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尘埃落定(中·下)
瑞珠三言两语打发了宝珠出去,瞧着失神仰躺的秦可卿,想宽慰却找不着合适的言语,无奈之下只好伸手握住了那双苍白而冰冷的手:“奶奶,如今一切不过揣测,并非定论。您还病着,要好生养着的。”
秦可卿的手冷,心更冷,即便是瑞珠捂着,也不见有好转。
沉默不语的氛围叫瑞珠惴惴不安,这事儿本就不光彩,捂着也就罢了,偏这回没捂住。家丑不可外扬不假,可也明白甚个叫人言可畏。何况自家主子身份敏感,这时候挑明,只怕……
“奶奶莫担心,瑞珠一定想法子……”
“不必了。”秦可卿突然开口打断,声音虽轻却格外肯定,“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有人要用我铺垫她的青云路,如何是你能阻拦的。何况,我本也没想如此安逸地……”
活着……
最后二字叫她隐去了话音,只是在她心里有力地跃动,在脑海里翻起波浪。如同你朝着空谷喊话,强有力的回声震得人心神震荡。
瑞珠摇头,握着的手愈加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希冀她可以重振旗鼓:“奶奶何必自我轻贱,那些人利欲熏心,一心只图钱权。您为何不想着反击?不叫人得逞不就是了。奶奶若是有不便的,我可以为奶奶做任何事!”
为着秦可卿清净安养身体,屋子里的窗子唯有在午时太阳最为热烈的时候方才开起。这时辰早过了,糊了银红色窗纱的窗子从里头望出去,外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只能大致瞧个轮廓。
太阳西沉,红彤彤的不再刺眼。秦可卿平躺着,仰视的视角让她能看见较之从前更多更宽阔的都中这一片宅院里四四方方的天。
她幼年时也见过那一片广袤无垠、湛蓝澄澈的天空,没有约束,没有限制,一切都是自由的。
“多好啊——”
她情不自禁地开口,眼睛追随着那一轮即将落入屋檐不见影踪的红影,慨叹着回忆里那为数不多的美好。
瑞珠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有些愣愣地开口:“奶奶,您这是,后悔了么。”
视野里,冬日难见的火烧云似是从屋檐那头烧起来,乘着冻人的风一股脑的往四面八方席卷。大有将可见的所有区域都烧成长时间注视会有些心惊的红的架势。
院子里万籁俱寂,寒冬让人缩着脖子蜷起身子躲避那入骨的冷冽。以往还有些动静,这回真是一点声音也无。唯有那漫天的红,竟能轻而易举地让人觉着这时节仍旧有着讶人的温暖。
秦可卿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来,道:“娘说,生命既然选择来这人世间,那无论是享福亦或是受苦,都有它的道理,都是正确的。我出生降世,是娘在这里的珍贵,尽管她不能亲眼见我长大见我嫁人。”
她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养女,实际上是个什么身份,该明白的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多言罢了。
秦业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七品小官儿,养女能嫁入宁国府做宗妇,难不成是只凭借她那绝无仅有的美貌?
