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诀别

第4章:3:诀别

在回到哈韦斯特的路上,奈法兰曾经动过自杀的念头。

在凯萨德陷落之时,奈法兰没有感到过多的沮丧或者愤怒,反而有种释然感,她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脱下了自己为自己套上的枷锁。

从奈法兰记事起,亚历克斯·诺亚就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好脸色,因为这位将军所一直期待的是一位男性的继承人,而不是女子身的奈法兰·诺亚。但亚历克斯并没有因此对奈法兰弃之不顾,反而以更加严苛的标准要求奈法兰成长为一个战士、一个军人,但举手投足间也要作为一个女子代表诺亚家的底蕴和涵养。可以说,奈法兰的整个童年便是在极为割裂的战斗训练和女子礼仪中度过。她自然而然地成了别的贵族女孩眼里的异类,因为奈法兰总是带着一身的红肿和绷带和她们一起上课,对女孩子的话题也毫无兴趣,没有人愿意和阴郁而沉默寡言的她搭话。

看着亚历克斯毫无感情的眼神,奈法兰知道他对于身为女子的自己毫无期待,他所期望的是一个更加男性化的奈法兰。奈法兰本希望弟弟的出生能够让自己摆脱这份责任,从枯燥与割裂感中走出,可惜事与愿违。在布兰登·诺亚五岁的时候,人们便发现这位诺亚家的次子没有作为术师的才能,无法感知奎塔的流动。

这让亚历克斯大失所望,即便布兰登拥有天才般的战术头脑,剑技也精湛无比,但一个无法掌握术式的人是没有办法作为维斯塔的将军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因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而奈法兰,在术式和剑术上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尽管她宁肯自己只是个无能的废物。

在奈法兰的成人礼上,亚历克斯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上宣布了将奈法兰钦定为下一任诺亚家的家主。那短短的一刻,奈法兰悲喜交加,她因为自己多年来的痛苦得到了回报而高兴,可同时也因为这份责任带给她的无所适从而悲伤。身着晚礼服的她看向身旁的父亲,他的眼神中依然是毫无期待,至于布兰登,她亲爱的弟弟,却满怀着祝贺的笑容——这让奈法兰更加扭曲。

在晚宴上,奈法兰看尽了那些宾客,维尔潘达克的老贵族、将军们、那令人作呕的虚伪。从他们闪着油光的毛孔中散发着的尽是龌龊与贪婪,就连昂贵的香水也盖不住他们身上令人厌恶的体味。但奈法兰依旧保持了优雅而体面的微笑,她和他们依次祝酒,在众目睽睽下跳着舞。

在那欢快音乐和鼓点下,在那转身的间隙中,她看向坐在一旁的亚历克斯·诺亚,看向他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睛中依然什么也没有。

那天晚宴结束后,奈法兰吐了。

她只觉得自己被某些肮脏不堪的东西填满了。

奈法兰看向镜子,她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弄花,整张脸憔悴而苍白。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轨迹,那充满了恶心感的未来,并且她将一辈子和这种恶心感作伴,甚至要以这份恶心感为荣。

快速地整理面容后,她匆忙的离开了浴室,却迎面遇到了一脸严肃的亚历克斯。

奈法兰逃避着他的眼神,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

但亚历克斯却叫住了她。

“真是丢脸,奈法兰,你要把我们诺亚家的脸丢光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奈法兰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什么也没说,快步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没错,

奈法兰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感觉到了虚无,不仅仅是亚历克斯语气中的虚无,而是她自己内心中的虚无。躺在床上看着那洁白而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奈法兰笑了,她肆意地笑着,笑得眼泪从眼角流出。

如果填满自己内心的是虚无,那就假装它是无上的使命。

如果目光所及只有污秽之物,那就假装它们圣洁无暇。

如果自己无法相信自己,那就假装可以相信。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奈法兰以诺亚家下一任家主的身份和亚历克斯一同前往北方的战场。在那三年中,奈法兰将自己的军事天赋和术式展现的淋漓尽致,帮助维斯塔的的军队取得了一场场胜利。那段时光可以说是奈法兰唯一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时间,杀戮的肾上腺素和胜利的带来的快感让她逐渐忘却了内心中的割裂。

但很快,这份快乐也戛然而止。母亲去世的噩耗传到了北方寒冷的战场。

由于亚历克斯正作为基思河谷战役的总指挥之一在前线忙碌,使得奈法兰必须独自回到哈韦斯特主持她母亲的丧事。

这一次,时隔三年,她再一次看到了来自台下,那令人作呕的眼神。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我们所知的那样,维斯塔在赛思河谷大败而归,回到维尔潘达克的诺曼·帕戈发动了叛乱,亚历克斯·诺亚也在那场叛乱中死去。

短短的一年内,奈法兰接连主持了自己父母的葬礼。

看着那副逐渐被鲜花和泥土埋葬的冰冷身躯,奈法兰产生了幻觉,她仿佛看到亚历克斯还活着,还在呼吸,而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真是丢脸,奈法兰,你要把我们诺亚家的脸丢光了。”

亚历克斯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奈法兰的脑海中。

在诺曼·帕戈叛变后,维尔潘达克满城风雨。瓦尔登·尤金给出的结论是诺曼·帕戈杀死了不愿一同叛逃的昔日战友,也有传言说亚历克斯是自杀,因为他害怕事情败露。亚历克斯的死最终还是以诺曼·帕戈为凶手当作了结论,但很快,奈法兰也逐渐发现人们并不关心亚历克斯真正的死因。他们对诺亚家一直虎视眈眈,现在终于有了可趁之机。奈法兰对亚历克斯的死一直都心怀疑虑,但她宁愿这事情就这么过去,让她的父亲安静的死去。

