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铁闻起来像血
“我希望你们都能理解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尤其是你,青。”安妮埃丝放低了声音,“我知道我平时已经够唠叨的了,但为了维斯塔的人民,我们不容有失。”
“抱歉安姨,我只是......有些累了。”青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尝试让自己振作起来。马车里灰尘的味道让青回想起了她在埃瑟的第一间房,当她第一次走进那间狭小,只有一一张床,一套木质桌椅的房间时,她所闻到也是这股温暖的灰尘气息。冰冷的阳光从窗口照射到斑驳的石灰质感地板,空气中的粉尘如繁星般凭空出现,却丝毫不让青觉得肮脏;但从马车里传来那浓厚的灰尘气息,让青不禁有些作呕,可她胃里却空空如也,只能承受来自小腹源源不断的异样感。
“我们快到了,做好准备吧。”
马车逐渐驶向港口方向的集市,凯尔尼亚的集市在早上就热闹了起来,各类商贩都精神饱满地开始盘算一天的营生。今日也算得上是个特殊的日子,来自东方大陆的外交特使时隔数十年再次拜访维斯塔,早在凌晨,身披银甲的城卫们便纷纷部署在了海港周围的据点和高处,观察着凯尔尼亚人们的一举一动。东方的外交官来访维斯塔也不为它事,就是为了商讨关于维斯塔革命军同两国发展的关系;为此,在渡海到达凯尔尼亚后,外交官们还要乘坐两个月的马车才能到达位于维斯特洛大陆中心的维尔潘达克。
青所乘坐的马车位于车队的中部,一整个车队都伪装成了清晨进货的商队,领头的马夫都是从队伍中精挑细选,出身于凯尔尼亚的人扮演,他们在从军之前家里也都是农商,对于一路前往集市的过程轻车熟路。
安妮埃丝·蕾瑞尔神情凝重地等待着奎塔通讯器上的讯息,默默祈祷一切的按部就班。他们早在三个月前就在凯尔尼亚的城防部队中安插了眼线,早已把城卫的数量和分布摸得一清二楚。外交官们的行进路线自然也不在话下,在长达两周的筹备和演练中,安妮埃丝相信他们已经掌握了应对所有可能情况的能力。即便真相不是如此,她也必须说服自己和那群充满一腔热血的年轻人相信他们的汗水和痛苦并没有白费,凯尔尼亚行动也并不是孤注一掷的绝唱,只不过是为了收集另一个战略筹码,来为这场地久天长的战争天平上增加一个新的变量。
“目标大概还有三分钟就位。”安妮埃丝紧盯着通讯器上的信息。
潜藏在商贩中的刺客率先出动,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中悄无声息的清除掉了沿线的城卫;安姨一面透过车厢内的缝隙观察熙攘的人群,一面探知着周围环境奎塔的变化与流动。
凯尔尼亚接见外交官员的常规路线是走城镇北边的圣堂路大道,象征着礼节和尊重,但在一周前由于一次符石运输事故,圣堂大道仍然在长久的修缮中,这就使得城卫军必须改变原定道路的规划。同样能直达城镇中心圣堂的还有两条直道,一条是位于中部的集市广场路,另一条则是位于南部的靼姆街;但靼姆街是周边贫民聚集之地,治安问题和城市街景都是个不小的问题,热闹非凡的集市广场路就自然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一切自然是出自于安妮埃丝·蕾瑞尔的手笔。凯尔尼亚作为维斯塔少有的,远离战争的腹地,其兵员的部署也相对悉数,仅能维持凯尔尼亚正常的城防工作,根本无心再位危险品的运输分散出更多的人手。因此,只需要稍作手脚,一个天然而成的“事故”便会跃然纸上。
潜藏在人群中革命军会随时监控车队的位置,直至车队行进至他们预先设定好的“陷阱”处,便立刻远程引爆事先埋藏在地面砖石之间的黑帐,在顷刻间夺取所有人的视野。二革命军的战士们则提前沐浴过了咒术师的祝福,短暂的拥有黑暗中的视力,在一片混乱中趁机突破车队的方位,掠走这位来自东方的外交官。当然,这祝福的限制也十分明显,受到祝福的人只能看清被奎塔包裹的物体,而对于没有生机的物体来说则只有模糊的轮廓。为此,安妮埃丝用她的奎塔在每个可以离开集市广场的路口处都烧灼出了“标记”,在她的术式唤醒下,这些标记会在黑帐爆发的同时燃起,成为革命军撤退的指引。
“杰拉德,青,做好准备,目标即将就位。”
外交官蔚蓝色的车队在城卫军的列队保护下缓缓驶入集市中心的广场。
“记住了,我们并没有外交官具体信息,只知道他是一个佩戴有王室勋章的黑发中年男人。。”安妮有条不紊地说到,“黑帐时间会持续300秒,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黑帐的持续效果结束前找到他!”
