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秦玄策一脚踏在翻倒的桌案上,身体往后一靠,看似恣意慵懒,却带着一股霸道的狂妄,他望着下首众人,慢慢地道:“按我军中律,不服号令者、斩,扰乱军心者、斩,临阵脱逃者、斩,尔等可听清楚了?”

众人怵然,齐齐俯身应诺。

秦玄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漠地望着魏王:“魏王殿下,你可听清楚了?”

那是历经百战黄沙而来的煞气,凶残、刚烈、不带一丝情绪,被他那样望着,就如同被猛兽踩在脚下,重重威严,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魏王在亲兵的重重防护之下,还是忍不住“刷”地出了一袭冷汗,后背都湿了。要说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又后退了一步,忍着屈辱,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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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策的身量原本就格外高大威猛,异于常人,那套玄黑色的铠甲覆盖上他的身体,更显得如山如岳,巍峨不可撼动。

玄黑色的铠甲厚重而坚硬,肩膀上的饕餮凶兽仰首朝天,似要择人而噬,山文甲片重重扣合时,发出金石铿锵之声,清脆而冰冷。

阿檀最后替他束上腰间革带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半天没系上。

秦玄策不禁想起和她初见时的情形,看来这婢子只会解腰带、不会系腰带。

他眼中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我自己来。”

秦玄策抬手去摸腰带,却碰到了阿檀的指尖。

她飞快地缩回了手,她的指尖比铠甲更冰冷。

秦玄策沉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害怕吗?”

房间外面传来战马的嘶鸣、士兵们急促奔跑的脚步声、还有呼喝的号令声,隐隐约约,凌乱而破碎。

阿檀点了点头,抬起脸看了秦玄策一眼,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二爷这回是要去做什么?是很危险的事情吗?您几时才能回来?”她忍不住,软软怯怯地问道。

女人就是很啰嗦,唧唧咕咕,问这问那,烦人的很。

但是,她的眼眸似桃花沾了露水,湿漉漉的,似乎她自己也没发觉,那是人间四月春色留下的痕迹,依恋而缠绵。

动不动就泪汪汪,真是个矫情的婢子,但是,这世界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男人能够拒绝她。

秦玄策头疼得很,勉强耐下性子说予她听:“前方传来军报,反贼阿史那摩这次打了前锋,而我刚到凉州,他们尚未知晓,我打算趁这个时机,率部赶往百里外的武胜关伏击阿史那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斩杀此獠,挫敌士气。”

阿檀听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哆哆嗦嗦的好似快要晕过去的样子:“他们说,突厥人来了许多许多,乌压压的一片,能把人压死。我们就守着凉州城不好吗,为何还要出去冒这个风险?”

秦玄策穿着玄铁铠甲,没有袖子或者衣襟让她可以拉,她心里急,用手指头勾住了他的剑穗子,抓着不放,苦苦地哀求他:“二爷,您能不去吗?”

秦玄策的剑是他的命,从来不许旁人碰触,但今日却意外地多了几分纵容,甚至低低地笑了一下:“怕什么?怕我回不来吗?”

“啊?”阿檀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气鼓鼓地道,“呸呸呸!胡说!乱说!瞎说!”

她生气了,眼眸里的水光愈发浓郁起来,眼角都红了,她抽了抽鼻子,瞪了秦玄策一眼,转身对着门外,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虔诚地念叨:“菩萨在上,一定要庇佑二爷平安归来,信女愿减寿十……”

“闭嘴!”秦玄策倏然伸手在阿檀头上敲了一下,把她后面的话硬生生地打断了。

“哎呦。”那一下打得太重了,阿檀眼泪愈发喷涌而出,带着哭腔道,“二爷您又欺负人。”

秦玄策怒道:“不要口无遮挡的,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许愿,先打你一顿。”

阿檀可太委屈了,抱着头,抽抽搭搭地道:“我担心您,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菩萨保佑,二爷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打我,好没道理。”

“铮”的一声,秦玄策拔出了他的剑,此剑名为“睚眦”,剑上染着终年不褪的血痕,他屈指在剑锋上一弹,“睚眦”倏然发出剑鸣之音,铿锵清越,宛如龙吟。

寒光凛冽,煞气迫人。阿檀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秦玄策倨傲地道:“我生平不信神佛,只信手中这把剑,我剑下亡魂无数,诸天神佛不喜我,黄泉鬼刹亦惧我,未必会这么快来收我,你瞎担心什么?”

