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后的倔强
周棉棉一开始写小说是为了名利。可被退稿后他突然明白,这名利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得的,最起码是他这样的人不可得的。如果强行,那只是一种不相信大脑的倔强,却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才有后来的放弃。
多年后他才在秦恋一个歧视的眼神里,又一次爆发出了倔强。
那次,他指着一个点击过亿,写得却一塌糊涂的网络小说给秦恋看说:“拿百万字堆起的瞎编乱造点击量十几亿,谁信呀。”然后说了一大堆他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没想,秦恋连听都不听地把手一扬说:“人家写的再不好,挣着钱了。你写的再好,退稿了。我,只认钱。你嫌人瞎编乱造不好,你也瞎编一个,看看有人看吗。”
就是在这次对话里,秦恋的眼神里,他又一次不相信大脑的来了一回倔强,他周棉棉又要写小说了。而这次,他不再沐浴净身,也不再把文学看做神圣,他要脚踢文学,手举方块字瞎编乱造了。
也别说,一通瞎编乱造之后,他似乎还真找到了写小说的秘诀,点击量也有了。只是,那些看他小说的人从都不言不语。一月俩月不更,没人催,半年不写没人问。
还有他那厂子,也好像知道他写小说了似的。买来了个大手机盒子,上班就要收手机的,只有中午吃饭才能看上几眼,然后交上去待到下班才能拿回。所以,他这小说写得也一点都不自私。就这,厂子还怕他回家闲着,或者忘了厂规厂纪。下班前也常有布置作业的,要不就给张试卷做了明天交上。于是他常想,这进了工厂,除了睡觉的时间是自己的,剩下的是都得上交的。于是他这小说写得也夹缝求生似的,所以才有了豫东说他,吃饭都要喊两遍的话。
特别是冬夜下班回家,坐在温暖的被窝里,他想写他的小说时,秦恋就会说:“关灯睡觉。”他便会笑着说:“来感觉了,就一会。”秦恋也并不理他,依然说:“关灯睡觉。”他便又央求似的说:“几个字,就几个字。”秦恋依然不理他,开始四个字一个一个蹦出来说:“关灯睡觉。”他便不笑了,脸难看起来。秦恋见了,掀开被子下床给他关了灯。他也不示弱地下床去开。秦恋又关。他又开。那灯就亮了灭,灭了亮。这样来来回回数次,秦恋就猛地夺过他的手机冲那开关狠狠砸去。那开关被准确无误地砸中,哧哧地冒了会火花,就再也不能开关,灯再也不能亮。于是他那要来的灵感还没来及变成他喜欢的文字,就已成了按耐不住的愤怒。他出去摔了砖,看着那砖砸向地面声崩离析四处飞溅,他想那砖要是砸向自己该有多好。
不过,当他写到兴奋处,写出好的句段时还会兴冲冲地拿给秦恋看。而秦恋那时却拿手一挡,身子颤抖着几乎是吼叫又发狠似的说:“别给我看,我不看。现在纸上不写了,又天天抱着个手机,啥也不干。今年我要是再看不到三十万,就把你以前的稿子全烧了,手机上的也给你删了砸了,让它化成灰化成水化成面。”
这让他觉得他不光在创作上孤独没有时间,创作出来的东西没人理解也很孤独。于是,在他快要写完时郁闷了。或者他的创作本没有灵魂,人看了不但没有疗伤,反而抑郁了的让他抑郁了,面对这个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果然,还没等他马拉松似的把小说写完,网站就受不了啦,也难过地给他来个屏蔽,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难过了。于是,他的那点自信,那点骄傲,那点点击量,也随着屏蔽嘎然而止。他最后的一次倔强又一次回到了起点,来证明他的大脑是没有文学构造的。发生在夹缝里的万千力量,最终也没变成洪水一样汹涌。
也是不能理论的,也容不得你理论。于是,蔽了就是蔽了,好也罢坏也罢的蔽了。他瞎编乱造的网文,也碎成了一地鸡毛。
