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第 65 章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大陆上有一个古老的国家。”

“这个国家曾经富饶、强盛、美丽,有着诸多的民族,有着盛放的文化。天子与诸侯王们共同治理着每一块或丰饶或贫瘠的土地,淳朴善良的人民笃信着他们的天子与大王,勤勉地开拓着土地、洒下种子,蓄养无数丰美牛羊。”

一老翁拄着半根竹竿,靠坐在一处土地庙的残骸之外。他一双眼睛被破布缠住,破布下头凹陷下去,还有斑斑血渍渗透出来,显是被人活生生将眼珠子剜了出来。

“平日人们辛苦劳作,庆典时人们载歌载舞。所有人腹中暖饱,身上有衣。那是梦一般的盛世……”

老翁说书般念着,也不介意是否有人听他的故事。

——他腿脚不便,又是瞎了眼睛。如今他身上唯一灵活的,便只有嘴里这三寸不烂之舌。若是舌灿莲花也不能为他换来一嘴口粮,他也只能认命等死。

“然而物极必反,这天下合久必分。一位想当天子的大王杀了天子,又为其他大王所诛灭。望着那悬空的天子之位,大王们各存心思,一个个打了起来。”

哐当——

摆在老翁面前的粗瓷破碗里一阵金属撞击之声,老翁听见连忙将手摸到了碗里。

碗里躺着几块银子,而非那些乞儿平时作弄老翁扔下的石子。

老翁先是一惊,接着一喜。他全身都在激烈地颤抖,让人瞧着就怕他把手里的银子抖丢出去。

“多谢!多谢贵人!”

把银子揣进怀里,老翁朝着强连连磕头。赏下这银子的人却是看也不看这瞎眼老翁,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那是一位红衣的华袍美人。

美人身材高挑,宽肩窄腰。袖子下头露出的一双手虽然白皙,却是骨节粗长分明,分明不是女子柔荑。

偏偏这美人又生得一张妩媚面孔,眉眼修长,凤目凌厉。最绝的是美人眼下竟有两点泪痣,嘴角斜下方也生着一颗小巧的美人痣。他便是面无表情不说话,也比那三月花枝还要俏。

红衣曳地,华袍只一边随意披在肩头,另一边慵懒地从肩头滑下。美人行走在战后的城中,仿佛金仙误入地狱,端得是与周遭格格不入。

“公子等等!”

华袍美人身后还坠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提着自个儿的裙摆,迈着短腿跑将上来。见那华袍美人不耐烦地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她连忙放下裙摆,不顾仪态地往前一扑,硬是抱住了那华袍美人的衣摆:“公子!”

狠狠瞪着树袋熊般黏糊到自己身上、撕也撕不下去的小姑娘,华袍美人怒道:“你要我帮帮那老家伙,我不已经帮了么!?你还要做什!”

美人张口一说话,便让人确认他确实是男子无误了。他声线微微低沉,有一层磁性,又带着些清越明朗。说起话来就跟珠玉落盘一般,就是言词不够好听,那音色声调也足够迷人。

小姑娘身量不高,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兴许是因为情窦未开,对着这貌比潘郎、颜如宋君的美男子她也是不假辞色。

“公子你那哪儿是帮他!你分明是害他!”

“你给那阿翁那么多银子,可不得惹得旁边人眼红?城中那些乞儿为了抢一口吃的,连人都敢杀!更别提这附近聚集的不仅仅是乞儿!更有那捡尸烹食与连父母、妻儿都拿去当两脚人与人换‘菜’的畜生!”

“公子你分明是想给我个教训!要我以后不敢再缠着你救人!”

一句一句,小姑娘身量虽矮,话却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华袍美人被她揭穿心事,不由得心中烦躁。他一挥袖袍,只想给让冤孽妮子闭嘴。谁想这妮子见他袖袍挥来也是不闪不避不放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华袍美人更气了。

冤孽,果真冤孽!

他当初就不该因为一时兴起救下这妮子!更不该将她养在身边,想着没事让她端个茶送个水,替自己张罗早中晚膳!

现在可好,打又打不下手,甩又甩不脱这小尾巴。没事得听她在耳边碎碎念,有事还得听她叽叽咕咕不消停。

“……既然你知道我不想救人,你逼着我去救人我就让你想救的人去死,你为何还要求我救人!?”

“罢了!你莫要再缠着我!你既看不惯我作法,自己另寻主人便是!还是什么?”