“无论如何。”杰拉德的目光中透出着坚定。
青一言不发,只是握紧手中的刀柄,尽全力不向外展露内心的不安。她已经想不起在那个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种冰冷彻骨的潮湿感停留在她的指尖,不可名状的恐惧也如雨水般从她的每个毛孔渗进了少女的皮肤。那种恐惧是对于混乱,终结,最直白的畏惧和厌恶,是对死亡发自内心地拒绝,可即便青已经目送了许许多多曾和她有联系的人走向死亡,和他们死后瞳孔的呆滞和浑浊,她依旧对死亡有着撕心裂肺的厌恶。
“不要死啊。”青在心中默念。
“目标已就位,准备行动!”安妮埃丝的声音在车厢中突然想起。
随着一声巨响,刚驶入广场中心的车队被炸裂而出的烟雾瞬间笼罩,巨量的黑雾霎时包裹了整片广场;同时,安妮一行人破车而出,径直冲向黑雾的中央。护送的城卫还未反应过来那破影而出的敌意,变连同铠甲和肢体一同被杰拉德的巨剑斩断,嘴里发出一声呜咽声便倒在了地上。金属刺耳的碰撞声和血肉模糊的断肢很快便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力,对于暴力和血腥源自内心的恐惧是他们如鱼群般毫无规律的向四周奔走逃亡,他们惊慌的叫声甚至让青觉得他们才是被砍断手臂的人。杰拉德和安妮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刃,金属的银光如骤雨般倾泻到惊慌失措的城卫的身上,击碎了他们的盔甲,将他们的皮肤和内脏一同捅穿搅烂。恐惧和杀戮的情绪随着奎塔很快散播在了空气当中,加剧了青的呕吐感。
猩红色的火光从安妮埃丝的周身涌出,汇聚成一个个火珠,照亮了众人在黑暗中前行的道路。
“你们谁先找到他,就先行撤退,其他人立刻殿后,按照约定,我们会在靼姆的谷仓汇合。”语罢,安妮埃丝便消失在黑雾中,只留下雾气中几团红色的光晕。
青强忍恶心,俯身向位于车队中央的马车冲去,在黑雾中划开一道空白;马车两侧的城卫见来者不善,自然也是抽刀应战,但旋即被少女轻盈的脚步避开,未能招架两下便被击倒在地。马儿因受到惊吓而高声的嘶啼着,黑雾的四面八方传来剑戟的摩擦声和兵士被击倒在地的闷声,混乱不堪的情绪再次包裹住了青的思绪,但此刻的她除了前进,已别无他法。
青抽剑划开帐布,在雾霭中果然见一黑发男子躺倒在马车中间,双目紧闭,似乎正处于深眠。青仔细打量了一番男子全身的装束,深蓝色革鞣制大衣配上细银色的胸甲与护手,在衣领处更配带着似花非花的勋章。青虽未曾见过东方大陆的标识,却也觉得这勋章代表着尊崇的地位,便将男子悄悄搬出马车,用粗绳固定在后背。男子如彻底昏厥了一般,全身瘫软无力,任凭青粗暴的将他从车中拖出。
在一片混沌中,青闭目感受着奎塔在空气中的流动,惊恐和死亡的情绪随着奎塔的波动逐渐入侵青的脑海,扰乱着她的感知。魔力在空气中碰撞,那是战士们在相互杀戮的证明,革命者们毫无慈悲屠杀者措手不及的城卫军,城卫军也在混乱中不断将长矛刺入这些袭击者的血肉之躯。
“该死......标记究竟在哪儿.....”