“我娘不悔,我亦不悔。”秦可卿猛然发力,攥住瑞珠握着她的手,声音虽然低,却铿锵有力,“来这里是下下之策不假,可的确是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瑞珠。”
“奶奶放心,东西早早送出去了,亲手送到那位手上的,途中不经他人之手,绝无可能掉包。”瑞珠随即回答。
秦可卿点头,抽手出来,侧身过去。凝视着窗外那抹已然看不见的残影,固执地不肯挪开视线。保养地嫩白细柔的纤细手指抚上红木窗柩,冰凉的触感触及指腹,眼神里的光彩随着外头的光影变化而变化,逐渐平复熄灭,重又变回死沉冷寂的模样。
既然被发现了,不能外扬,也不能叫你们如此好过。想拿我做垫脚石,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本事,吃不吃得下。
消息从东府传去了西府,由贾母传入内宫,进贾元春的耳朵。再由贾元春的口,状作不经意的闲话,说与天昊帝听。
“当年的漏网之鱼在外自在多年,也不知到底是真自在还是装着自己的打算。”
柔若无骨的手臂攀附在胸膛上,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触碰。特意调制的香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香气,像是生了钩子一般地勾着人的心。
细软顺滑的长发被粗大的手指缠绕,打着圈儿的摆弄,说话间带出来的热气有意无意地撩拨。
天昊帝微眯着眼睛摩挲着身上人腰间那一块盈白,嘴角挂着笑:“是么。你的意思,是他们另有打算。”
话轻飘飘的,可贾元春在燕微手底下呆了不少日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知道天昊帝不喜后宫插手政务,她这一句是在吐露家里消息,却也是露出端倪叫天昊帝注意家族手里自有的人脉。
“臣妾也不过就是个女流,哪里晓得那些个。她们那么一说,臣妾也便那么一听。天家不喜欢,臣妾不提就是。”贾元春笑笑,转了话题过去,“虞嫔娘娘今儿请臣妾过去吃点心,那一道莲蓉酥做得极好。”
天昊帝笑道:“皇后宫里的茶水极有意味,宁妃宫里的羹汤滋味最妙,甄贵妃宫里头的江南菜很有说头。要是说起点心,虞嫔宫里头可拿手。不过她如今自己都忙得心力交瘁,竟还有闲心请你去品点心。”
虞嫔身边的十九殿下身子骨一日赛一日的孱弱,天昊帝忙着处理政务,又有燕微上心提点,他也便分不出多余心思。只是她肚子里的小的越长越大,倒是得格外当心了。
天昊帝这些年下来,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要坐得这高位,便得受这位置带来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高处不胜寒,但无后路可退。
“朕忙着朝堂之事,从前那些个旧事记得不大清楚了。”
贾元春眼神一黯,这是走错路子,不曾投其所好?
天昊帝顿了好一会儿,身上的人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又突然笑着开口:“若是能有臣子替朕排忧解难,自然是好事一桩。不然事事都要朕事必躬亲,朕还养着他们作甚。”
“天家心怀天下,胸有谋略,臣下自然是要替天家排忧解难,要天家省心的。”听了这话的贾元春重又展露笑颜,眼神里光彩流连。
无人能阻我青云路,即便是你一个皇室私生女,也不能!
宫规言明,宫内宫外禁止私相授受。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法子从空子里将内外各自所需相互传递。
钟山踏着稳健的步子从外头入内,燕微垂首,看着手中的素笺,神情专注,认真不受打扰。
“烛萤姐姐,主子这是?”
“寒大家近日新作,说是与老友游苏杭时见其自然风光有感而发,有的这篇新词。这是从苏杭一带誊抄之后快马加鞭送来的,主子才看。”烛萤悄声道。
钟山作恍然大悟状,点头道:“怪道主子瞧得这般入迷,我还以为主子是又寻见了甚茶道古籍。原是寒大家之作。”
烛萤未敢轻易惊扰投入的燕微,扯了钟山的衣袖,悄没声息地带着人后退去了外殿:“说说罢,又是哪个没眼色的与外头通风报信去了。”
“姐姐一猜即中,确是个没眼色的。”钟山嘴角一扬,有些瞧好戏的模样,“那姐姐不妨再猜猜,这回是哪个。”
“我瞧着你这神色平常,想来也不是甚重要人物。咱们主子眼高于顶,能叫她放在心上时时刻刻惦念的,这世间也没几个。这宫里头如今尚且还嘱咐你盯着的,不是日常动作频繁的,便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偏偏怕在紧要关头出来对付你的。”
烛萤冷冷一笑,这后宫里头不过就是那些个,今儿是这个明儿又是那个,若真人人都值得她家主子费那些心神,岂不为难自个儿?
“你这些时日盯着那贾元春盯得可牢,今儿这回怕也是因着她罢。”
钟山笑着重重点头,眼神里一抹冷冽寒光闪过:“可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敢让主子吃闷亏,这几年来还是头一份儿呢。既然她要这头筹,我自然得对得起她这头筹啊。”
燕微并不是善妒之人,亦不是不能容忍遮。只是贾元春忒着急了一些,做的难免难看,惹人不喜罢了。
知晓时也不过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贾元春也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点,竟能短时间内踩下虞嫔自个儿做了这风头一时无二的宠妃。
虞嫔不好查不代表别人不好查,甄贵妃头一个动手,找到了背后支招的荣国府,两家如今面和心不和,谁也看不上谁却也不曾撕破脸皮。紧接着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栖鸾殿,燕微阅后便让钟山盯着了。
“带的是口信儿,不好探查,只是知道个大致。”钟山谨慎环顾四周,刻意压低声音,“说是与去了的义忠亲王有些关碍。”
烛萤倒吸一口凉:“早些年便没了的那位?!”