华袍美人冷笑一声,满面刻薄:“是我给你的金银不够?还是你觉着自己一个人不安全?我早说了我可以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你大可不用跟着我讨生活。现在这话也一样有效。你只要点一下头,我立刻送你去九霄山的冠子庙,让你做个不会被逼嫁人,也不用伺-候谁才能活下去的女冠子!”

这下这冤孽总该放过他了吧?

华袍美人一震大袖,谁想那小姑娘仍旧稳稳地攀在他身上。

“夏秋不去!”

紧紧抓着华袍美人,小姑娘的双手甚至把华袍美人那身华丽的袍子都给攥出些褶皱来。

“夏秋才不要去做什么女冠子呢!夏秋既是公子的夏秋,那便一辈子都是公子的夏秋!”

华袍美人忍着气:“那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小姑娘大睁着乌溜溜的一双圆眼睛,坚定道:“有道理的就听!没道理的不听!”

“……”

华袍美人觉着自己活到今天没被这冤孽气死,一定是因为自己和猫一样有九条命。

鸡同鸭讲、鸡飞狗跳。一大一小二人吵吵闹闹,竟是没有发现有人朝着他们靠近,逐渐将他们包围其中。

先前鬼鬼祟祟跟在主仆二人身后的乞儿、小贼以及流民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四周空气里涌动的轻微嘈杂一点点化为寂静。

“哼。”

华袍美人率先发现了四周的异状。他轻哼一声,松开想要扒掉身上无尾熊的手。他身上的小姑娘也几乎是同时松开自己攀着公子的手脚,悄然退到公子身后。

别误会,小姑娘并非是拿自家公子当肉盾。她不过是清楚后首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这才不做公子的绊脚石。

“真没想到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竟然是个带把儿的。”

为首一汉子见华袍美人发现了自己一行的踪迹,也不再隐藏身形,而是示意前后左右的兄弟们一起围拢过来,缩紧包围圈。

“不过没差。我家主人的爱美之心可不分男女。”

随着汉子一声调笑,周围的大街小巷里居然涌出二、三十人,人人都作家丁打扮。

轻嗤飘散在空气里。就在那为首汉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当口,有银芒一闪而过。接着他身侧两人的头与脖子便齐齐分了家。

鲜红乱喷,溅得四处都是。为首汉子站在这温热的雨中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华袍美人向前一步。

仅仅一步,又是三、四个人头飞了起来。血花像是迎接那华袍美人的红毯,他走到哪里,他的前方就是一片猩红。

“唉……好好的新衣裳,又得要不成了。”

自称“夏秋”的小姑娘苦恼地叹息一声,看她那眼神,是真的很舍不得华袍美人身上那溅上了无数血点的衣裳。

有家丁打扮的人冷不防从夏秋身后袭来,想擒住她用以胁迫那华袍美人停手。谁想他不过刚靠近到夏秋一丈之内,整个人便被乌金索绞了个四分五裂。

没错,乌金索便是那华袍美人手中的武器。那细细一根犹如箜篌丝弦般的东西在华袍美人手里成了可以削的剑,可以砍的刀,可以刺的矛。若是他再多用两分内力,那乌金索还能变成绞肉机器,把人硬生生绞成几段。

魔头、锦公子。

谁也不知江湖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才,总之当人们注意到有这么一位魔头存在时,这位看起来不过弱冠,然而实力之强举世罕见的年轻魔头已经杀了好些强豪,灭了人一姓满门。

没人知道锦公子为什么诛人满门,就像没人知道锦公子下一次会去何处。锦公子就是江湖上一个迷,亦是平民百姓听过但都不相信他真的存在的传说。

“一袭华服的倾世美人乃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尽管许多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都听过这般传闻,可时值乱世,七国争霸,就算没有锦公子这样的魔头,各国照样多得是今天名门望族烈火烹油,明天满门凑不齐一具全尸的事情。

被锦公子的美貌所吸引,想要“请”走他、拐走他、绑走他的人不知凡几。锦公子便也不客气地杀人满门子弟,夺人财物家宝,甚至将他人家宝如垃圾一般打碎塞人家主口中,置人家主于死地。

如今天子之位空悬,七国大王人人都想称帝。锦公子就是行事如此嚣张,也没有哪国大王有心过问。倒是有几位大王曾经派出过使节来寻锦公子,许下重利想要将锦公子收于麾下。

夏秋跟在锦公子身边有些时日了。眼前这种一地断肢残臂的光景她也就开头两、三个月看了会吐,半年之后,她已经能在一片血腥味儿里淡定地吃她干粮与公子买给她的野果了。

“公子今日又是杀了个痛快呢。”

莫看方才夏秋与锦公子吵作一团,这会锦公子杀完最后一个来掳他的强人,夏秋立刻跑上前去,掏出一方白帕踮起脚来给锦公子擦拭额上的细汗与他脸上的血污。

“过会儿可得多做一件善事,今日才算功过相抵了。”

锦公子翻了个白眼,手上却是把夏秋抱了起来。

“杀了这帮走狗还不算做好事?”