阿檀哀怨地道:“您既不信神佛,让我许愿几句又何妨,您真是不讲理。”

秦玄策还剑入鞘,专横地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顶嘴。”

大将军还是那么凶巴巴的,和平常一般无二。

阿檀的手指头绞在一起,搓来搓去,小脚尖蹭来蹭去,显然不安极了,但她不敢多劝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玄策,就像要被人抛弃的小雏鸟,头上的毛毛都蔫了。

外面传来属下低声的问询:“大将军,吾等已整装完毕,请大将军示下。”

秦玄策差不多该出发了,但他想起阿檀素来贪玩,三番五次寻着各种借口出门,又觉得很不放心,当下板着脸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哪里都不许去,记住了吗?”

阿檀含着泪,乖乖地点头。

秦玄策大步出去了。

严兆恭领着凉州属官候在刺史府的大门外,见了秦玄策出来,恭敬地退后两步,让出道来。

后面是三千玄甲军,身披铁甲,牵着战马,列成黑压压的方阵,长戈如林,尖刃上闪着寒光。

秦玄策上马,睥睨四顾,他的神情冷漠,风吹过,银枪上的红缨微微拂动,带着一股不经意的飞扬与狂傲。

严兆恭俯身长揖,沉声道:“愿大将军马到成功。”

众属官亦躬身拜下,齐齐道:“愿大将军马到成功。”

伏击阿史那摩一策,是秦玄策自己提出的,众人皆知此乃兵行诡招,其实凶险万分,若秦玄策有失,则凉州更是危殆。但如今形势下,也容不得他们多加思量了,这个时候,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但此间却有一人与众不同,秦玄策骑在马上,看得特别清楚。

阿檀不知道何时跟了出来,她爱扒门缝的毛病总是改不了,怯生生躲在门后边,露出半张脸,偷偷地望着秦玄策。

她的眼神那么柔软,那么缠绵,无声的凝望,恰似一泓春水,令人沉沦,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那双眼睛,就会忘记一切。

但秦玄策的心偏偏比铁石还硬,他面无表情,朝她勾了勾手指。

阿檀怔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确实是在叫她。她扭扭捏捏地从门后出来,“哒哒哒”地跑到秦玄策的马前,抬起头,小小声地唤了一句:“二爷。”

秦玄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檀,严厉地道:“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哪里都不许去,刚刚才说的,你当作耳边风吗?”

阿檀万万想不到他要说的是这个,她吓得眼睛都睁圆了,睫毛上还带着泪珠,抖啊抖的,嗫嚅道:“没有……不是……”

秦玄策轻轻地“哼”了一声,伸手过来。

阿檀以为他又要敲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嘤”了一声。

手掌落下,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摸过。

似乎是炙热而温柔的触感,但阿檀分辨不清楚,因为他只是碰了一下,如同蜻蜓沾水,一触即离,又让她疑心是错觉。

但他的声音却是清晰的,刚硬而坚决:“等我回来。”

他在战马上倨傲地挺直了身体,略一抬手。

一声战鼓响,三千玄甲军齐齐翻身上马,战马仰首发出长长的嘶鸣,锦旗飞扬,轰轰隆隆,风雷卷起,奔涌而去。

阿檀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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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太好,乌云沉沉的地压在凉州城上方,带着厚重的阴影,已经连着两天没见到太阳了。雨要下不下的,一丝风都没有,城楼上的战旗低垂,凝重而压抑。

城楼上的士兵明显增多了,一个个握紧了手里的刀与剑。民夫们来来回回,不停地将箭石搬上来,堆在箭楼和弩台上,各处显得拥挤而凌乱。

薛迟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但举止还有点不太利索,他,堂堂都督、偌大的一个魁梧汉子,蹲在弩台的阴影下,两只手拿着一张煎饼,默不作声地啃着。

严兆恭在城楼上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每踱一圈,就停下来骂一下薛迟:“吃吃吃、你还有心思吃?”,或者是,“快走开,这么大个子杵在这里,简直碍事。”

薛迟理亏,忍气吞声,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继续啃他的煎饼。

没有阳光,城楼上却愈发燥热起来,好似捂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下面,让人喘不过气来。

严兆恭踱了半天,脚都酸了,总算消停下来,抹了一把汗,恨恨地道:“这鬼天气,怎么不痛快地来场雨,简直要命。”

就在此时,瞭望塔上的士兵大声呼喊了起来:“大人、严大人,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严兆恭马上奔到城楼边,扒拉着往远处看:“哪里?”

