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9 温柔

清晨七点,宋曜被约书亚唤醒。

约书亚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早餐，咖啡、煎蛋、培根、小块牛排和水果沙拉。

身穿深蓝色浴袍的约书亚像个男模，赤脚走在纤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肩宽背直，窄腰窄臀,双腿修长。要是脸上再多些表情就好了。

宋曜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约书亚则乖乖地跪坐在他的身边。

吃煎蛋时,宋曜故意多加了些酱汁，感觉有些咸。

约书亚将已消毒烘干的手指探入他的口腔,重点感受舌两侧。指腹缓缓滑过舌表面乳.头,在粘膜皱襞停留更长时间,这些位置是味蕾集中分布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有消毒水的苦味，只是有些凉。不过这种冰冷被熨烫了一小会儿,便有些温热了。

水果沙拉有些甜，约书亚又一次收取了甜的数据。

收集完毕，他垂下睫毛,收回湿润的手指,洗了手,用干毛巾擦拭。

之后继续乖顺地候在主人身边。

这个仿生人总是那么敏锐，宋曜简单的需求他能迅速获取。宋曜脑海中刚滑过“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广播呢”,约书亚便打开了广播。

“东七区华贸集市发生火灾，消防署已排遣救卫队前往救援高级客户，请群众紧急撤离，请空中车辆避开救援车道。”

“新立公司推出三种层次的商业保险，最低款一年只需三万新币，为您的生命保驾护航。”

“拳王集团在本月初推出了新产品，猎鹰700,只要植入此芯片，您将拥有36种高端格斗技能，力量强化十倍……”

尽是广告，宋曜揉揉太阳穴，想着还不如不听。

约书亚便关掉广播。

宋曜望着沉静的机器人，朝窗帘扬扬下巴。

约书亚便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

果然，客厅有一面宽大的落地窗。

宋曜站在诺亚集团98层，看到了清晨的赛博朋克世界——

天空乌云密布，橘色的阳光穿过云间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这个世界上。繁华林立的高楼建筑，高耸密布，有圆柱体，尖塔形、椭圆形、长方体，形态各异。错乱的空中桥梁纵横其中，夜里的广告和霓虹灯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闪着粉色、紫色的光芒。

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穿梭在钢铁丛林之中，约书亚介绍，长的是悬浮列车，短的是私家飞行轿车。天空已被射线规划出层层叠叠的轨道，供各类飞行器使用。

看到这番景象，宋曜想马上去周围的街区转转，当然，白天还不行，晚上才可以。

他专门看了一下宋博士的日程表，调出主要信息配合着看。

作为诺亚大学的在职教师，他一周只有三门课，分别在周一、周三、周四上午。主要时间都放在写作和研究上。宋博士名下有专著五本，名为《人机关系悖论》，《宗教与科技》等，正在写的专著为《仿生人约书亚》。论文二十余篇，篇篇都是核心。目前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仿生人与情感。主要专利有六项，基本都跟仿生人和义肢相关。

穿过来时，为周四下午，今日为周五，他没课，主要任务就是去实验室了解一下基本操作。作为一个高精尖人才，若没有专业知识是万万行不通的。鼠统告诉宋曜，昨夜趁他入眠时，有好好完善他大脑中有关宋博士的数据，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去看、去碰那些高端设备，激活已经存在的知识和技能。鼠统说得没错，当他的手指触摸冰冷的营养皿表面时，他便会忆起他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方法去培养这里面的生化人。本来完全陌生的控制屏幕，稍微尝试了一会儿后，便迅速熟悉了起来，好像已经用它操作了一万遍。

本来还有些担心教学方面的事，宋曜在光脑（类似于现实世界的电脑）中找到了宋博士的教案、教学设计等所有素材，大概花了一两个小时浏览了一遍，丰富的知识，强烈的热情涌现在了他的脑海，他便知道，这样的他去上课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总之，一天下来，他感觉自己能够顺利适应宋博士这个人设。

下午五点下班，终于有空外出参观这个世界了，宋曜取下眼镜，有些兴奋。

约书亚带主人去了位于100楼的停车场，宋曜见到了自己的专属车辆——草，有点帅。暂且叫它小银好了。

小银与其说是车辆，不如说是飞行器。轮胎可收入腹中，浑身流线型，通体带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可自动驾驶，主人和仿生人坐在宽阔的后座即可。

