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端(1)

初端(1)

师父走的那日,天色比往日都要好。”

林槿安站在石桥边,早春的寒意没有丝毫影响他欣赏着深林的美景。将枯未枯的林子早就萌发了新芽,化冰了的小溪汩汩的流着清澈的水。天边一片纯净,像是初及笄女子的脸颊。此处的景色许是那城中人不可多见的吧。林槿安盘腿坐在草地上,靠着大树笑看此景独属他一人。暮色逐渐笼罩下来,荒山野岭四下无人,偶然几处鸟鸣,倒使这小桥流水越发冷清。林槿安拍了拍一身灰尘,向着幽深处走去。他蓦然回头,那桥只有桥了。

“槿安,何故在此郁郁不乐?”

石桥边白发苍苍的坡足老人摸着一个孩童的脑袋。

那孩子依在石桥边,愁闷地看着大片的林子。

“师父,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就在没有其他人,我整日十分无趣,孤独得很。”

听罢孩子的话,老人哈哈大笑。他摸着孩子的脑袋,

“世人十之有七不是说自己孤独,便是说自己无人能懂,一番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作态。只是依为师看那不叫孤独。”

孩子好奇地看着他,“那孤独究竟为何物。”

老人摆了摆手,“道不尽,言不明。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你逃不掉,躲不过。”

孩子努了努嘴,也不再追问,牵着老人的手回了木屋。

林槿安看着简陋的木屋,他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我明白你所言的孤独是什么了。”

当这世上至亲之人离去,也许并没有太大感触,照旧是日复一日地生活。只是当某一个瞬间,许是午后的一抹阳光,亦或是下意识的一句话,才能让你清晰地感受挚亲的离去,也只有在那一刻内心是真的空荡,怅然已失。茶壶水已冷,灶上也无火。林槿安坐下来倒了一杯冷茶,起身走到窗边。

“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林槿安握着杯子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稀疏的星光洒在窗台上,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他淡淡地呵出一口气,暖暖了自己的手。这时,远处的林子中飞鸟四起,林槿安微蹙眉头,放下茶杯,看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体态丰伟,一拢红衣,玄文云袖,一派儒雅。即使半边脸昏昧不清,依旧可以看出是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只是那薄削的嘴唇却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不知道阁下是哪位,半夜寻觅至此有何贵干?”

林槿安走出木屋,抬手一揖。那男子见到林槿安,也不答话,只是慢慢地朝着木屋走来,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这屋子我也是有十多年没回来了。”

当他走到木屋前地空地时,他停了下来,看着院子中的墓碑,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你就是小师弟吧,我是你师兄,秦绥夷。师父走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那男子自称是师兄,只是我与师兄未谋一面,这怎该如何。林槿安心下不知如何,只当是实话实说,“师父说‘如是早些年闲云野鹤,于这山林中逍遥自在,倒不会惹得一身俗世气。望我无忧余生是最好。’”

秦绥夷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又看向林槿安,“师弟,我此番前来便是带你离开此地,想你年华正当时,怎能在这山野中庸庸无为度过一生。”

林槿安看向师父的墓碑,思绪万千。

“槿安,你可知这世上何物最为变幻莫测?”

林槿安坐在桌前托着脑袋,

“是这天?今早尚且晴空万里,方至午时便是狂风大作。”

老人抚着胡子,轻微一笑,“是人心。”

“为何?”

老人合上书本,”世间大道至理非全从书上所得。入世者,颠沛流离浮沉数载,尝遍人间炎凉几十年。避世者,远离尘嚣,断绝一切,可以无此烦恼。虽是生活清贫,却也无太多烦恼。槿安,你年轻气盛,入世不可避免,只是为师希望你不要丢了本心。”

“师弟?”

林槿安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事情必然是无法避免的。他看向秦绥夷,“师兄,我收拾收拾便与你一同离开。”

秦绥夷微微一笑,他点点头,“好,师兄等你。”

林槿安转身进屋,屋内陈设少得可怜,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带的,但林槿安依旧带上了师父常年不离手的几本书,这样的话就像师父还陪在他身边。来到窗口,他瞥见师兄竟全然不顾尘土弄脏衣服,盘膝而坐,抚着师父的墓碑,他的指尖轻微的颤抖着,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

林槿安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他抹了抹眼角,带上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关上了木屋。

“师兄,我们走吧。”

秦绥夷也站起身来,他掸去灰尘,“走吧。”