连薛迟都跳了起来,一起凑过来:“哪里?”

天与地交接处扬起了尘烟,出现了一大簇黑点,朝凉州城奔驰而来。

城楼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个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隔了片刻,瞭望台上的士兵惊喜地叫了起来:“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严兆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薛迟把剩下的煎饼一股脑儿塞到嘴里,默不作声,一瘸一拐地下去开城门。

秦玄策率领玄甲军归来,他的铠甲上沾满了血和黄沙,干涸成斑驳的黑色,刺鼻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人和马都已经精疲力竭,挟带着一路尘烟,刚刚踏入城门,几匹战马吐着白沫倒下,马上的骑士滚落下来,趴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

周围的士兵急忙奔过去,将人抬了下去。

严兆恭和薛迟跑着迎了上去:“大将军无恙否?”

秦玄策从马上跳了下来,顺手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扔了过来,冷静而急促地道:“敌军稍后就到,闭紧城门,加强防守,准备应战。”

严兆恭眼疾手快,接住了抛过来的事物,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头颅,死者怒目圆睁,须发皆张,断口处参差不齐,好似被人生生地扯断似的,一片血肉模糊。

这个头,薛迟是认得的,他脱口而出:“阿史那摩!”

严兆恭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之情,他反而差点落泪,抱着那个头,“噗通”一下,跪倒在秦玄策的面前,颤声道:“下官无能,无颜面见大将军。”

秦玄策心里一咯噔,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兆恭的脸涨得又黑又红,愤恨地道:“魏王持天子手谕,强行征调了城中泰半兵力,两日前出城奔赴定州去了。”

他突然伏地痛哭失声:“我没用,我拦不住他,我对不住城中百姓,对不住严家的列祖列宗,我该死啊!”

秦玄策来回千里奔波,已经三天不曾阖眼,此时恍惚有点眩晕的感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耐地闭上眼睛。

周围的士兵来回奔跑忙碌着,战马不耐地刨着蹄子,发出“咴咴”的鸣叫,城门不远处,百姓们聚集在一起,不知做些什么,吵吵嚷嚷的。

一片喧哗中,严兆恭的哭声依旧显得刺耳呕哑,十分难听。

秦玄策生平最恨人哭哭啼啼,对阿檀他还能忍,对严兆恭这样的粗鲁男人,他没什么好忍的,他马上睁开了眼睛,一脚踢了过去,怒道:“闭嘴,吵死了,起来说话。”

严兆恭被踢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疼得一呲牙,倒是不哭了,狼狈地爬了起来,道:“大将军虽斩杀阿史那摩,但无济于事,如今凉州空虚,人马不足八万,败局已定,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下官不敢拖累大将军,还是如魏王所言,请大将军至速至定州汇合,待朝廷援军到后,再做图谋。”

秦玄策戴着龙鳞重环纹的虎面头盔,盔沿低低地压在眉梢上,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他的脸上沾着斑驳的血迹,表情模糊不清,他的声音淡漠,也听不出喜怒:“你呢?”

严兆恭摇了摇头:“我家园在此,城中百姓皆为亲族乡邻,我身为凉州刺史,万万不能背离,愿率城中守军以死尽忠。”

秦玄策的目光又落到薛迟身上:“那你呢?”

薛迟的伤还没好,在随从的搀扶下慢吞吞地爬起来,一脸愧色:“此事说来原是末将造孽,不该将魏王带来此处,如今追悔莫及,末将已经弃了庐州,若再弃凉州,只怕将来要遭天下人耻笑,愿死守凉州,与严大人共进退。”

三千玄甲军如今只余两千,他们沉默地守在秦玄策的身后。

秦玄策不说话,他忽然闻到了一种味道,米面煎烤的味道,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甜,这是一种食物的焦香,从空气里传来,若无若无,却勾人得很。

秦玄策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他抬起头,左右寻觅了一下,很快锁住了方向:“那边,在做什么?”