他们乘坐小银从100楼驶入空中轨道，平稳地飞在高楼大厦之间，完全不受气流影响。

宋曜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所处的诺亚科技大厦，这栋大厦如庞然大物矗立在建筑群中，成千上万的方形窗户跟前，挂着巨幅立体广告：巨大的诺亚方舟里，承载着狂欢的人群，他们拥有了机械义肢，拥有了人造的美貌，拥有了人造的内脏，和机械伴侣，广告上面醒目地写着广告词“”。

整座主城环形分布，极度繁华。差不多行驶在七八十层的高度时，便看不见天空了，因为高楼大厦遮天蔽日。不过不用担心下层缺乏光线，蓝色、紫色、粉色的霓虹灯给足了光线，巨型立体广告在楼层中穿梭，是巨大的、闪着白光的蓝鲸，是楼层那么高的靓丽少女，是奇形怪状的机械人。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小银的轮胎冒出来，安稳地滑行在马路上。

主城中心播放着清新愉快的曲子，整体很有东亚的感觉。密集的建筑群像香港街区，街道两边的灯笼、垂帘像日本街道。

宋曜发现，这个世界完全保留自身肉.体的人类（有钱人士）已经不多，大多已经为自己安装了义肢，植入了芯片。像宋博士这个人设，只植入了身份芯片，其它部位都没有动过，已是少见。他实验室的学生，有的双臂都是机械，有的眼睛看起来像望远镜，而在街道上，他看到了更奇特的人。

有遛狗的中年男子，奇特的不是他本身的机械双腿，而是他的狗。

这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戴着黑色项圈的年轻男性。

宋曜感觉有些恶寒。

约书亚感受到了宋曜的疑惑，解释道：“他牵的是仿生人形宠物，这类宠物只是具有人形，思维与犬类无异，价格比较低廉。”

按道理说，宋曜通过触碰可以唤醒已有的知识和记忆。可是他触碰约书亚，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还有很多是不知道的。

他问：“难道，仿生人的标志，就是项圈吗？”

约书亚：“最明显的标志是项圈，不太明显的就是充电孔和拆解沟壑。”

这些宋曜也都看到了。

约书亚：“我是主人制作的、尚未开始售卖的最新仿生机器人，我的功能从低端到高端全部覆盖，若主人希望获得人形宠物的服务，我可以……”

宋曜扶额：“打住，我真的没有s.m的需求……”

他马上郑重提醒：“麻烦你不要搜索这个专业名词，忘了它吧。”

约书亚乖巧：“好的，主人，我已断开搜索。”

两人正处于主城中心商业街，各种餐馆、酒吧、展览馆、宾馆应有尽有。宋曜对美食十分感兴趣，他在水果店发现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水果，例如，三头草莓，立方体西瓜，肿瘤状葡萄，爱心形苹果。这些都会相对便宜一些，原生态的水果价格翻了三番。

当他看到这些，脑海中已经有了解释。在这个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原生态的东西。所有原生态的水果蔬菜肉类都很贵，充斥着大量转基因复合产品，最便宜的食物不再有色香味，只是补充营养的胶囊而已。

他对那些奇奇怪怪的水果有些感兴趣，不过约书亚说那些对健康无益，购买了原生态的葡萄和草莓，酸酸甜甜的，一颗葡萄50新币，一个草莓80新币。在甜品店，又买了大大的甜甜圈，一个要1000新币，这东西与现实世界没什么变化，味道又香又甜。

也就买了些小玩意儿而已，便花了一万多新币。宋曜对这些没概念，而且他这个人设是真的不缺钱，他看过自己的账户，数不清的零，他也就不在意了。

吃了酸的葡萄，甜的甜甜圈，辣的鸡尾酒，都让约书亚感受一下。

除了用手指搜集数据，宋曜也让约书亚自己试着吃。

多次搜集数据，宋曜与约书亚之间形成了奇妙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每次宋曜吃东西时，无论约书亚在做什么，他都会回到宋曜身边，相当专注地盯着主人运动的口腔和吞咽的喉部。虽然他的味觉感官依然十分麻木，他却会相信，主人吃的东西十分美味，让他干涩的口腔也分泌出少量含有水、黏蛋白、淀粉酶的消化液。

当主人张口时，他有些迫切地用手指感知主人的感受。主人舌面上的颗粒如此丰富，每个颗粒又有着50-100颗味蕾，那些味蕾的感受对于他而言过于丰富，那些信息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好奇。

