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瀑布下的沙蠕菇
越往前走,空间中的水流声就越明显,周围那股恶臭的味道也逐渐消失,但随之而来的并非什么干净的岩石洞穴,而是越来越多、越发密集、越发高大的蘑菇群落。
流动的水声叮当作响。
走出甬道,左边便是死胡同,上方砸下来湍流,形成约莫5m高的瀑布,拍在岩石上,流入低洼地带,汇聚成一条庞大的溪流,流向深不见底的远方。
红色光线缓缓沉下。
大量蘑菇群生长在水边,根系牢牢地扒在岩石缝隙中,四周的岩石已经被它们的根系同化成如沙子一样泥泞的质地。
“这好像是沙蠕菇。”克里斯用光线照亮着那些菌菇。
通体白色,菌伞外圈浑圆,光是一个杆子就比李元高出不少,发着泥土的腥味。
这时,影像成型了。
只见“李元”快速冲出路口,在拐角处急停。
带着手套身着兜帽的薄纱就等在此处,那张漂亮俊俏的脸蛋上写满了着急。
见他到来,薄纱快速冲上去,拉住“李元”的手臂,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而“李元”先是一惊,接着面色沉重地接过他手里的面具,快速戴上,只见那薄薄的一层皮迅速从他脸上下渗,随后,他的颧骨、下颚骨、鼻骨都变得完全不同,连唇形、鼻型与眉弓都变得完全不同。
面具以完全随机的方式改变着他的容貌,最后,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眼睛。
随后,“李元”扭头便跳入河中。
靠。李元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不被怀疑就有鬼了,这简直就像是在善后跑路。
“他说什么?”李元忽然想起克里斯会读唇语。
“好像是……”克里斯正在脑子里处理信息,紧接着,他说的出的话让李元背脊发凉。
“你快戴上这个,到时间前,千万不要回来,我时间不多,我需要马上回去,不能让他发现我的存在?嗯?‘我的存在’?”
克里斯疑惑的望向李元:“他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回来了?到什么时间?”
一股凉意从脑后传来,那是撒旦的枪口。
“别告诉我你还是不记得。”他的话比枪口还冰冷。
李元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双眼愣怔。
如果撒旦没认错,那这人一定是薄纱没跑了,可是他说的话肯定不是薄纱会说出来的话。
李元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
这件事怎么想都异常十分怪异……
靠,他必须马上把脑子里那个玩意赶紧取出来不可!
“借口想好了就快点说。”撒旦冰冷的话从身后传来。
“你仅凭这样的一段话就要轻易定我的罪吗?”李元轻声说。
“薄纱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好事’。”撒旦的话给了他胸口一声闷棍。
“于是就可以这样肆意猜疑我?”
他心口堵得慌,可是他又无处狡辩,他说出来他们会相信吗?
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来,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哪怕是孟菲斯和那可那些科学家也都会质疑吧?
连提出引力波视界的孟菲斯都会被质疑,何况是他呢?
“桃子,冷静,这件事确实很怪,不如等我们查清楚再说?”克里斯看到李元那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像他曾经在审讯室看到的那样真实。
“你要我他妈的怎么冷静,这傻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信任和依靠自家兄弟,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立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要我怎么冷静?”
撒旦朝着李元吼着,“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能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面自己扛?哪怕我他妈的用枪口顶着你,你竟然也不愿意告诉我?”
克里斯看到撒旦的双眼被气得通红,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用枪指着李元的后脑勺,还上了膛,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完全能理解撒旦的愤怒从何而来。
“你以为我想不到这其中存在什么猫腻吗?可是我他妈的就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你除了逃避就是他妈的逃避,逃避到最后直接消失,你他妈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
“壳子。”李元低着头,轻声叫着。
“啊?”克里斯完全没想到李元会在这个时候叫住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撒旦,那张帅脸本就气得有点狰狞,听到李元直接岔开话题更是露出不可置信地难受。
“你会水吗?”