四下夜风起,鸟鸣声更幽。也许记得这里的只有这些虫鸟了。

林槿安没走多远,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他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师父,我会回来陪你的。”

林间的阴影渐渐吞没的二人。月光洒在墓碑上,“恩师苏伯元之墓”。

马车上的二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秦绥夷睁开眼,“我如今在朝廷,日后你便与我一同在朝廷为官吧。想必你科举应当是没有问题吧?”秦绥夷看向林槿安。

“师弟虽自幼便陪在师傅左右,书读了不少,但这科举却不敢保证。”

“那便没问题了。这天下士人不过如此,与师父相比,俱是不值一提。你要知道你是师父的弟子,纵是那当今宰辅三公在师父面前也是后辈,切不可妄自菲薄。”

林槿安听后只觉震撼,师父平日里不过钓鱼逗鸟、饮茶看书,看不出有这般能耐。

“一月后便是京中科举。我同三公上报你是师父弟子,便免去你的院试和乡试。不过这次你必须取得前三甲的成绩。”

林槿安听后头一阵大,这就好比让一个新兵去指挥十万大军,此番难度可想而知。看着秦绥夷那严厉的眼神,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嗯。”

秦绥夷看向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京城不同别处,那里是世人向往的富饶之地,但你也可以认为那是龙潭虎穴。在那里能够活得像个人,无非权力和金钱,或者你的才华。只是空有才华那还不够,依旧需要有背景来支撑你。所以首先你需要将名声扬遍全京城,这样才会有人看到你,堵住天下人的口,才能得到重用。前朝有位才子便是千金掷琴一博名,终能成为一代人物。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林槿安木木地点点头。

马车行了几日终于到了京城。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处,城门口的人络绎不绝,进入城内一眼望去,鳞次栉比,参差十万人家。街道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府衙前。

秦绥夷看向林槿安,“到家了。”

林槿安走下马车,抬头看向府前门匾“骠骑将军府”。

“恭迎将军回府。”

一声声沉闷粗重的声音惊住了林槿安,这时大门早已打开,一排排甲士迎在门前。秦绥夷笑了笑,按住林槿安的肩,“他们都是我的士兵,走吧。”

“夫君回来了。”一名女子走上前,待看见我,微微一笑.身着绛紫罗袍,如漆般的长发松松的被绾成一个髻,两鬓的发丝柔柔的下垂,头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这位便是师弟了吧?”

秦绥夷眼神中藏不住的温柔,“没错,夫人。”说完,又看向林槿安,“这位就是我的夫人云湄。”

“嫂子好,在下林槿安。此次多有打扰了。”

云湄微笑着,“无妨,你是绥夷的师弟,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家人,谈何打扰。只是可惜师父老人家没能来享福。”

听闻此言,林槿安陷入沉默。

秦绥夷看向林槿安,“你嫂子经常派人探望我们师父,师父走了还是你嫂子去探望的人回来禀告的,”

林槿安看着云湄,弯腰深深地拜了下去,“嫂子有心了。师父九泉之下知道必然也是万分欣喜。”

秦绥夷牵过云湄的手,“时候不早了,先回府早点休息。”

云湄低眉一笑,“一路上夫君和师弟舟车劳顿,辛苦了。府内已经备好膳食了。”

深夜,月移至中天,湖水泛着粼粼月光。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腰间悬着一柄剑,全身散发着跟他剑一样冰冷的气质,薄薄的嘴唇轻轻地抿着,深邃的看不到底的眼睛映射出一轮圆月。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京城,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我来了。“

一大清早,林槿安早早起床,便看见房屋外堆着四箱书,林槿安一脸懵,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

“这。。。这什么情况?”

云湄笑吟吟地上前解释,“你师兄今早上朝前特地将昨夜为你挑的书放你屋子前的。”

林槿安挠着头,“师兄还真是严格得很。”

云湄微微一笑,“你啊,你师兄说身为苏伯元的弟子,那便不能输与旁人,便要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好了,日子还长,你且慢慢读。你师兄每日起得早,我恐那早点都冷了,便让厨子另做了一份早点,你快去吃了吧。”

林槿安感谢道:“多谢嫂子,师兄可是日日如此辛苦。”

云湄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你师兄每日操劳,无时无刻不关注那塞外军情。已经有好几日未眠。罢了罢了,你且去吃完饭读书吧。”

林槿安点了点头。看着云湄离去的背影,他发誓要努力帮上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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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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