约书亚想要知道，主人品尝的所有味道，以及，对这些味道的所有反应。

他的手指又一次变得温热，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前两个关节都湿润了。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仔细洗手并擦拭。

而这一次，他有些好奇地望着自己的手指，用两根手指轻轻摩擦，指腹薄薄的一层水液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让他想起了主人湿润的唇，也带着这样的光泽。

【恭喜，进度+3%，总进度6%。理由：小小的好奇。】

宋曜听到了提示，好奇地望着约书亚，心想，这孩子在好奇什么呢？

约书亚撞上了主人的视线，才开始默默地擦拭手指，好像什么都没想。

此时，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乖巧无比的仿生人，学会隐瞒了。

宋曜抱着参观的心，在中心商业街转了一圈，便乘坐小银往外界开。大概行驶了十几公里，之前感觉到的繁华在快速逝去。越往外，越萧条阴暗，街区越发杂乱，灯光暗淡。

此时若开窗，便能嗅到与未来世界极其不符的下水道的臭味，这里的车辆都是传统车型，破破烂烂，路边歪歪斜斜坐着躺着一些边缘人士，他们在帐篷跟前，衣衫褴褛，身上有着酸臭味，都戴着类似于现实世界的VR眼镜，约书亚介绍，三万一副的超梦眼镜是很多穷人的梦想，这种眼镜让这些人活在游戏里，让穷人也有了幸福感，因为他们再也不关心现实的处境，只要在游戏里获得快乐即可。这些人往往也没有机械肢体，身边无仿生人陪伴，主要是没钱。

再往前走，是黑色的工业废墟，巨大的标志上有着刺眼的红色警告“Danger”。

宋曜下车眺望，感觉这个城市完全分裂了。

极度繁华的、被资本侵蚀的市中心，和极度贫穷、生活如地狱的市郊。这些倒也符合赛博朋克（）的定义，本来就是高科技和低端生活的结合。

这种世界观设定，恐怕会有不少恐怖分子吧……

约书亚提醒：“主人，前方就是贫民区了，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宋曜问：“有多危险？”

约书亚：“极端分子可能会袭击进入贫民区的贵族。”

宋曜并不愿意冒险，毕竟他的任务跟“维护世界和平”、“与极端分子抗争”没有丝毫关系，他快步走向小银。

可是，就在此时，他听到摩托车的轰鸣。

几辆摩托车停在他跟前，领头的大笑一声：“这不是高贵的宋博士吗？您的心态可真好，害了那么多人，还敢来这儿呢！”

周围的建筑物中，发出了机械声，那是上膛的声音。

下一刻，宋曜便被约书亚推入车中，车门被重重阖上。

接下来便是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

小银车窗防弹，并自动升起双层防弹装置，可保宋曜不被伤害分毫。

当黑色的防护舱升起之前，宋曜看见约书亚的双手变成了两把冲锋枪。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宋曜是真的没料到还能被袭击！

约书亚只是个仿生机器人，他的武力值到底怎么样？他会不会受伤？这么多袭击者打他一个，会不会有事？

他又该做些什么，难道只是在这里干等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报警。

报警系统显示，他是高级VIP客户，立即响应。

十分钟后，警方赶来。

而这群极端分子，早就被约书亚消灭了，约书亚只用了三分钟。

他留了一个活口，其余全部爆头。

有一个临死的犯罪者，已经丢了枪械，吓得屁滚尿流。他紧紧地抱着约书亚的小腿，祈求约书亚饶他一命。约书亚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如同无感情的机械恶魔。

“放开。”他冷淡地命令。

这家伙却抱着他不放，腥臊味让约书亚感到恶心。

约书亚很讨厌近距离杀戮，毕竟他的主人很洁癖，不喜欢脏兮兮的他。

所以不能把血溅到身上。

他捉住那人的后领，轻而易举地将整个成年男性提了起来。

然后狠狠地一甩。

接着，抬起变成枪械的右手。

食指轻轻拨动。

可怜的家伙眉心中弹，立马后仰，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

约书亚垂头扫了一眼，很好，衣衫上没有红色的痕迹。

宋曜听到枪声停歇了，紧张地喊：“结束了吗?你还好吗？”

约书亚的声音柔和：“结束了，我很好，主人。”