那天风微天晴,他突然又想起那些被尘封已久的文字,便拿来看。似乎心有不甘,还想燃起文学圣火似的。可看了那如小学生写作文一样的文字,翻了几页已是手沉,便茫然了。他知道,他还是他,无论怎么挣扎都还是他。十年前是他,十年后还是他,唯一变的是他老了,两鬓夹杂着白发。也便不挣扎了,有种凭天由命的感觉。任时间把他宰割吧,把他的思想精髓再一次雕刻,只是他不再发声。他还要阳光变成火焰把他烤干,然后变化一缕青烟,让风吹去。
豫见知他看手机是在写小说,偶尔还会问起写到了哪里,点击量又升了吗。他只淡淡地说:“不写了。”豫见会说:“为什么呢?”他会说:“没人看。”豫见还会问:“为什么没人看了呢?”他也有耐烦说:“写的不好。”豫见会说:“你不是说,写的好没人看吗?”他便哑然了。
他想,秦恋也许是对的。虽然她不读他的小说,不懂他的文字,但她知道他上班挣工资是最现实的。而他夸夸其谈的文学,是遥不可及的。她不是不支持他,也不是蔑视他,而是她清楚的知道他没有那个能力。他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通过读书来丰富思想。而不是也写一本书,让别人读了去丰富别人的思想。至于挣钱,那只是他在给她画饼,一张大饼,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去想的大饼。
秦恋给他所有的话,好像都上了魔咒一样,都在一件一件成为真的。也许,这就是秦恋为什么从不说他小说能成的原因,甚至连这种玩笑也不跟他开。这让他想起了奶奶。
那年雨水大,门口凹的地方总是存水,而胡同里是住个老奶奶的。老奶奶的两个儿子也住胡同里,一个南头一个北面,秦爹的门口就是老奶奶必经地方。老奶奶每个雨后的艰难行走,都让他看在眼里,很难过。那日晴朗,他也有空,把砖挑起,骑三轮下地拉来土垫上,重新整治平整。
那日老奶奶也坐于门口廊沿下晒太阳,见了便朝他这面说:“一个侉子,住着也不走。那面还不定以为在这面过多好的日子,上多好的班。其实,就是个累死鬼,还天天折腾。”说的话音很大。
在河南他叫侉子,在南方他还叫侉子,心突然像被谁捶了一撇子,竟很难受。扔下活,跑回屋就哭了。奶奶知道了,撅着满皱褶的嘴说:“你不用理她,这准是要死去,走后好不让你再想她。”果然,没两日那个奶奶就去了。还有,他和秦恋说起那个金链男,拦住他说他眼瞎的话。秦恋听了说:“他会把车开进池塘里的。”后来,他似乎有听胡同里最头的老虎大爷跟别人说过,金链男在大雨夜,把车开进了养鱼池里的话。
他想,秦恋就遗传了奶奶的一语成谶。想此他又想到秦恋说他被车撞死的话,不仅一个激灵便渗出些许冷汗来。
他甚而怕小说屏蔽的事秦恋知道,又唠叨出许多话来。还好,秦恋根本不关心他的小说。她关心的只是超市促销的海报,每天洗衣做饭接送孩子。再有空就是玩玩手机斗斗地主。现在秦恋可爱玩斗地主了,只因周棉棉一句:天天玩手机,不如玩斗地主。因为,他的工友们玩斗地主都挣到一袋五斤的大米了。秦恋就改玩斗地主了,誓死也要给他挣袋大米似的。
当棱角被唠叨磨平
我不知道
这是否就是一场悲哀
当怒火被唠叨燃起又无法发泄
我不知道
这是否就是一种别样的憋屈
当某一天再也无法承受
无痕迹地逝去
我不知道
那风中吹不散的
是谁的悲伤
这是周棉棉对秦恋唠叨的总结,对耳膜膨胀后的感悟,对他将要逝去的预言。
说秦恋恨他吧,也是对的。他听到她恨到他死,恨到砍了他毒死他给他戴绿。说秦恋的恨只是说说吧,也是对的。他眼里看到了她对他的好。这些在他歇班的饭桌上,从豫东豫见那一脸的吃相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想,秦恋的唠叨是穷闹的,是算计是斤斤计较给憋屈出来的,而这憋屈又是他给她的,只是她向他又发泄出来了而已。于是,他心里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就是空,空就是没有。于是,白天和黑夜就只剩下来一个梦:
他穿过一间间出租屋,风从窗户那吹进来,漂起的窗帘拂在一层一层叠起的棉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