夏秋人矮,踮脚踮到脚尖儿都在颤抖也只能堪堪摸到他的下巴。锦公子最恨弯腰驼背,便让她坐在自个儿手臂上给他拭汗擦血。

“公子就知道杀人!”

夏秋抱怨一句,给锦公子擦血的手上多使了几分力。

锦公子那白皙的肌肤被夏秋这么一搓,顿时红了。夏秋小手一顿,立刻心虚又愧疚,下不去手了。

“是呀。我就是只知道杀人。所以你何必跟着我这个只会杀人的魔头?去做女冠子不知有多好,若是能被召入哪位大王的宫里去就能做国师,自己修行说不定也能当长生不死的仙人。”

“哼!公子连烙饼都不会!夏秋要是走了,你荒郊野地里吃什么?你总不能指望狼呀虎呀山猪呀会觊觎你的美色送上门被你杀让你吃吧?”

夏秋说着又用力擦起锦公子的脸来。

夏秋被公子捡到的时候只有十二,那时她躺在死人堆里,看起来顶多八、九岁。

这也不奇怪。这时代,就是不缺钱粮的大家族也不会让女儿吃饱饭。只是和平民没粮为饱自己、更没粮喂饱女儿不同,大家族不让女儿吃饱饭那是因为楚王好细腰,而世上好细腰的不只有楚王一个。

夏秋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还是她被公子捡回去之后,她才第一次喝到白米粥,吃到猪牛羊的肉——平民就是掏到野兔捕到野鸡也多是要拿去卖的,寻常人家大多是拿贵人们看不上吃的田鼠打牙祭。

当然了,能吃上田鼠的人也不多。至少夏秋长到十二岁,一年最多也就吃到过三块田鼠肉。

这三块田鼠肉中的两块还是爷爷奶奶看在她很快就要被卖出去的份儿上,给她的。

可惜的是,夏秋的爸妈没能等女儿被卖出去便死了。

燕人来抓军奴,身强力壮的男子与成年的女子都被抢走了。老人不能做战力,孩子活下来日后又能为晋人开疆拓土,于是这些拖累就被燕人当场屠宰。

对,燕人甚至没把眼前的老人小孩当作人。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群不屠宰就只会带来麻烦的牲口。

夏秋肚子上挨了一刀,鲜血噗噗往外直冒。她被丢进尸堆里,身上很快压了别的孩子。

天太冷了。哪怕树木的枝头已经冒出点点嫩芽,冬末的天气对于孩子、特别是受伤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冷了。

夏秋躺在那里,万念俱灰。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非死不可。

可想到活下去什么都不会变好,甚至还会变得更糟,她又觉得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一点白白的雪花飘落下来,透过尸体间的间隙,落到了夏秋的鼻子里。

眼前一阵阵发黑的夏秋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

但,也是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让路过的锦公子给注意到了。

锦公子刚屠了一窝打妆成山匪的燕人。他吃了人家的肉干,拿了人家的烈酒。最后一面嫌弃这伙废物手里一件好兵器都没有,一面不管那些慌张无措的军奴,大摇大摆地从人家驻扎的地方离开。

锦公子杀人的事儿没少干,救人的事儿倒是头一遭。也是他好奇能躲在尸堆里避过燕人屠宰的人物是何许样貌,这才扒开尸堆上头的尸体,找见下头的夏秋。

当时的夏秋没有名字。

就是只狗,起了名字也会生出些感情。夏秋不是她爸妈准备卖掉的第一份货品,而她爸妈在卖掉几次货品为她家换来吃喝衣裳之后,再也不会给货品取名字了。

他们管夏秋叫“喂”。于是很长的时间里,夏秋听到有人喊“喂”,就以为是在叫自己。等她爸妈告诉她只有她们这些自家人叫“喂”才是喊她,夏秋才知道原来“喂”不是个名字。

“夏秋”是锦公子给她取的-名。

这人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总之他朝着夏秋随便一扬手就道:“你说你没名字?那我给你取个名。”