在亚历克斯死后,一切都变了,诺亚家众叛亲离,在军队中的统帅力也一落千丈。布兰登为了医治自己无法感知奎塔的怪病也离开了哈韦斯特,前往维尔潘达克。而在随后的十年间,关于布兰登的事迹奈法兰都是通过报纸和信件得知的,加入了卡维尔·维斯塔御林骑士团的布兰登再也没有回过哈韦斯特,姐弟俩的情感联系也就慢慢的散去。

奈法兰成为了诺亚家唯一的主人。

但她心中的空虚依旧。

她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将诺亚家的宅邸装饰的金碧辉煌,也开始同其他贵族小姐们整日游山玩水。她的骁勇善战和优雅知性迷倒了一个个豪门闺秀,而奈法兰也逐渐发现身为女人的自己,也只对女人有感觉。奈法兰如同一个浪荡子般流连在妓院和贵族小姐们的家中,时不时也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哈韦斯特的老宅中,和她们肆无忌惮地放声做爱。

奈法兰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正在自我毁灭,用交欢的愉悦填补心中的悲哀,这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悲哀——但她期待自己的毁灭。

唯一看清了奈法兰自毁倾向的,是数十年如一日,一直为诺亚家辛勤付出的老管家,亚当·布莱克斯,哈韦斯特的人们出于尊敬都管亚当·布莱克斯叫亚伯。从奈法兰的视角来看,亚伯其实什么也没做,不,他似乎做了能做了一切。亚伯不像亚历克斯那样把诺亚家的荣光挂在嘴上,他只是一直默默地工作着,替奈法兰处理和维尔潘达克的矛盾,协调哈韦斯特赋税的分配,每天将诺亚家的宅邸打扫地一尘不染。这位身材瘦削的老人似乎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总是能将所有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每天早晨,亚伯都会前往奈法兰一片狼藉的卧室,为她和她的床伴端上早餐和热茶。

“如果我是亚伯,看到这样的自己,恐怕早就狠心离开诺亚家了。”奈法兰这样想着。

她也曾动过询问亚伯一直留下的理由的念头,但很快便放弃了,因为她知道这答案一定会让她自惭形秽。

奈法兰前进着,也逃避着。

她离开了哈韦斯特的老宅,在瓦尔登·尤金的命令下前往了凯萨德镇压叛乱。

奈法兰直到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但是她欣然接受,因为这样她至少能逃离维尔潘达克和哈韦斯特的一切。

在凯萨德的日子里,她的才能再次重见天日,对于这座智慧与知识之城的治理也渐入佳境,这让她逐渐忘怀了亚历克斯的死和布兰登的离开。但很快,奈法兰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焦虑之中,凯萨德的人们似乎永远也无法对她的方针满意,尽管她已经以最大的宽容和妥协维持了维斯塔帝国的姿态。

她向凯萨德的人们发起了更加开诚布公的回答,得到的却是消极而鄙夷的回应。这种焦虑感侵蚀了奈法兰的内心,她开始变得不择手段,开始变得残忍,又开始沉迷于声色之中。直到艾萨克·曼施坦因的计划将凯萨德彻底摧毁,而她作为维斯塔贵族的生涯也彻底结束。

奈法兰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年里一直在寻找着自己前进的意义,当赋予她意义的人都离开后,她便停下了脚步——但前进的意义从来都是由自己赋予的,而即便是走在一条没有意义的道路上,只是“走下去”这件事本身便成为了最大的意义。而现在,她彻底摆脱了所有的责任之后,摆在她面前唯一的一条道路,那便是通往真相的的荆棘之路。

她原本所逃避的一切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的面前。

冷漠如冰的亚历克斯·诺亚已经随风而逝。

作为诺亚家家主的奈法兰·诺亚也不复存在。

现在还呼吸着的只是一个无名之人。

即便是无名之人,也有着“走下去”的意义。

奈法兰想要寻找真相不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她知道那些逝去的日子再也无法回到她身边,流过的血和泪也早已变得干涸。

寻找真相,也只是让自己能走下去罢了。

哈韦斯特清晨的阳光洒在金黄的麦穗上。

“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的,少年。”

背着大剑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诺亚家宅的大门门口。

“决定好的事情可不能轻易改变,诺亚小姐你不会是怕了吧。”

看着一幅认真样子的杰拉德,奈法兰笑了。

“可能吧,搞不好我会突然出卖你。”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好了,我们走吧,前往维尔潘达克。”

风拂过麦田,掀起了一层层的麦浪。

奈法兰抚摸着腰上的佩剑,那是亚历克斯·诺亚生前的佩剑。

没有名字,也没有特殊的能力,看着也毫不起眼。

就是这样一把剑,配亚历克斯度过了几十年来的军旅生涯,保护着他的生命,斩杀着他的敌人。

他如果知道了你把剑给了我,会怎么想呢,亚伯?

他还是会像往常一样,露出失望的表情吗?

可能吧。

我不知道。

这么了解亚历克斯的你也不敢说自己知道吧。

在风中,奈法兰回头看到了正鞠躬送行的老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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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赛: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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