“会……会。”
“我们去看看这条河通向哪吧?”李元扭头抓住撒旦的枪口,平静地问他。
“你迟早有一天能把我气死。”撒旦把枪收回腰间,闷着头往前走。
见状,李元算是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他不太难过了,甚至有点窃喜,并不是劫后余生的窃喜,而是他知道撒旦并非真心怀疑自己的开心。
被亲近的人怀疑的滋味也太难受了。
“哟,有客人?”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地声音从李元身后传来,从沙蠕菇群里传来。
三人都吓了一跳,撒旦应激似的抽出枪。
李元这才从视界里看到,那蘑菇里竟然藏着一个打扮成蘑菇的人!
这时第几次了?上次是桔子,这次是这蘑菇里的人,下次要是再碰到一次,指不定脑袋都没了?为什么他总是没办法及时发现这种藏在一堆玩意里的人?
“哎呀,这位先生说话声音可真大,吵醒了我的美梦。”
只见那人从一堆沙蠕菇里钻出来,他头带一个小小的白色菌伞,穿着一套做得像菌杆子一样的衣服,活像一个沙蠕菇。
他手里还捧着一小朵沙蠕菇,现在吃得正香。
“你们好啊,我是普斯。”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凹陷的眼眶、嘴角和鼻翼上都是病态又诡异的猩红色。
“你……你住这?”李元不可思议地问。
“对,五年没挪窝了,我吃喝拉撒都在这堆蘑菇里。”普斯嘻嘻一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有人来这里啦,不过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来到这里定居。”
“你为什么住这?”李元咽了口口水,往身后二人的方向缓步退着。
“我?哎呀,我是沙蠕菇嘛!沙蠕菇是普斯,普斯是沙蠕菇!”他憨笑着,诡异又吓人,似乎患有脑科疾病。
“沙蠕菇是普斯,普斯是沙蠕菇!”他不断重复着,想是陷入了死循环。
“那……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李元尝试和他沟通,说不定能找到芯片的线索。
“奇怪的人?”普斯说“奇怪”二字的时候,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音调唱出高昂的音节。
“你们啊?”他歪着头,嘴里叼着沙蠕菇,像是叼着一卷烟,用两只手指再将那蘑菇夹下来,朝空中吐出一口气,“奇怪的人,吵醒普斯的长眠啦!”
“额,你睡了多久了?”李元感觉撒旦的手掌搭到他肩膀上。
“我?从……从我……从我……啊,什么时候睡的呢?哦!!哦!从我来到这里开始,睡了多久睡了多久?多久是多久?嘿嘿嘿,嘿嘿嘿,多久算多久?”
普斯笑得十分离奇。
“你为什么会到这来?我是说,暗河大把地方住,你为什么非得在这里定居不可?”李元问。
而且,克里斯手里的成像仪没有照出这个人的影像,说明他身上可能穿着或者带着什么能够屏蔽电磁波的东西或者力场。
这下让李元倍感警惕,他的手已经装作挠头的模样,伸到脑后,准备拔刀。
“我?嘿嘿嘿,嘿嘿嘿,当然是,躲人啦!嘿嘿嘿,多久是多久?”他又虚空突出一口气,继续嚼着沙蠕菇的根系,“沙蠕菇!沙蠕菇!”
