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你属狗的啊
进入十月,气候最是舒适,邱鹿鸣天天上午都带着秋宝到大赫山下的枫叶幼儿园外,看小朋友做操,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老师带着耳麦,每到十点钟,就会带着全园小朋友跳欢快的舞蹈,气氛十分欢乐,附近很多没到入园年龄的小孩子都喜欢来看。
这些带孩子的大人,极少有孩子的妈妈,大多是姥姥奶奶,或者是保姆。
邱鹿鸣就显得很突出,有个孩子奶奶忍不住了就说:“秋宝妈妈,你穿个长裙子多麻烦,你像包子妈妈那样,穿条牛仔裤多方便!”
邱鹿鸣笑笑,“我腿太粗,不敢穿呢。”
那奶奶哈哈一笑,“粗能粗到哪儿去,还能有她的粗?”
她一指旁边一个追着一个小男孩的保姆,那保姆追上男孩,摸了一下他的尿不湿,“还能坚持一会儿。”
旁边人笑说:“睿睿妈妈知道了,非开了你不可。”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没摄影头,睿睿又不会说话。再说了,这天气在外面换尿不湿,那不擎等感冒啊!”那保姆振振有词。
邱鹿鸣看那孩子沉甸甸的尿不湿,暗自摇头。孩子交给别人带,怎么能放心呢?事业什么时候做不行,孩子的童年就这几年啊!
她是坚决不给秋宝用尿不湿的,宁可多带几条裤子出门,也绝对不用。现在秋宝渐渐大了,已经懂得哦哦地发声提醒,在家里更是自己到洗手间坐到儿童便盆上。
幼儿园的孩子们排成队,回教室了,墙外一群大人围着几个孩子还在叽叽嘎嘎地笑,有个孩子奶奶不停地大声诉说儿媳的不是,另外几人分外同情地附和着。
邱鹿鸣带着秋宝立刻回家了,仿佛再听一分钟,她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不停抱怨的人。
这天,又来看小朋友做操,秋宝和包子打架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俩小孩闹矛盾了,两人对着吼,你一声,我一声,一个比一个声音高,邱鹿鸣和包子妈妈都没在意,两人还无奈地相视一笑,结果下一秒,包子抬手就朝秋宝打过来,幸亏胳膊短,只打在胸口,要是长一点,就挠脸上了。
“哎呀我的妈!”包子妈妈一个箭步上前拉自己的儿子,但她动作还是没有秋宝快。
只听哇的一声,包子大哭起来,邱鹿鸣的动作只比包子妈妈慢一步,她一把拉过秋宝,“苏秋宝!你怎么能咬人!”
秋宝控诉地指着包子,对着邱鹿鸣哦哦两声。
邱鹿鸣明白,儿子的意思是他先打我的。她蹲下来,“唉,那也不能咬人。”
包子妈妈本来对自己儿子动手打人还很歉疚,现在看着儿子手腕深深的牙印,心疼得不行,半嗔半怒地把包子的胳膊伸到邱鹿鸣眼前说,“你家秋宝属狗的啊,怎么咬人呢!”
邱鹿鸣苦笑,“可不就属狗的么!”
说完揉着包子的手腕哄他,“包子不哭哦,阿姨给揉揉,等阿姨回家狠狠教训秋宝弟弟!”
包子妈妈脸色变幻。
那个大咧咧的粗腿保姆在旁边说:“包子别哭了!大小伙子哭啥啊,你比人家大,还先打人,还打不过!哈哈哈,别哭了我看看,没事儿啊,俩牙印,又没破皮儿!”
包子妈妈脸上挂不住了,“算了!以后我们也不到你们这边了,省得受人欺负,反正也上不起这个幼儿园!”
邱鹿鸣连忙说:“我替秋宝道歉,小孩子打架,一转头就又玩到一起了,可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敢情你家孩子没吃亏,今天挨咬的是秋宝你试试看!”
邱鹿鸣试想了一下,觉得实在不能容忍。
包子妈妈白了那保姆,又白了邱鹿鸣一眼,“真当是什么高档社区呢,还不是一个请不起保姆,一个请了个啥也不是的保姆!”说完抱起还在哭的包子,一扭身就走了。
那保姆瞪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包子妈妈,对邱鹿鸣说:“你咋不怼她,明明是包子喊不过秋宝,先动手的!你凭啥让她呲哒你!”见邱鹿鸣不回答,又说:“哼,瞧不起保姆,这工作可是好人不爱干,孬人干不了呢!瞧不起我,她连工资还都没有呢!”说完又多哼了一声,把孩子放到婴儿推车上走了。
邱鹿鸣也准备回家,一个孩子姥姥过来笑着说:“孩子还得自己家人带才放心,这个保姆的主家,两口子都是律师,整天忙得不行,朋友介绍这个保姆来看孩子,当着家长的面,她装得可像那么回事了,一出门就变了个人,啧啧。”
“她胆子够大啊!”