钟山点头,更加不敢说的清楚了:“不知哪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得的消息,天家知道了,虽不曾明说料理干净,大抵心底也是……”
话未完便叫烛萤一把按住,轻斥:“天家之意岂是我等卑贱之人可轻易揣测的!快些住嘴。此事今日出你口过我耳,随风去,谁也不曾听见过一丝一毫!可明白?”
“姐姐放心,我这嘴你还不放心不成,早忘干净了。”
打发走了钟山,烛萤方才整理了思绪重新踏入屋内附耳。
燕微翻阅的动作一顿,眼眸中寒光乍现:“好胆量。”
“依主子的意思,咱们是要推一把还是?”烛萤不曾说的明白,意思却已然明朗。
燕微淡淡一笑,搁下手里的素笺。摘了腕子上新戴的二十六子碧玺珠串来,每一颗都莹润发亮,擦着温润的指腹而过,沾染上了那一点暖。
义忠亲王啊……坏了事儿没了的那位。
“这珠串是母亲前时进宫带来的,难得上好的东西。可惜了,本宫年纪大了,这些个年轻姑娘爱的如今也赏玩不来。待在本宫手里竟是有些浪费了。”燕微眼帘低垂,神色浅淡,看着手中的珠串,嘴角浅浅上挑,露出个笑模样。
跟着她几十年的烛萤一眼过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观望就好,忙伸出双手从燕微手上接过。点头答应:“主子正是大好年华,如何说起这些来了。您若是年纪不小,那贵妃可要怎样呢。”
甄贵妃比燕微还大上几岁,天昊帝整个后宫嫔御里,甄贵妃为年纪最长者。虽保养得当,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侵蚀。
闻言,燕微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一些。指头遥点了点烛萤的眉心,道:“本宫瞧着倒是你贫嘴的功夫见长。”
“主子天生丽质,如何需要奴的恭维。”烛萤笑着打趣了两句,便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奴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元嫔娘娘年纪正好,她皮肤又白,戴这个也是想讨个好彩头的意思。”
三两句便将事情倒了个个儿,从赏赐转为了求取。这当中,差距甚大。
见烛萤明白,燕微便不再多说,仍拿了素笺回来,细读了两行,忽又想起了甚,抬头道:“本宫记得,林大人家的大姑娘与寒大家有些情谊。”
烛萤含笑颔首:“哪是有些情谊,林千金可是寒大家的关门弟子。”
林姚氏与这位负有盛名的寒大家有些交情,当年带林乐曦时拜了师,学诗词歌赋。后来出了事,林乐曦便将心思大半都挪到了管家理事上头来,这些陶冶情操的高雅之事碰得少了。
“本宫记得,库房里头好似有一套黄玉做的文房四宝还是凤血石来着,那套做工精细,样子也好看,最适合乐曦这般年岁的闺阁女孩。”燕微轻摩挲着手里的素笺,道。
这套文房四宝由一整块黄玉打磨而成,去除有瑕疵的地方,余下的玉料皆是上品黄玉。这还是燕微从母家带来的嫁妆,一直放在库房里头,未曾起用过。
选用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好意头,每一件都对应一君子。砚台被雕刻成了完整的兰花样式;紫檀小豪笔的杆子是竹节,上头的纹路都叫刻得一清二楚;镇纸倒是一大块黄玉,只在正面上头雕刻上了一年四季不同季节的菊花不同的姿态,很是生动。便是墨块上都缠了一层黄玉镂空雕刻而成的傲雪寒梅图样做装饰。
“回主子的话,是黄玉打的文房四宝。凤血石那个,是主子从前吩咐命外头碧玉妆楼做的全套首饰。”说起这些个,烛萤记得格外清楚。
燕微另外提到的凤血石,是旧年外邦进贡时进献物之一。天昊帝看了一眼礼单,便吩咐戴权将这贡品划去了燕微宫里头。燕微性子淡,有与无一般无二,送来了她便收着,没有也是那样。
这石头还是烛萤提议,不妨拿去碧玉妆楼做套首饰罢了。往后若是有机会,戴将出来或是拆开赏人,都是极好的。不是内府所造,便不在内府册子上,或丢或损,皆不必赔偿。
这便有了栖鸾殿库房里头凤血石全套十二式花样首饰。一年十二月,一月一花神,一月一样式首饰。一整套下来,足足打了有一匣子的分量。
“将这两样都寻出来,连带着这份誊抄来的新词一并送去宫外林府千金手上。既是她师傅的新作,也该好生拜读。倘若有空了,不妨进宫来与本宫细细说道里头的奥秘。本宫好奇着呢,这苏杭一带,本宫从未踏足。”
燕微从腕子上将檀木佛珠串子褪下握至掌心,一颗一颗仔仔细细地拨弄。
烛萤点头:“奴记下了,这便去办。那元嫔?”