“你就叫夏秋吧。夏天的夏,秋天的秋。”

夏秋不识字,更没读过书。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含义。但她知道夏天就是晚上也不会凉飕飕的,是舒服的季节。秋天比平时好找吃的,田鼠呀沟鱼呀都比平时要肥,也是个好季节。所以夏秋这个名字她很喜欢。

她想,从今往后,她就是公子的夏秋了。

如今,夏秋十五了。只是她的个头仍像十一、二岁,一年也不见长高一寸。

锦公子抱着冤孽妮子要走,谁想这妮子又道:“公子你走错了!不是这边,是那边!你可还记得方才那阿翁?”

就是因为记得这才不想走回去。

锦公子长叹一声,到底还是顺了冤孽妮子的意,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盲眼老翁还是没保住性命。他被人开了瓢,尸身给丢进了一处暗巷里。锦公子寻见他正被野狗啃食。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蒙住了怀里冤孽的眼睛。锦公子转头要走,却被那妮子把手拉了下来。

那妮子的眼神里不无伤心,可她竟也没怪锦公子什么,只是从锦公子的手臂上下来,捡了路边的石子跑过去砸跑了野狗。

“阿翁,来世莫要再投胎到乱世里啦。”

夏秋收敛了老翁的残尸,拽下锦公子身上的华袍给他裹起。

“你这冤孽,竟对主人的衣物不问自取?”

锦公子双手抱胸,就靠在旁边墙上看着。

夏秋横他一眼:“公子什么时候让我去洗过衣裳?”

这人从来是穿脏了衣服就换一身新的。溅过血的衣裳更不用说,他嫌臭,便是浆洗干净也断是不会穿第二次的。

锦公子被夏秋擦干净了脸和手,身上的血渍全是一滩滩晕染层叠。他那身华袍早不复最初的样子,便是现在不扔,一会儿也要扔掉的。

“嗬,你这妮子,竟然还怪起主人铺张浪费来了。”

“公子居然还知道自己铺张浪费呀。”

主仆二人又斗起嘴来。

夏秋没让老翁的尸身入土。城里城外捡尸吃的不光有狗,还有人。夏秋若是埋了老翁,老翁不做狗粮也只会是他人腹中餐。

夏秋寻了城郊一处破庙,捡了些枯荣的野草与干树枝回来,让老翁在火光里去往他的下一世。她没想到那熟肉的香味竟是引来了些狼。

好在锦公子也回来了——这人在夏秋捡树枝生火的时候又去杀了人。这回他杀的是抢了那老翁银两与打死了那老翁的人。杀完之后他又去先前想绑走他的那人家里坐了坐。

贼不走空,锦公子这魔头去他人家里也不会只是饮上一盏好茶。等锦公子从人家里出来,他又换了一身华袍,这回他穿了个月白的色儿,愈发被衬得风姿卓绝、天人之姿。

天已经黑了。几头狼被锦公子开膛破肚,夏秋望着破庙里的火堆,只听身后锦公子调侃:“若是我会烤肉,这会儿便会就着那团火烤了这几只畜生。”

夏秋没理会锦公子的话。过了很久,真的是很久,久到锦公子都快睡着了,他才听见夏秋问:“……公子真希望我去当女冠子?”

锦公子翻了身过来,他抬起一只手拄在自己侧脸上。

“当女冠子有什么不好?”

“又能受人敬重,又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撒几个不被戳穿的谎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还不用像大王的王后和夫人们那样拼命下崽儿,一辈子被关在大王的宫里头。”

“我还听说有女冠子蓄了一百健奴为她护法,与她修炼……”

说到这里,锦公子摇摇头,不说了:“算了。我与你这小儿说什么呢?”

乌溜溜的圆眼睛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里眨了眨。那里只映着远处破庙里还亮着的一点火光。

“公子,我改主意了。”

“我们明日便往九霄山去吧。我要去当女冠子。”

锦公子“噗嗤”一声笑:“怎的?你也想要一百健奴?”

“比起公子,自然是一百健奴更让我省心。”

远处破庙里的火光也黯了下去,黑暗之中,锦公子看不清冤孽妮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只能看到她唇角勾着一点弧度,像是在笑。

“唉……你这说改主意就改主意的任性妮子。就算要和主人分开了,也不对主人说一句好话。”

锦公子嘴上说着,却是没往心里去。他又一个翻身,想趁着天亮前多少再闭一会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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