惊恐的情绪让青的奎塔如同沙暴般混乱,根本无法从一片喧嚣当中分辨出标记的存在,让少女如钉子般一动不动。
汗水从脸上滴下。
瞳孔在不断颤抖。
少女彻底陷入了恐慌。
“青!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啊!”
一声来自脑后高呼穿过黑帐的雾气直达青的耳畔。
“快啊!”
那是安妮埃丝的呼声。
这一声呼叫如同雨夜的第一道惊雷般劈开了青的恐惧,“标记”瞬间如同太阳般光芒万丈。
青用尽全力驱动着双腿,握紧肩上男人的双臂,引导奎塔像广场的出口疯狂奔去。此刻,少女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狂野的本能牵引着她的躯体一路狂奔。黑帐中其他人见青已经捕获了目标,也纷纷调整姿态聚集在了青的身后,准备为撤退做好殿后。挥舞着长矛的城卫怒吼着从四面八方冲来,那震天的吼声和剑刃碰撞时释放的奎塔波动让青根本无暇顾及形势的走向,只是尽全力沿着小巷一路向南奔去。
很快,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少女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也感觉不到背后外交官的重量,她只觉得自己即将分裂,从双腿开始,随后是双臂,最后身体的每个部分,每一丝肌肉纤维都变得支离破碎,但恐惧却驱使着她的双腿不断的向前奔跑,因为比起停下,身体分崩离析的痛苦似乎不值一提。
“跑起来,给我跑起来!”青在内心中拼命的给自己鼓劲。
风从青的耳边拂过,来自路人惊恐的眼神也只是胡乱的散射,此时的青如同一头猎豹般,无视旁边的一切,竭力地奔跑着,以一种她自己也未想象过的步幅和步频,但她并非在追捕什么猎物,她只是竭尽所能地与自己的恐惧赛跑着。
终于,所有那些杂音,那些暴动着奎塔都渐渐的消散远去。
少女微微的恢复了冷静,她开始环顾四周,此时的靼姆街上空无一人,所有居民全都隐匿在了各自的家中,配合上破败、肮脏的街景,让青感觉自己步入了一座死城。青焦急的寻找着事先约定好的集合点,那栋灰蓝色的谷仓,它本来是有着鲜明的特点,但此时却如沉船般彻底淹没在了靼姆街的棕黄老旧的光景下。她尝试让自己不再恐惧,但却无法停止担忧,担忧安姨和杰拉德能否撤出,担忧这个外交官是否真如诺曼·帕戈他们认为的那么重要,担忧......担忧着这场战争是否真的存在任何意义。
在周身木质,腐败的阁楼的映衬下,谷仓确实算是靼姆街最得体的一座建筑了。用色粉漆成蓝色的砖墙整齐的排列着,方正的窗户也出人意料的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谷仓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巷子的尽头。谷仓原本用作凯尔尼亚固定的预备粮仓,但由于经常被鞑姆街的穷孩子们“光临”,维斯塔当局不得不清空了谷仓,将粮食转移到了凯尔尼亚北面的一个仓库中。原本鞑姆街的谷仓也就变成了救济粮的临时存放点,只有在一年中特定时候才会有粮食短暂的路经于此。
青看到那熟悉的建筑,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止不住的流淌,覆盖了她的双眼,双手双脚也如被撕裂般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酸痛。少女此刻才意识到背上的男人似乎还在深度的昏迷中,经历了长时间的颠簸后,他依旧安睡在青纤瘦的后背上;另青感到奇怪的是,背后的外交官似乎毫无魔力,她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奎塔的流动。
云悄无声息的隐去了太阳,灰蓝色的谷仓,鞑姆街怪异丑陋的民居在此刻都陷入了短暂的昏暗,少女周身的一切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混沌,黑暗如潮水般不停的侵蚀着她的视野。建筑灰黑色的几何形状和寂静无声的空气让青愈发地觉得熟悉,就连此时此刻她内心中的动摇和窒息也恰如其分的贴合进了这份熟悉中。青终于回想起了此时此景上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时候,正是她的梦。少女也曾好奇过梦究竟是现实的延伸抑或是反面,因为她也曾在不同的场合回想起她先前经历过的梦境,有些梦境具有惊人的预见性,有些则完全被证实是多余的担忧。可关于凯尔尼亚,在这个时刻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梦境和现实展现出它们惊人的一致性,她知道那一切将代表着什么,不是壮志未酬的悲歌,也绝非英勇陷阵的怒吼,而是象征着绝望的哀嚎。