闻言,燕微冷冷一笑:“天家的主意,谁知晓到底是好是坏。她既想从这上头搏好处,那便随她。至于这后果嘛,自然也要她自己一人承担。本宫没那心思蹚浑水,不过推波助澜,本宫倒很有些兴致。”
“主子的意思?”
“皇天贵胄,天家之地,为了权势趋之若鹜的,可不只她一家。”
东西是钟山亲自送去林府的,与此同时一同到的还有扬州的人。
云凤暗花缎窄褃袄套在林乐曦身上衬得人肌肤白皙,底下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裙子将靛青色缎绣花鸟寿石的绣鞋遮挡的严严实实。
梳了少女如意髻的乌发上佩戴了一套素净的青玉雕玉兰点翠银头面,钗环规矩得没有一丝摇晃。
“劳娘娘挂心,竟还记得臣女的先生。”林乐曦将手中素笺略略瞧了一眼,抬眸看着底下的钟山笑道,“这两样如此贵重,乐曦受之有愧。”
钟山微笑着摇头:“千金说笑了,阖宫皆知主子性子淡,不在乎这些个劳什子。栖鸾殿库房里头堆满了这些,譬如给千金的两件儿。”
在林乐曦这些朝臣之女看来贵重奢华的东西在燕微眼中,不如简单的钗环好使。栖鸾殿里头搁满了,锈坏了,也不见得燕微能想起来。
言外之意便是,她赏了,只是她心情好,你收着便是,无关功过亦不存在受之有愧。
“既然如此,那臣女谢皇后恩赏。等臣女回头见着先生时定然要问上一问,在江南赏玩可有小作。”
“千金心细如发,主子最是欣赏千金此等聪慧之人。”见林乐曦精准道出他此行的言外之意,钟山也便不再遮掩支吾,眼底的笑意越发真实。
甘棠领着从扬州回来的林勇两口子入正堂来,听得里头钟山尚未离去,脚下拐了个弯,往偏厅去,压着嗓子说话:“皇后娘娘跟前的钟内侍在,咱们先等等。”
林勇家的不自觉地探了探袖中的簿册,待摸着上头光滑的面方才松下口气来:“还是都中好,在扬州时时提心,刻刻谨慎,唯恐叫太太底下的人瞧出甚端倪来坏了姑娘的大计。自老夫人去后,好些年不曾过得这般提心吊胆了。”
“勇嫂子说笑了,皆是虎狼窝,哪里有轻松过的。不过扬州的看得紧些,都中看得松些罢了。”
说着,上乘质地的浅粉色绫裙前后摇摆得更快些,甘棠揭起厚金绸面门帘引他们入内。见守在正堂的蓼莪微不可见地朝她略一颔首,方才放下心来,掩好门帘。
“姑娘着我问问,金陵那头可有异样?荣国府二房的大姑娘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与宫外私递消息,还传去了天家耳中。”
说起这个,林勇便不再闭口不言:“想是宫里头的娘娘递了信口儿,甄家自去年伊始不再袖手旁观,大有亲自下手之意。爷说,他们着急了。”
着急了……
“甄家的老二老三如今都在都中,本家却在金陵根基深厚。不知这空子可能寻得到?”甘棠亲自斟了两盏茶,“今年新得的龙井,尝尝。”
从都中去往扬州,再从扬州回都中来,这一来一回堪堪一载。
幼时林乐曦收拢遗留于苏州林氏的家产,领着整个维桑院清理盘算,留在手中的不过那么几处,余下的皆挂去了牙行。
这为数不多的一处便有位于杭州的茶庄。
“姑娘御下有方,我们两口子去对账查访时,井井有条。虽有鞭长莫及之嫌,却也挑不出大错来。”林勇家的笑道。
