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打张殿海
周棉棉回家了,一个人回的。秦恋想跟来,他以疫情未平为由,拒绝秦恋和孩子跟随。秦恋虽不很理解,但见他意很坚决,便随他一人去了。而周棉棉很明白,此回是疫情所使,也是想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李傍晚由于处理客诉去了陕西,棉花也出差学习去了日本,所以这次回来两人谁都没有见着他。这对于周棉棉来说,却竟是轻松的。
棉棉妈却有些遗憾又有些责备似的说:“回来也打个电话,知道了傍晚棉花也好等着,我也好叫舒萍回来见上一面。”
周棉棉听了叫了声“妈”已流下两行泪来。
棉棉妈见了心也酸起来,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便说:“回来你也带上妻儿,让我们看上一眼,你难道还是赤裸裸一个人?我也百岁长久。”
周棉棉听了只不说话。他本以为俩孩子,在手机上都让妈妈见过,带不带都不在意了,不觉心又痛了一截。
次日,他去看了哑妈傍晚妈与些近邻。傍晚妈和妈妈一样责怪他说:“你个龟孙,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要搞突然袭击咋的这是。这傍晚和棉花夜个前后脚刚走,你就回来啦。要知道,说啥也得等两天呀。你说小时候你们仨那好嘞,都恨不得长在一块。谁也没想,大了你却跑那么远。我都跟晚说多少回啦,让你回来和他一块干,晚说你不回来。咦,小,你咋不回嘞,在家都多好,你不想家啦。”
“瞅瞅你说嘞,棉棉他在那面也一家子人,哪那么容易说回就回。”李得福哼了哼两下鼻子顶住老伴说。
周棉棉也只笑不答,因为在他心里这也只是傍晚妈的客套话而已。真若打了电话他会等吗?她会等吗?再说,他和他和她都已不在一个平衡点上,不在一个平衡点上还怎么对话。
“妈,在南方我看到立秋嫂子啦。”
“我听她说过,说她在你在的那个城市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的。”
“她和立秋哥差十多岁嘞,是吧?”
“十九,都快二十了。瞅瞅你立秋哥都老成啥样子,头发白了,背也驼,一老头啦。你立秋嫂子回来也不跟你立秋哥坐一处,嫌他脏。”
周棉棉听了,又想起那个穿一身红衣,顶着红盖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新娘。
“你杜大娘去年也死了。死之前不知怎么精神有了点正常,死活要住进那个楼里。傍晚和坏孩他们就把她抬进去,住了三天说一个梦都没做下,人们那个欣慰。后来才听坏孩说,不是没做梦,而是那三天三夜她妈根本就没闭上过眼睛。因为,朝北的窗户那黑白都有蛇在轮着给她唱歌,直到软得没有一根骨头地死去。”
“她那是不认命啊。”
“命,谁都要认的。你认,棉花认,我也认。活好了认,活不好更要认。”
周棉棉听了,看着妈妈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想到妈妈也要像杜大娘一样老了,说:“妈,我妹妹在北京和她对象买下房了,等她结了婚你就跟过去。”
“我和你哑婶一样,哪也不去。活,在东寨活。死,在东寨死。”
“我哑婶那面有亲人来了。”
“有,杨岸香她爸一认下棉花,你哑婶她弟妹都全来了。棉花还原谅了杨岸香她妈,判了无期。人也疯了,见了杨岸香都不识得,叫她啥丝依。你嫂子还跟我说,棉花一辈子都不再嫁人。”
“妈。”周棉棉叫完泪如雨下。
“你也不要哭,选择了那样的生活,你就把它过好。你们在外过好了你们的生活,就是最好的孝。走到了这一步,也不要再想那些对得住对不住的,也不要羡慕谁。傍晚他是开了个厂子,也把咱村建成全国共同富裕的示范村。可他为东寨操碎了心,还挨张殿海打压,当着那些人的面打嘴巴,我都……”
晚上吃饭时棉棉妈说起傍晚的厂子后又说起李傍晚挨打。
周棉棉听了已是气得不行,浑身的血都往一处涌说:“就这么算啦。”
“那能怎么着,他名在外,人人都怕他,连杨岸香她爸也还没说啥嘞。”说完这话,棉棉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说:“你可不敢管这事呀,他们人多抵不过。”
周棉棉忙笑了说:“我管他嘞事干啥,他们能忍我也能。再说,过两天我就走了,谁还知道他们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棉棉妈这才放心了说:“有些事能忍还是要忍的,这样对谁都好。你在外也一样,遇事冷静过去就忘,不与他人斗狠,就是你对也要忍。要不人家也说你不对,因为你要不吭不说也闹不起来不是。所以,人家在一旁看笑,也不帮你说理嘞。”
周棉棉说:“妈,我知道,但咱也不怕他。只要心狠,没有良心没有道德没有人性,人人都是张殿海。你们之所以怕他,是你们还善良还珍惜人生珍爱家人还遵纪守法。”