防护舱、车窗依次打开。

宋曜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看向窗外，却被约书亚轻轻地蒙上了眼睛。

他手掌的温度比平时要高，那是机械运行后的温度，有着浓浓的机油味。

“不要看，会做噩梦的。”他温柔地说。

警方将人质带回去调查，小银已自动清洗脏污，载着两人回家。

路上，宋曜检查约书亚的身体，约书亚的右手小臂有伤，露出了内部复杂、冰冷的机械，乳白色的液体溢出，那是他的血。

“你受伤了！”宋曜眉头紧蹙。

约书亚回忆，某个狂徒被他杀掉之前，攻击了他，留下了这点小伤。

对于仿生机器人而言，就算失去了手脚，就算全身被炸没了，只要大脑还存在，他就依然活着，况且他们根本就没有痛觉，这点小伤对于他而言，就是无所谓的存在。

所以约书亚轻描淡写：“没事的主人，我没有痛觉。仿生人缺乏凝血机制，所以会不断流血，看着会有些可怕，但是没关系的。”

可是宋曜不一样。

宋曜是活生生的人，一个人类看到另一个人类受伤时，会共情。例如，晕血的人看到别人流血，容易晕厥。有些人看到别人受伤，会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所以，宋曜看到残缺的肢体，看到喷薄而出的血液，会浑身难受——就算，流溢而出的不是普通的血液，暴露出来的也不是普通的肌理，他依然会担心得不得了！

更何况，对方不是陌生人，而是他亲近的、在乎的人！

所以约书亚的回答根本不能安慰他，只会让他更加心疼，他低喊：“我知道你不会痛，但是我看到你这样，我会很难受很心疼！就像我也受伤了一样！我希望你更珍惜自己一些！”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撕破了衣衫，用布料紧紧缠住约书亚的小臂，防止约书亚继续流血。这一招是见效的。

约书亚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更没有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希望你更珍惜自己一些！”

以前的他也受过伤，尤其在烹饪时，就算是仿生机器人，也是需要适应和学习的，那段时间容易被刀具伤到。受伤时往往主人都不在，他便会呆呆地观察伤处，机械地在平台上预约治疗，一个人在病房外默默等待，就算血液流干也无所谓，反正一切都可以再生。

他安静地看着主人忙碌的模样，轻声问：“为什么主人看到我受伤，会难受呢？”

宋曜无语：“因为我关心你呀！”

约书亚不解：“什么是关心？”

宋曜有些头大，想了想：“关心就是，我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你难受的时候，我会难受，你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开心。要是没看到你，会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要是遇到了困难，我会希望帮助你……”

这么说约书亚可能还是会感到抽象，宋曜又蹙眉想想，突然眼睛亮了起来，继续道：“你也很关心我啊，比如昨晚我睡不着，你就帮我助眠。刚才你蒙住了我的眼睛，是怕我看到血.腥.画面做噩梦，这也是关心。而且最难得的是，这两次关心都不是源自我的命令，而是你自己的意愿。”

约书亚望着他，一直冰冷的、毫无波动的眼，竟有了微微的波动，似是惊讶，又似是欣喜。

那些无法被他分辨的情绪凝在他的眼中，汇集成为更为迷人的温柔。

那温柔，如同窗外的雾气，轻盈，朦胧，在安静的夜里，缓慢滋长。

*

回去后，宋曜当即带约书亚去了实验室，他的脑海中有数据库，知晓如何为约书亚修复。当他的手碰到机器时，变得非常熟练且敏捷，操作着治疗仪高效地完成修复任务。

约书亚躺在病床上，受伤的肢体在耀眼的白光中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宋曜将他的机械骨接好后，精密的治疗仪就像在缝纫一样，一点一点补齐了约书亚的肌理。

治疗期间，约书亚左手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宋曜一直都在专心帮他治疗，便没注意。

治疗结束，宋曜清理了仪器，洗了手。

约书亚乖乖地等着他。

待宋曜回头时，约书亚递给了他一张纸。

标题是“约书亚喜欢这些”。

啊，宋曜当然记得，他昨日才给约书亚布置了作业，让他列出十项喜爱的，什么都行。

纸上的字体有些过于工整，工整到让他以为是机器印刷的。

好吧，约书亚确实是机器人。

内容为：

甜甜圈

葡萄

草莓

风

玫瑰花香

手

睫毛

眼睛

唇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