都中离金陵扬州虽远,但上位者也不是又聋又瞎。只要有心,总能等着。
甘棠会心一笑:“勇嫂子略坐坐,我去瞧瞧姑娘有空了不曾。”
林勇等外头没了动静,方盯着手中的彩绘莲花图样白瓷茶杯开口:“姑娘筹谋有方,若是知晓扬州如今如同筛子一般,不知忍得忍不得。”
“小不忍则乱大谋,”林勇家的无奈叹息,回想起扬州光景,亦是头痛,“姑娘这些年的涵养功夫怕是又能更上一层一楼了。”
林勇两口子奉着林乐曦的指令往江南采买,回了林府方才知晓,今日不同往日。
贾元春得天家亲眼,不日便要晋封为妃一事快马加鞭地从都中传入扬州贾敏耳中。
郑妈妈特意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进来与贾敏说话:“大姑娘那年的批命果然不假,这不,可不就是娘娘了!那宝二爷不就是国舅爷了!”
“哎呀,要是太太您听了老太太的意思,将姑娘许了宝二爷,那咱们姑娘日后可不就是……”
“妈妈莫不是吃醉了酒,这青天白日的,可莫要耽误了要紧事。”锦瑟眼见着贾敏脸色愈发不好,忙冷着脸开口打断。
郑妈妈跟着贾敏来扬州多年,如今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年纪。说话越发直白:“锦瑟姑娘说的这是甚话,青天大白日的,好端端的吃酒作甚。”
锦瑟皱眉,不愿意再同这老婆子浪费口舌:“妈妈既然也知晓这白日里不好吃酒的,那这醉话还是莫要出口得好。”
“嘿!我说锦瑟姑娘好歹多少也要有些眼色,太太还在上头坐着未开口呢,你何时能代替太太说话了?这么些年规矩都去了哪,若还在我们国公府,定然是要打断……”
说到激动处,发髻上头戴着的赤金钗都隐隐有些松动。
话语越说越难听,贾敏本就不大愿意的心理愈加不舒坦。皱着眉头高声打断:“好了郑妈妈!我念着你如今年纪也大了,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诸事不大开口。你倒是在我跟前做起我的主来了!”
见人发了难,这才安分下去:“老婆子也补货就是就事论事罢了,太太不爱听,老婆子不多说就是了。”
打发走了郑妈妈,锦瑟这才说起这事儿来:“那不过就是浑人发牢骚说的无关紧要的话罢了,太太听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姑娘是太太的掌中宝,如何能轻易许出去?咱们离都多年,如今府里境况如何知晓得也不甚清楚。光是二太太的性子,姑娘如何能受得住?”
“她如何便受不住了?”
“太太……”锦瑟忍不住皱眉,不解。
贾敏神情淡淡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林乐昀练的大字。语气亦是平平淡淡的:“她跟着她阿姐在都中这两年看的听的学的,未必比在我这个亲娘身边的少。即便是我,也不知她如今的真本事,如何便受不住了?若是能受得住呢?”
“太太,您这是,要答应了?!”
“天家的嫔御啊——我当年叫天家从册子上划去了,还与父亲说高门贵女他这把年纪了无福消受。这会子消受得难不成不好?”