棉棉妈唉了一声说:“我也不懂你说的这些,人咋能没有人性和感情。”
晚上躺床上周棉棉是怎么也睡不着的,翻来翻去想的都是妈妈说的李傍晚挨嘴巴子的话。心便不平,肝在燃烧。和他从小玩大的伙伴,怎能让人无缘无故扇嘴巴,怎么想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决定去给李傍晚找回脸面。
睡到一点,他开始起来束衣装扮。穿了一身灰衣灰裤和一双厚泡沫底的灰布鞋。等骑车来到张殿海的别墅外已是两点。他戴上灰头套灰手套,双刀往两肋一插,紧跑几步跑上墙去,抓住墙沿上的钢丝翻越过去,落下来连点声息都没有。
院子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影,连笼子里的狗都在睡觉。师傅的师傅教过师傅进宅后如何判断主人的卧室在哪,师傅也传授给他。但那时都是老宅子,不像现在都是楼房。
周棉棉轻手轻脚地摸上二楼,根据师傅教他的经验判断,张殿海就睡在客厅右面的卧室内。
他正要撬门,可手一拧门把门就开了。他心里一怔,随之轻推出一条门隙往里听,并无熟睡的鼾声和气息传出。“没人?”周棉棉想。
不过,他还是小心地翻了一个跟头,滚到床边迅速站起。被是铺开的,被角被撩起。他拿手摸摸被里面,还是温热的。“起夜了。”周棉棉的第一反应。于是,他便藏在黑暗里等着。
等了一会也不见张殿海回,他便想去厕所堵,刚轻抬起脚就听到一个女人娇滴滴地说话。周棉棉听了直奔隔壁。
听到门响,张殿海忙问:“谁?”也没敢开灯。
“我,一个对你很好奇的人。”
张殿海听声音已到了跟前,可就是看不到人,吓得刚要喊,一个冷冰冰明晃晃的小钢片就割到了他脖子上的肉。
“别喊!”
张殿海这才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似有似无,像混入黑夜空气里的人影儿。
“你想干啥?”
“我想要两个耳光。”说着用手撸了撸那床正在颤抖的丝被,又掀开被角闻一闻香气,那是飘柔洗发水的味道。
一阵风从窗户那吹进来,吹起丝织的窗帘磨擦着丝织的被面。周棉棉见此拿刀在棉被上发狠似的划了两下,被里的绒毛就像失去了束缚,倾刻弹射出来,被风吹起像雪花一样满屋里漂起来。
张殿海听了,已感觉到李傍晚来雪耻,便也不说话了。
周棉棉拍了张殿海那流汗又流油的脸,又看了看墙上的结婚照在洁白的羽毛里若隐若现嘿嘿一笑说:“那照里的人像你,却不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是英雄是好汉,今晚一看也不过如此。可我又不明白,为什么人人又都怕你,让你随意欺辱。情愿给你当牛做马,情愿让你玩?”
张殿海以为这些话周棉棉只是说说,并不是要回答,便没说话。不想,周棉棉一咬牙刀一压,鲜红的血液带着腥味顺着脖子流到他那圆而光洁的肚皮上,又顺肚皮滴嗒到不再膨胀的棉被上。
张殿海当时就吓出几滴尿来说:“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他们为——为什么怕我,他们给我送钱,给我送女人,送的心甘情愿,送的我都不明白为什么。”
“啪啪啪啪啪……”无数个巴掌落在张殿海那张油腻的脸上……
第二日,就有张殿海被打,颈椎断裂,屎尿落了一床,儿媳发疯控诉张殿海滔天罪恶一事,传入街头巷尾。随后,张殿海就被逮走。紧接着,嘉伟民被立案调查。
打完张殿海,周棉棉第二日跟没事人一样下家后去溜达。看着满地的绿笔直的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在东寨家后的上空,有了烟火的气息。又看到桐花落了一地,便想起“桐花落尽春也尽”的诗句,不免伤感落泪。真是:
桐花落,花不语,花落纷纷为春离
为春离,还有期,来年花枝还等你
人有泪,谁慰藉,一汪眼泪别无期
别无期,青春离,年年花开再无你
晚上,张来和坏孩、二杆子、王耀武一些人拿来了酒要陪一陪他。奇怪的是,那晚马寡妇、冯娜两口、傍晚妈、哑妈等大人小孩来了满院,好像都是知道了他明天要走似的。
当一帮小屁孩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跑跑闹闹,歪着脑袋露出牙齿不整的嘴问他:“你是谁呀?我们咋没见过你。”
他听了,想说“我是你大爷”却又说不出话来。
“干大,他不回答问题。”小根根跑到张来跟前,一手拉了张来一手指了周棉棉说。
“他回答问题,咱也听不懂呀。”小崇杨说。
“去去去,都一边玩去。”马寡妇搡了小根根说。
“噢,他是个侉子。”说着围着大人们转圈圈。
那晚他在院子里爸爸种下的那棵槐树下第一次喝了酒,看着星星咽下一口又一口的苦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