那里围着大堆人,互相推搡着,歪歪扭扭地排成一条长龙队,一个个踮着脚张望着前面,隐约还听得人在嚷嚷:“那个,你没登记名册,不算数,走开走开,没你的份儿,别想占便宜。”

严兆恭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抓了抓头:“呃,那个,城中兵力不足,我临时征集百姓入伍,那边是个征募点。”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百姓心系家园,同仇敌忾,十分踊跃,来的人有点多。”

秦玄策把牵马的缰绳扔给旁边的士兵,大步地朝那边走去。

越到近处,香气越明显,又酥又甜,闻着那味道,几乎可以想象面饼在酥油里煎成金黄的模样,奶酪抹上去,溶化在锅里,还有芝麻或者松子撒在上面,沾了白糖,直勾人肚肠。

秦玄策一袭战甲,满身血污,严兆恭在身后恭敬跟随,众人被那种凶煞的气势所震慑,瞬间安静了下来,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那里搭了一个木棚子,棚子下面支着锅灶,锅里煎着面饼,酥油欢快地“滋滋”作响,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香甜起来。

站在棚子下面做煎饼的人果然是阿檀。她穿着一身印花蓝布裙,头上包了一块青花帕子,斜插一根木簮,把乌羽般的青丝盘缠了起来,宽大的袖子用臂绳挽起,露出两截莲藕般雪□□嫩的手臂。

晋国公府富贵熏天,纵然是家中奴婢,日常也是一身绫罗锦缎,秦玄策是第一次看见阿檀这般模样,在灶间忙碌着,活似一个小村姑。

这是一种人间烟火的气息,在铁马兵戈中显得格外生动鲜明。

阿檀一手持勺,一手持箸,飞快地在锅里翻动着,很快将一块香喷喷、金灿灿的煎饼铲了起来,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了,脆生生地道:“好了,下一个。”

咦?居然没人伸手来接,不对劲。

阿檀抬起头,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惊喜地叫了起来:“二爷、二爷、您回来啦!”

她的眼眸里浮现出可疑的泪光,看过去水汪汪的,但她却笑着,露出嘴角边两个小酒窝,霎那间,似春光摇曳。

旁人有许多人在使劲咽口水,不知道馋的是哪一样。

秦玄策的脸色开始发青。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钻出一个孩童,蹭到阿檀的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阿姐,我也想吃煎饼,能给我一块吗?”

方才人多,这孩子根本挤不进来,这会儿趁大家不敢动,他才有了机会,七八岁的男孩儿,皮得很,胆子也大得很,拽着阿檀的衣角不放,耍着无赖:“给一块嘛,就一块。”

阿檀低头看着那孩子,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可是,严大人有吩咐,报了名入伍的,才能领一块煎饼,你不行哦。”

那孩子厚着脸皮道:“再过几年,等我长大,我就应征从军,今天算是提前先领一块,也没差别的。”

懵懂幼童并不知道城中的形势,这孩子,或许他根本就活不到长大。众人听闻此言,皆是黯然,严兆恭扭过头,抹了一把脸。

阿檀露出了柔软而温存的神色,她微微地笑着,俯下身,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把煎饼递给他,柔声道:“好吧,那就先给你,你要快点长大才好呀。”

孩子欢天喜地,接过煎饼,乐呵呵地跑了。

秦玄策沉默地走到阿檀面前,他脱下了头盔,甩了甩头,淋漓的汗水和血水一起滴落。

“咦?”阿檀赶紧用手护住她的锅,皱起了鼻子,“二爷您好脏、好臭,离远点,别蹭上了。”

她嫌弃他?她居然敢嫌弃他!她如今的胆子肥得几乎要冒油了。

秦玄策的脸由青色变成了黑色,他冷冷地盯着阿檀:“我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来着?”

“嗯?”阿檀红了脸,羞答答地道,“您叫我等您回来。”

“不是!”秦玄策怒道,“前面那句。”

“啊?前面?”阿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再使劲地想了想,犹犹豫豫地道,“那个……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哪里都不许去……”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由小鸟“嘤嘤嘤”变成了蚊子“嗡嗡嗡”,几乎听不见了。

秦玄策严厉的目光差点把阿檀戳死:“别说大门、二门,你再走两步,连城门都要出去了,我的吩咐你居然敢无视,谁给你这个胆子的!”

阿檀弱弱地举起一根手指头,颤颤抖抖地指了指严兆恭严大人。

嚯,居然还真的有人借胆子给她?

