如呜呼啦哈嘿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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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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