“沙蠕菇有致幻作用,长时间食用会产生精神疾病。”克里斯低声说。
“那你知道这条河通向哪里吗?”李元的手已经握到刀上。
“通向~极乐~!”普斯已经完全癫狂了,言语间都是奇怪的声调,“啊!我是谁,我是谁……”
在三人的惊诧间,普斯的脸上竟然出现短暂的清明。
“你们……你们是来杀我的吗?”普斯打量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浑身颤抖,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挡住克里斯手中昏暗却刺眼的灯光,露出惊恐的神情,嘴角和面部肌肉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一股带着血点的唾沫从他嘴角流下。
“我们只是路过,你别太紧张。”克里斯友好地走上前,将光束打在别的方位。
可普斯依旧害怕地朝后爬着,似乎想钻回沙蠕菇群内。
“别……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杀我……”
“别害怕,我们只想了解一下情况,我们一会就走。”克里斯将声音放缓,平和地半蹲在他面前,尝试安抚这个受惊的男人。
“什么……什么情况?”普斯逐渐适应了光线,他的手缓缓落至胸前,放在白色的外衣上边。
“你是因为什么到这来的?谁要杀你?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克里斯友好地笑起来。
“我,我误杀了一个女人,不……不是,不是我杀的,但是,他们说是我杀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普斯缓缓坐起身,盯着自己的双手,眼里流露出恐惧和困惑交杂的神情,那眉毛此时正上下抖动,看样子快哭出来了。
“能给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克里斯缓缓地接近普斯。
“当时……当时……我,我想想,我,我记不清了……”普斯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好像,好像,五年前……五年前……”
“嗯,慢慢来,别着急,慢慢说。”克里斯打开了备忘录开始录音。
“五年前……”
——普斯的自白——
今天的一层空气有些灰暗,四周都充满着肃杀的气息,我其实生活在三层,可是,三层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那里压抑得让人发狂,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楼宇,你们恐怕很那理解我的想法,或许会说,你明明住得这么好了,为何还不满足。
可是,生活的激情消失以后,我变得越来越麻木,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更不用说,那些公司里的人还经常那我开玩笑,仅因为我长得矮小,他们便强行让我穿上那些女人的衣服,女人的蕾丝袜子,带上女人的头饰,以此取乐,甚至要求我给他们端茶倒水。
这对于我来说是种侮辱,莫大的侮辱。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竟开始默默习惯这样的生活,好像平淡如水的世界里加了点辣子,虽然第一口喝下去的时候有点呛口,可是喝习惯了以后,竟然觉得那加了辣椒的水竟然也有点好喝,比酒还好喝。
酒不是什么常人买得起的东西,至少我一年只能买到一次酒,它们实在太昂贵了。于是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辣水,成为刺激我的唯一调剂。
有时候看着镜子,我竟然也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或者说,为什么我不是个女人。
我时常想,如果我是个女人该有多好,不管如何,都比我现在这样,以一个普通男人过着毫不起眼的生活要好。
至少她们还能穿美丽的裙子还能打扮打扮自己,让自己赏心悦目,可是男人不行,在这里,男人的世界里,只有黑白灰三色,除了这些颜色的衣服,任何一个男人穿了别的什么,都会立刻被周围人归为异类。
凭什么我不能当个漂亮的男人,这太不公平了!
枯燥乏味和灰白的生活让我烦躁不已,于是,我来到了一层。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至少除了黑白灰还多了点黄色。电子灯的色彩也不止蓝色这一种,还有些别的颜色,至少比三层城市鲜活许多。
我几乎是马上就爱上了一层的世界,我以为能够在这里定居,可是一层管理厅的人说我在三层有房产,不允许在一层买房。
我也找不到工作,几乎是在各处碰壁,他们不需要我这么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他们要的是能干苦力活的人,或者能够出卖自己身体充当劳动力的人,无论如何,我这等矮小的男人是没办法被他们接纳的。
这里也没有上面世界里常见的机器人,总之,这里原始得让人难以理解,就像进入一大块平民窟,生存在城市以下,可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这里,这里可以偷到女人的衣服,上面不能,如果在上面,我只要有了偷窃的想法,那些管理局的人会立刻标记我的手机芯片,并且在我的屏幕上弹出来黄牌警告。
这里没有,这里似乎完全是法外之地。
我几乎是爱这里爱得癫狂!
自那以后,我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地基建筑的电梯冲到一层,你们肯定知道吧,那些建筑一层都是基地,唯一的出口就在到处都是废弃物的地面上,很少有上边的人会像我这样下到一层来,那些电子保安似乎很疑惑,每次都要检查我的通行证。
幸好我带了包包。
我给自己每天顶了偷窃数量的目标,按部就班的收集我看上的衣服,也没有人抓我,你们知道吗,这实在是太刺激了,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我竟然在偷衣服的过程中发现一股名为紧张的情绪,随后是巨大的满足感,天,求你别用那种看变态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这是违法的,我知道,你别再用那种看变态的眼光看着我了。
总之,后来有一天,意外出现了。
我在偷一双袜子的时候当成被逮着,可是逮着我的不是个女人,也不是袜子的主人。
那是个笑得很瘆人的男人,他逮着我,说,要求我为他办一件事,不然就把我的信息和罪行都发给我在三层的同事。
这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我几乎是马上向他求饶,可是他完全不愿意放过我,他完全不愿意放过我,他完全不愿意放过我!