青踏着沉重的脚步向谷仓缓缓走去,听着后背上外交官平稳的呼吸,她必须说服自己相信她的同伴,安姨、杰拉德、菲尼克斯……大家还在拿他们的生命作为赌注战斗,自己又岂能被梦境这种妄想般的幻觉所支配。奎塔在空气中缓缓的流动着,随着微风和尘土一同漂浮,青细细感受着奎塔在移动时如蚊虫振翼般的波动,想要从中摄取她急切渴望的信息,可她越是着急,就越难从奎塔的沙海中淘洗出她想要的那颗沙粒。
杀意。
沙粒中包裹的是即将破壳而出的杀意。
就在青打算转身跑开的时刻,那原本紧闭的,厚重的谷仓大门被顷刻间粉碎成了成千上万的木屑,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一股脑的倾泻在了青的身上,将少女和外交官一同甩飞而出,重重地拍打在地。这猛然的冲击让青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但很快,源自全身的刺痛和撕裂感灼烧着她的神经,血腥味也开始充斥她的口鼻。
少女很快便意识到了那并不是她的血。
“快……快逃……”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躺在一群木屑中喃喃的说着。
从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和露出白色颊骨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是谁,但是那颤抖,绝望的奎塔无时不刻的像青表明着,这是杰克·范里安,他们的接头人。
正当青要开口时,那紧随而来,厚重,浓密的奎塔让她如鲠在喉。如同暴雨前的乌云一般,那从谷仓喷薄而出的奎塔正涌动,翻腾着,沉重无比的气息将少女彻底包围;少女死死的盯着谷仓门后的阴影,她拼命的想驱动自己的身体,转身跑开,但是她做不到,她已深陷于恐惧之中。少女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但与其说那是跳动,不如说是在剧烈的颤抖;血液的高速流动让少女呼吸困难,胸口也蔓延着强烈的刺痛感,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分崩离析。
是的,恐惧,前所未有,散发着着暴戾和杀戮的恐惧已经将青的理智彻底摧毁,她几近不能动弹。
厚重的脚步碾碎了地上散落的木屑,发出了爆裂的响声。
恺·菲茨杰拉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身上的古铜色肌肉严丝合缝的填满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但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手上那把几乎和他等身的巨大黑斧。
“什么啊,原来只有一个小虾米,我还以为等到大鱼了呢。”恺的声音浑厚而高傲,如同漩涡般彻底包围了少女。
男人无视了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少女,转而走向了一旁奄奄一息的杰克·范里安。
“操你妈的……混蛋……”杰克·范里安蠕动着他的嘴唇。
“抱歉,你声音太小了,根本听不清!”恺嘲弄的说道。
语罢,恺径直挥动他巨大的黑斧,一斧向杰克·范里安砍去。就在那斧刃接触杰克躯体的瞬间,巨量的奎塔从斧面释出,杰克的上半身如同被吞噬一般瞬间消失,在仅存的双腿处留下了完美的弧形断面。
候鸟嘶哑的叫声突然从天空中划过,撕扯着青紧绷的神经。
“为……为什么会这样……”少女的声音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