“可不是呗,咱们知道了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还能上他们家专门去说?”孩子姥姥看看秋宝,“你家孩子伺候得真好,哟,这大耳垂,有福气!秋宝妈妈我看你,像是个职业女性,这是,辞职了专门带孩子?”
邱鹿鸣点点头,“也请亲戚带过一阵,家里有事不能来了,我就自己带了。”
“你妈不帮你?”
“她工作很忙。”
“那......”
“婆婆过世了。”
“哦哦。”孩子姥姥转了话题,“自己的羊自己放,长大了孩子也跟你亲,挺好的。我们家女儿女婿都是公务员,谁也不舍得辞职,我这刚一退休,他们就把我弄滨城来了,一晃看了一年多了,哎呀天天提溜着心啊,眼珠都不敢错一下。我家老伴还没退休,一个人在老家,饭都吃不好。唉。”
“都不容易呢。”
“没办法,心疼自己姑娘啊。对了,包子她妈妈人挺不错的,这回是让那保姆挤兑急眼了。”
“我理解。你们也都是明眼人,包子虽然先动手,可毕竟吃了亏,当妈的心疼了是肯定的,我也很歉疚。”
“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让你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看着那位姥姥,觉得她表情上写着:我也觉得你应该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心里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阿姨我得回家了。”邱鹿鸣收起面上笑容,带着秋宝回家了,秋宝没玩够,哦哦两声表示还要玩,邱鹿鸣说回家看故事书去,这才答应了。
回到家,邱鹿鸣不知道该怎么和秋宝说今天的事情,想了几想,她蹲下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说:“秋宝,要尽量和小朋友和平相处,没人愿意和爱打架惹事的小朋友做游戏的。”
秋宝点点头。
“但是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秋宝不解地看着妈妈。
“唉,哪个妈妈能受得了别人打自己的儿子呢。”邱鹿鸣摩挲着秋宝的头发,“咱们不打人,但别人打你,必须还手!就像今天,你是对的!”邱鹿鸣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小脸,“也不是就不能先动手,遇到过分的事情,你可以先警告......唉,一岁的娃,算了。”
她觉得秋宝虽然能听懂她大半的话,但今天这个道理未必能懂。她不想不明不白就打秋宝,况且她根本不认为秋宝有错:弱者不代表他就有理。
娘俩坐在窗边的秋日阳光里,邱鹿鸣手里拿着一本书,呆呆地看着光影慢掠,她知道自己把全职主妇想简单了,这里不比国朝,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人雇人,或者有家生子,这里的楼房再大也是一个屋檐下,住家保姆和主人住在一起,诸多不便。
尤其是她还要注意,不能把秋宝教育得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他要适应这个时代。
她要秋宝融入其他孩子,但她并不想融入看孩子那群人,怎么办。
秋宝像模像样地翻着一本图书,也不吵闹。每当邱鹿鸣看书的时候,他也会安静下来,翻一翻书。
“多好的儿子啊!”邱鹿鸣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下午娘俩午觉醒来,秋宝笑嘻嘻地满屋子跑,指着窗外哦哦地还要出去玩,邱鹿鸣头大,又要出去玩!怎么那么野啊!
娘俩直接去了大赫山,半山上有个小型动物园,虽然气味难闻,但是秋宝不在意,一个月恨不得去三十次。
无论是一孕傻三年,还是遂着孩子心意,总归都是降智的事情,难怪没人愿意看孩子呢。
邱鹿鸣心中隐隐有些不愿意承认的心思浮现,——母爱并非完全无私,她有点儿后悔辞职了。
她本意是安心陪伴秋宝三年,等他上了幼儿园再发展自己的事业。
但是她高估自己了。
如果全社会的女人,都不工作,都在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大多数女人都风风光光地工作,而她的社交圈子一下子降了几个档次,接触的人都是她根本看不上的人,似乎连东行云几人对她的态度也都变了,周小年从前有些怯怯的羡慕的表情,现在都没了,和她大大咧咧说话毫无顾忌,让她无端火起。
第二天,邱鹿鸣立刻给自己报了一个周末学习烘焙和咖啡的学习班,又逼着苏毅鸿同意,每周至少让她有一晚空出来独自去做瑜伽,或者和闺蜜聚会。“我的心情好了,对秋宝的成长也有利不是?”她对苏毅鸿也对自己,确定地点点头。
苏毅鸿摸着她的头顶大笑,“是是是,对我也有利。”
邱鹿鸣搂住苏毅鸿的脖子,仰头看他,“我们不能做古人,我们要跟得上时代。”
“反正道理总在你手里。说国人学习欧美不伦不类,数典忘祖的是你,如今嫌我古人要我跟上时代的也是你。”
邱鹿鸣吃吃地笑,不说话。
“刚辞职就后悔了?从古至今,出门打拼的,就没有不辛苦的,国朝女子的职业无非是女厨子、纺织针线上的,再就是做仆妇、奶娘,唱曲儿的就更休提了。但凡有些能力的男人,就没有让妻子出去做工的。现在,男女平等,女人都能从军从政了,工作不再只是女人赚钱的方式,更是女人体现个人价值的途径,可是,你去问问,哪个女人成功,不是以牺牲自己的健康,牺牲家庭和睦和与子女相处为代价的?你如果舍得秋宝,你尽可以再找份工作,或者去做生意!”