所以……所,所以,我知道,我只能帮他做那件事,我不能被公开,我决不能被公开罪行,而且,他用拍到的影像威胁我,他居然还拍下了影像。
什么,你问我他长什么样?不……不我不记得了,哦,对了对了,他带着一个,额,一个,看起来,像,啊,闭塞纪元那种,会飞的东西的面具,嘴部这里很尖很尖,很长,好像能戳死人,面具还是黑色的,他还穿着斗篷……
啊?他要我做什么?
我……我记不清了,我记不清了,让我,让我干什么来着,让我……对了,让我把,把这个东西放到一个女人的营地里。
东西……东西在哪……好像,好像在这,你看,是这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总之,他让我把这个东西放到一个女人的营地里。
他告诉我的地方,在……在……我记不清了,一层那么大,到处都黄不拉几的,我什么都记不清了,总之,人很多,那里人很多,但他们穿着非常不一样,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穿着,他们穿得像戏剧演员或者,或者,额,那种虚拟主播才会穿的衣服,五颜六色,像你们一样,对,像你们一样,而且他们还有很多工具,好像是,好像是去,搞工程,还是干什么,总之,他们全部睡在同一个临时搭起来的营地里。
长什么样?你说营地?哦,就是那种,那种三角形一样的篷子,材料什么的,很陌生,总之我第一次见那玩意。
然后?然后我就以之前训练出来的身手,把这玩意放到那女人的枕边。
我怎么找到那女人的?哦,你们没手机吗?那你们应该知道吧,手机里面可以实时共享定位,而且那个男人还在监视我,总之我听着他的指示,把这玩意放了进去,之后怎么样,我也不明白了,只是,他要求我第二天早上去回收。
可我还要上班……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所以我在第二天凌晨去回收那个东西。
对,就是这个,你要看?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诺,给你……
反正,第二天我去的时候,那女人,那女人……已经……好可怕……那里好可怕,到处,到处都是血,我还,我还差点叫出来,反正我,我拿了东西就跑,一直跑一直跑,而且我听到了警笛声,感觉有人在我身后追我,他们要杀我。
我还听到有人说“杀人了杀人了,抓住凶手”,我太害怕了,于是我带着这东西一直跑,可是,当我想联系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居然失联了,失联了!对,我打了,我当然打了,我打不通,拨过去还是空号。
我立刻知道我被耍了,我成了冤大头,要拿回影像也不可能,我根本联系不上他,而且,而且,他完全没给我接头的地点……
所以我只能一直跑一直跑,然后,我发现我来到了底下,总之在黑暗里乱跑,跑了好久,我又渴又累,我觉得我听到了水声,但是那好像,好像是幻觉,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就,我就往那声音跑去。
再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的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了,可是我没吃的,吃着吃着,我忽然觉得,嘿嘿嘿,这里也,也不错,嘿嘿嘿,有吃有喝……
极乐世界……嘿嘿嘿,沙……沙……,嘿嘿。
——
普斯再度陷入了癫狂。
见状,克里斯伸出手狠狠地摇动着普斯,可那人已经面带猥琐的笑容翻起白眼,很快失去了意识,躺在地面上口吐白沫。
撒旦靠在墙壁上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他给了我一个这个。”克里斯走到二人面前,将手掌打开,里面是一个灰蓝色的金属球,正中间有一条缝,里面亮着一圈黄光,“小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唔……好像是电磁屏蔽力场哎,而且打开了哦,但是好像马上就要没电了。”小果飞到那金属球旁绕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