秦玄策扭头,用利剑般的目光逼视严兆恭。

严兆恭擦了擦汗,硬着头皮分辨道:“是这样的,大将军,您听我说,您带来的这位苏娘子,生得绝顶美貌,凉州地界就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姑娘,还有,性子温存、心肠良善,更兼得有一手好厨艺,这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我家婢子,不需你夸。”秦玄策不客气地打断了严兆恭的马屁。

“是。”严兆恭后退了两步,飞快地道,“下官担心仓促之间,无人应征入伍,故而求了苏娘子到这边来,她往这一站,半天工夫不到,过来的人都要把棚子挤倒了,凡是登记了名册应征的,还能领一块苏娘子亲手做的煎饼,人间美味,应者趋之若鹜。”

很好,严大人十分精明能干、知人善用,无怪乎凉州城富庶繁华,常年不衰。

秦玄策气得笑了。

他的笑容冰冷冷的,还带着未褪的血腥煞气,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压了下来,比天上的乌云还暗沉。

那群排队等着领取煎饼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恨不得把头插到土里去。

秦玄策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这些人。

虽然……但是……美色与美食惑人,终归不如性命要紧,明知必死之局,依然慨然赴死,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来应征入伍的,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呢。

秦玄策纵有一肚子恼火,也无从发作,只能把目光转了回来,怒视阿檀:“袖子卷那么高高的作甚,不冷吗?”

真的不冷,夏天了,热得很,额头还冒汗呢。

阿檀的头才摇了两下,突然意识不对,拼命点头,赶紧放下袖子,把她白嫩嫩的手臂遮掩住,小心翼翼地道:“冷,挺冷的,多谢二爷提醒。”

秦玄策继续怒视她:“蠢笨丫头,饼子煎糊了。”

“啊?”阿檀这才闻到一股焦味,原来是一块煎饼还在锅里,这会儿工夫已经发焦了。

她慌慌张张地把那块煎饼铲了起来,吹了又吹,很是心疼。

秦玄策把手伸了过来:“给我。”

阿檀嗫嚅着:“这块黑了,不好吃,二爷稍等,我再给您煎一块好的。”

秦玄策劈手将煎饼夺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确实是糊了,边上还有一点点苦,仍然是好吃的。阿檀做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好吃,她总是能精准地抓住他的胃口,小小的一张煎饼,和她在家时做过的味道一样,和着牛乳、抹了芝麻酱、撒了白糖,那种酥脆焦香的感觉,直接透到心底去。

更何况秦玄策路上饿得狠了,这会儿吃什么都是香的,拿着煎饼,吭哧吭哧地咬着,吃得很凶。

严兆恭在一旁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事不宜迟,请大将军即刻离开凉州,大将军若在,凉州虽失,江山尚有凭仗,来日亦有人能替我等光复故里,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

薛迟及随侍的凉州属官亦在劝说:“请大将军速速决断,尽快离开,吾等为大将军断后。”

秦玄策默不作声,三两下吃完了煎饼,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几天不见,他的嘴边已经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整个人看过去粗野而凶悍。

但他挺起了胸膛,下颌微抬,目光扫过左右,那气势如山岳岿然,又是那般倨傲而高贵,这是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立在城门前,如同他的剑、他的银枪,笔直的、刚硬的、永远不会折断。

他的神情依旧是冷峻的,仿佛天生带着一种令人不可直视的威仪,他望着众人,声音清晰明朗,一字一顿地道:“吾父兄当年战死于此,城墙之上一砖一石皆其魂魄所依,我为人子弟者,怎可使父兄魂归无所。”

他对着场中诸人,那些凉州的属官、城楼上的士兵、城门前的百姓、还有排成队的、刚刚应征入伍的人,肃然一抱拳,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道:“玄策不才,愿拼尽全力,与凉州共赴生死,与城中父老丨共赴生死,绝不言退!”

严兆恭热血上涌,红了眼眶,一撩衣袍,单膝下跪,亦抱拳:“与凉州共赴生死,与城中父老丨共赴生死,绝不言退!”

目之所及,在场的人都跪下了,百姓们握紧了拳头,士兵们仍然抓着手中的弓戈,轰然应和:“绝不言退!绝不言退!绝不言退!”

声音直冲云霄,天上的鹰隼倏然被惊动了,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从城楼外的天空掠过。

起风了,乌云开始滚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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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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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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