邱鹿鸣不笑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松了。
苏毅鸿搂住邱鹿鸣,“我是真的心疼你,不舍得你出去与男人拼搏。”
“哦,跟男人比拼我可不做,天然就不平等,男人一年到头,跟牛一样壮,而女人一年要流十几次血,一旦怀孕更是最羸弱的时期,我有脑子,我才不跟他们拼。”说完双手勾着苏毅鸿的脖子,“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去拼?”
“呵,我却看你辞职这些日子,有些不安心呢。”
“那一定不是我,是那个人的习惯在作祟!”邱鹿鸣摇头。
苏毅鸿仰头,“哦,我若有什么不是,想必也是那个人的习惯。比如打鼾,比如吸烟,又或者哪日惹了花花草草......”
“你敢!”邱鹿鸣双目一瞪,两手掐住苏毅鸿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秋宝,压低声音,“你敢动半点花花草草的心思,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邱女官的手段!”
“下官知错。”苏毅鸿笑着双手一格,邱鹿鸣只觉手肘一麻,就松开了他的脖子,然后糊里糊涂就被扛起,出了卧室。
两人躺在客卧的床上,轻声说话。
“再过几年,我若不能提职,就会转业。”
邱鹿鸣一愣,在她心里,下意识认为苏毅鸿会和国朝一样,一辈子是个武将。“你为国立功,他们还让你转业?”
“呵,那不是一回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级别到了年龄都得转业。”苏毅鸿搂了搂妻子,“你放心,养活妻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你无需为金钱发愁。那些取笑你不工作赋闲在家的,都是嫉妒你不必辛苦工作的人。”
邱鹿鸣贴紧苏毅鸿,“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真幸福,一结婚就可以分家单过,不必侍奉公婆立规矩;女人可以读大学,可以做官,不像我这个所谓女官,纯粹就是伺候贵人的名头罢了;另外国家还替我们管着男人,不许三妻四妾;即便遇到渣男,心灰意冷,也有机会男女同工同酬拼搏一把;生育这个鬼门关也容易过了......”
“我倒是听女军官抱怨,说如今的女人又要事业有成,又要会相夫教子,比古代女子还要辛苦。”
“现在的女人都太要强,事事都跟男人比个高低。怎么能比呢,就好比你跟我比梳头针黹、怀孕生子一样。导致现今男人觉得女子个个强悍自立,不需特别照顾,我见过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校园追逐一个同龄女孩,追上了抡起老拳咣咣砸着后背,毫不留情。记忆里,从前的男孩欺负女孩是会被嘲笑的,可现在全都没有了。”
“商场官场也是一样,没人把女人当女人,只当做对手。”
邱鹿鸣笑,不说话。
“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与赫教授别的地方都不同,唯有一点,找到好丈夫的能力和运气是一样的强!”
苏毅鸿哈哈地笑,胸膛震动,“又灌我迷魂汤。”
邱鹿鸣嗅着淡淡烟草味道,“转业也好,想必如今晋职比国朝还要艰难。”
苏毅鸿叹气,“国朝号称180万将士,最高武官是正二品,放眼国朝也只三两人,武官官阶三等七级60阶,我在边关拼死也只得第45阶,朝中武官被文官压得死死的,一边卖命,一边还挺不直腰杆。如今,国家超过300万的武装力量,虽然军人地位很高,又不分那么多的官阶,但优秀人才比比皆是,晋职也更加困难,偏我又不善攀附和经营......”
邱鹿鸣抱住他的腰,心下叹息:若是心中多些弯弯绕,也不至于直接杀人报仇,陪上一条命了。
“你如今比国朝官阶高了许多,又无人相助,想必都是靠你实打实干出来的,我又不要凤冠霞帔,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很好了。”
“好在如今商人地位奇高,我若转业了,能拿笔转业费,我当年在边关还有些赚军费的从商经验,想必总不会让你和儿子吃苦的。”
邱鹿鸣想到秋宝以后要读书,要结婚,自己两人还要养老,顿觉手上这点儿钱少得可怜,“夫君,等你转业,我和你一起做生意,我们总要给儿子攒足娶媳妇的钱,等我老了,也要像姥姥那样,给儿孙们分金条呢。”
苏毅鸿哈哈地笑,搂紧妻子,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这让他们觉得彼此无比的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