锦瑟眉头皱得更紧,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劝导最好。倒是冬青,脑子转圜得快,接口得也快。
“要奴的意思,还是太太自个儿拿主意得好。郑妈妈这般年纪了,顾念的无非是钱财。可太太不同,太太日后有天大的福气要享,可该好生虑一虑。”
这指的便是林乐昀了。
贾敏叫她这几句说的浑身舒坦,脸上露出个笑影儿来:“你这话虑得很是,我还有乐昀需得打算。”
正房处的人口风不严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消息便传开了。
传到林乐旭耳中时,他正从林勇口中得知天昊帝有意后妃省亲。在众多人家尚未反应过来时夺得先机,从江南神不知鬼不觉地采购运往都中,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果然还是阿姐的厉害,如此一来解决我们不少的难处。”林乐旭将后妃省亲所用所需之物列出个大致来,“前朝省亲少之又少,所能参考者不过十之一二。我想着,不若列出个大致轮廓来,选个大头的便是了。”
林勇笑着答应:“姑娘说,既是后妃省亲,想来与当年先帝、太/祖南下巡查时相差无几。细细想去当年盛况,最大头的不过行宫了。如此一样,便囊括了其中许多,尽够了。”
“可,这许多都只我们一家?”
“自然不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动静大了,旁人自窥到了其中一二,易起祸患。姑娘说,后头如何解决让爷自个儿想去。想着了,是好的,奴自然为爷办妥。”林勇含着笑,将林乐曦的意思全盘托出。
说了这好半天,最后还是林乐旭自己一人承担了这所有。
“阿姐就这么轻易放手给我了?!”
“姑娘说,爷早已不是那些顾头不顾尾的毛头小子了,应当比都中那些纨绔懂得许多。日后科考,笔下所写定然也是有理可依的,华而不实,不讨天家喜欢。”林勇仔细回想了一番林乐曦所说,确保自己一字一句没有任何错漏,依言传话。
林乐旭一时没忍住,当即站立,往林勇跟前疾步走了好些。想说阿姐可真是信任他,一点儿也不害怕自己将这般重要之事办砸。想了想,觉着不对,这事儿不能怪他阿姐,又转移了对象。
得骂底下人,明知此事有诸多风险,自己能力有限,极易出现纰漏,怎就不知多劝劝?还一五一十地传话,一字不差。
可对着林勇那张憨厚老实的容颜,一时间又下不去口。满肚子的牢骚憋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最终最终,林乐旭狠甩了甩自己湛蓝色绣藤草纹的衣袖,一句未说,便又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头。
“成,我自个儿想法子去。”
这正憋着气,气鼓鼓暗自憋主意的人刚安分下不见得有半刻钟,林城家的又带了内院的消息出来回禀:“爷,都中荣国府的那位老太太又起了心思要二姑娘与二房那位宝二爷婚配。”
“甚个意思!”
一时间,惊坐起。
他虽与黛玉不甚亲近,从前更不接受她的示好。可到底那是少年时,黛玉还是他亲妹妹。终究还是希望她好的。
林乐旭眼睛瞪得圆溜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不敢抬头的人:“你也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有些话孰轻孰重,可得想清楚了再开口。需得知晓祸从口出是甚个意思。”
“说是国公府里二房那位大姑娘过不得太久便要封妃。有话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是,觉着自己与往日截然不同了么。”
闻言,林乐旭当即转移视线去瞧林勇,望他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无奈,这回林勇也点了头。
“太太答应了?!”既然这推力改变不了,那从源头解决不也是一了百了的好法子。
这回林城家的倒是摇头了:“太太有自个儿的思量,暂时不肯点头。可这也是暂时,若是那边的老太太又说出些什么来,依照太太这软和的性子,松口是迟早的。”
“那什么二房封妃一事天家可下了明旨?”
林勇眼眸亮了亮,显然对林乐旭能想到此处有些惊喜,含笑回答:“那家人是个甚德性爷还不明白?自然只有风声,未见实处。”
闻言,林乐旭不出意外的松了口气。只要一刻不曾有明旨落下,自然便不会理直气壮谈起这桩明摆着弊大于利的婚事。只是防患于未然,最好还是从根源处一次性连根拔起方才能令人安心。
思索间视线略过桌案上的纸张,想起省亲事——后妃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