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夏秋承认现在的自己不太正常。她敏-感得就像是皮毛底下藏着伤口的动物,不管是谁想碰她,心乱如麻的她都会下意识地抵抗。
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DejaVu,因为一些既视感。
除了一开始就不是自愿凑作一对的恋人,除了一开始就是搭伙过日子而相互之间没有感情的夫妻。大凡情侣,感情开始走下坡路时总要经过那么一个特殊的节点。
夏秋和霍江的那个节点,就在夏秋意识到霍江对她有所隐瞒的那个瞬间。
那天是她等了很久的、能和霍江见面约会的日子。结果两人午饭都还没吃完,霍江就接了个电话。
霍江打工作上的电话从不避讳夏秋,可那天,霍江接起电话一听到是娇软的女声就去了洗手间。等霍江回来,他直接告诉夏秋有紧急工作进来,他不得不离开。
“打电话给你的人是谁?”
“是什么工作这么急?”
那个瞬间,夏秋想过这样追问,可她终究没问——“强势的女人不会有美满的婚姻”,“该糊涂时要糊涂”,“给对方一些空间与信任,不要追根究底”这是许多“情感专家”都一再重复过的情感建言。
就在追问的话已经到了夏秋唇上的那一秒,她胆怯了。她不敢再问下去,她害怕自己会问出一个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更怕霍江继续敷衍她糊弄她、以至于她能从他的敷衍糊弄中咀嚼出她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于是,夏秋的脑内自动响起这些“专家”们的好心忠告。她以此为借口,说服自己闭上了想要追问霍江的嘴。
“你去吧。”
懂事地笑着,夏秋谅解了霍江。
但也是从那一瞬开始,夏秋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静静地冰凉了下去。
向一个人隐瞒某些事情或许不是为了伤害这个人,可隐瞒既代表两人再无法用最真实的那一面去对待彼此。
这与宣告曾经并肩的两人终将走向陌路并无区别。有区别的只是有些人并不在意他人对待自己是否真诚,他们只在意他人对待自己是否让自己感到舒适满意。
是的,夏秋明白。成年人的世界,许多时候真挚坦诚反倒是愚昧幼稚的表现,会显得既不够体面也不够圆滑。
再说只要能相处愉快,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不都挺好?
可,夏秋没法把这逻辑套用在她和顾泽的关系上。
为什么夏秋很高兴能和顾泽做“闺蜜”?这不单是因为顾泽和夏秋是发小,两人有着一出生就开始建立的友谊。更多的是因为“闺蜜”意味着没有隐瞒,不需要虚饰。
哪怕在对方面前露出最幼稚的、最生涩的、最傻乎乎的一面,对方也不会因此就嫌弃自己,离开自己。
然而顾泽的行为就像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剃头挑子一头热。
相信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只有友谊的只有她一个。她眼中最是贴心、最是靠近的闺蜜其实是假的,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
顾泽接近她的父母并非是作为朋友的亲切,而是心中是另有谋算。
“放开!”
血气涌到头上,张牙舞爪地挠了顾泽的手背一下,夏秋差点儿没有哭出来。
其实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小时候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磕断了门牙。她没哭,倒是看见她嘴唇流血的顾泽哭了个天昏地暗。
但最近,夏秋发现自己好像只要一沾到顾泽的事泪腺就特别脆弱。
“我不放!”
顾泽也提高了声调,一把抓着夏秋把她按回了沙发上。
他对夏秋放手过太多次了。而每一次他的放手都没得到什么好结果。所以今天,就算会被夏秋嫌弃,他也要立刻马上就跟夏秋把话说清楚。
肩膀被用力按住,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的夏秋有些被吓住了。她睁着小鹿般无辜的眼睛,整个人讷讷的。
望着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眼眸湿润的蒙着一层水雾的夏秋,顾泽又是心疼,又有些心痒。
夏秋在他面前总是很坚强,他很少能看到她如此脆弱茫然的一面。作为男人的本能让他很想随意摆布这样可怜可欺的小青梅,喜欢夏秋的那颗心脏又告诉他:保持理性,不要吓坏了秋秋,不要让秋秋不安。
“秋秋,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强忍住覆身上去的冲动,放开掌心里那个纤细的臂膀,顾泽扶着夏秋从沙发上坐起来。
“首先我不该背着你擅作主张。我至少应该跟你说一声再去照顾爸。”
“其次,就算我是为了忙碌的你着想,也不该在事后仍然瞒着你爸受伤的事情。”
“我承认,我那时就是想通过照顾爸这件事提高你对我的好感。让你觉得我这个人靠得住,我也有企图通过这件事给你爸妈留下更多的好印象。”
顾泽之所以道歉绝对不是相信了那些所谓“恋爱达人”总结出的“哄好女朋友的N个原则之不管女朋友为什么发火,总之先道歉。”。
他向夏秋道歉,是因为他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并且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但是秋秋,我发誓我绝对没想过用‘恩情’绑架你,用你爸妈来对你进行情感操控,逼着你和我在一起。”
虽然很不甘心,可顾泽还是得承认,夏秋的爸妈在夏秋心里的地位远远高于他。他们是最容易影响夏秋的人,也是最能帮着他让夏秋“就范”的人。
可,他想要的是夏秋“就范”么?
他想要的明明是夏秋的心啊!
握住夏秋的手,垂下纤长的睫,顾泽虔诚道:“我真的很抱歉。”
他是该抱歉的。
他才向秋秋澄清自己的性取向多久啊?他要是站在秋秋的那个位置上,说不定反应比秋秋还大。毕竟这太像一个骗婚gay机关算尽,先在女孩不知道的时候笼络住女孩的父母,再通过女孩的父母逼着女孩为他献出她的下半生。
他清楚自己有多喜欢秋秋,有多在乎秋秋。他知道自己立下过誓言,发誓从今往后永远不会再做可能伤害到秋秋的事情。
可这些,秋秋统统不知道啊。
秋秋的害怕,秋秋的恐慌,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东西。
“对不起,秋秋。”
夏秋的眼泪流了下来。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感觉到了被背叛。
她这是气恼的眼泪。
——她气自己竟然只听了顾泽的三言两语就不再气他对她有所隐瞒。
太不坚定了。太没出息了。
太没原则了。
可是为什么呢?哪怕她都这么努力地去喝骂自己了,她的心仍然执迷不悟地相信了顾泽的话。
“……以后、不会再瞒我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了!”
顾泽的拇指抹过夏秋的脸颊,带走了她的眼泪。
可夏秋的泪水是那么汹涌,顾泽的手指根本没法全部抹干净。于是两万块的衬衫成了夏秋的手帕。
一点儿也不在意夏秋在自己胸口处留下形状可笑的泪渍,顾泽轻声道:“以后我不会想当然地替秋秋做决定。遇到事情我会先和秋秋商量,然后我们两个再来一起想解决的办法。”
“那……说好了……”
夏秋没从顾泽的怀里抬头。她只抬起戴着婚戒的左手,勾起小拇指来。
勾手指这事儿,夏秋自个儿也觉得挺幼稚的。思及此,她瑟缩了一下。
结果,另一根手指有力地缠了上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明用右手更顺手,顾泽偏偏拿左手和夏秋拉了勾。
夏秋一抬头,先看见的是顾泽左手无名指上闪烁着反射光的戒指,随后就瞧见顾泽的笑脸。
闪闪发光两厢辉映,这一刻夏秋分不出是顾泽手上带钻的铂金戒指更亮,还是顾泽明亮的眼眸与端正精致的脸庞更亮。
最近总是动不动就涨红了脸还头昏脑胀的夏秋只觉得自己感染了某种夏季热病。
和好如初,顾泽拿来用毛巾裹着的冰袋给眼睛又肿成一双桃子的夏秋冰敷。
“对了秋秋,”
“嗯……?”
还在吸鼻子的夏秋挪了挪眼睛上的冰袋,眼睛睁开了一条线。
说话的顾泽显得有些尴尬:“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