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程
简愣愣地盯着怀特夫妇。怀特夫人啜泣地为她戴上吊坠,念道“妈妈会想你的”。怀特先生淡然地注视他十一岁的女儿,踌躇着缓缓走上前,蹲下,轻按她的肩膀,一如既往道:“简,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个成熟的孩子,爸爸相信你。”
简满不在乎地扭过头,皱眉,带着怒气斜视眼前这个故作无辜的男人,又回过头带着怨气平视仍在拭泪的女人,但最后却是不得不平静自己的情绪,冷漠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怀特先生对她说,她是魔法师的后代,是要回归那个魔法世界的,现在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只要她回去,就不用在过贫苦的生活,不用随着他们辗转各个地方求生,不用那般少年老成,她可以真正像个十一岁的孩子一样快乐富足地成长。他们已经为她找好了寄宿家庭,甚至是家庭教师,只要过去,她就能拥有她该有的一切。
简平静地听着怀特先生为她画的大饼,这个男人就是以这种方式对待他的女儿的,他不在乎她的意见、看法、烦恼、喜悦,他甚至都不能帮她辅导作业,他只是站在高处,点兵式地下命令与说一些“我相信你”之类的推卸责任式的“鼓励话”,然后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由另一个可怜的女人——他的妻子来照料她的生活。怀特夫人没读过几年书,是个恭顺且暴躁的女人,她能勤恳老实地工作,能很好地料理好家中的一切,能自然地忽视丈夫的缺位,同时,也能与观念不和的女儿开展激烈的争吵,而这时,消失的男人便突然回归,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一同指责他孤立无援的女儿,诉苦地大吼“他们的辛苦”和“简的不懂事”。起初,简会不服气地与他们争辩,但后来,她“懂事”地学会闭嘴,学会平静地接受。毕竟,大人们通常会用更简单粗暴地方式逼迫一个孩子乖乖听话。
当然,当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嘴里蹦出“魔法世界”时,简不由地抿了抿嘴角,一时之间分不清她和他之间到底谁更成熟,谁更幼稚。但男人的眼神异常坚定,逼迫着简认同他的话语。同样,关于是否去魔法世界这件事自然是轮不上简的看法。
男人与女人离开前郑重地交与简一枚绿宝石戒指,并千万嘱咐她一定要将这枚戒指交给在那个世界等待她的接应人(那个人会清楚地讲述简的背景),同时,保管好那枚吊坠,交给那名家庭教师。二人交待完毕,便丢下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驾驶着二手老旧汽车由低速至高速驶离。黑色的车窗没有被摇下,简看不到车内的人是否有回过头目送她。
简站了一段时间,觉得腿酸,便从黑色长筒裤的口袋中取出纸巾,平铺在地上,坐在野草环绕中。暖和的阳光在她的瞳孔中投射出刺眼的放射状直线,她不得不低头,半眯着眼百无聊赖地打量披上光点的杂草黄土。期间,她把玩了一下戒指,掂了掂吊坠,打开吊坠仔细地瞅了瞅里面。起初,她是端坐着,后来,背逐渐佝偻弯曲。阳光变得愈加柔和与凉爽,她睁大眼晴开始拔草编环。
天逐渐暗淡了,冷风不合时宜地刮过荒野,简不由地咳嗽几声。荒草黄土的萧瑟显露让她忘却最初的着迷,她开始回忆,过去的她是否犯下重罪导致自己陷入此等境况。除了六岁时的那场大火,她想不到别的。那场火来得突然,来得如这冷风般不合时宜,她那时只是恰巧一个人在叔叔家的厨房里,只是不小心点燃了煤气灶,因为她当时很饿,她只是想吃煎蛋而已,
但没人理她。简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也正是因为那场不合时宜的火,怀特夫妇背上了外债。那个寒夜里,怀特夫人眼含泪几近怨恨却又克制地盯着简,怀特先生沉默无言地低头记账。他们不告诉她有关债的事和家庭经济收入情况,但债是肯定没有还完的,几十万的债对于贫苦的家庭而言是一座难以挪动的大山,是雪上加霜的重负。简此时认识到自己孤身一人前往魔法世界的原因了,是赎罪。她开始对先前蛮横的态度感到深刻的后悔。父母的保护太过完备、细致,她也太过幼稚顽劣、随心所欲,居然忘了肩上的担子。她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同时,她想到之前怀特先生说的话,他描绘了一幅很美好的景象。怀特夫妇真的在为她争取好的生活条件,而她,还是太过自私,不懂得体谅他们。
不自觉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手使劲地揩去,极力憋住流泪的欲望。她依然在生气。她可以过苦日子穷日子,她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也会乖乖地弥补自己的错误,但她讨厌他们的独断,好像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物品一样。因为一直太过放心,所以从不需要在意。顿时,眼泪失去流淌的意义,简撇了撇嘴,擦干眼眶。
良久,无边的荒野上只有一个弱小的身影,冷风几度掠过荒草,带来几声低沉的叹息。简情绪稳定平静,她在怀疑怀特先生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所以把自己丢在这种荒凉之地。她之前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故意抛弃她好减轻家庭负担,但男人的眼神太过真挚,女人的泪水过于真心,况且他们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奇葩的事,所以想法便自然而然打消了。“魔法世界?”简嘀咕着,“真的存在吗……”她是不是精神也不正常了?
简回头看向汽车驶离的方向,她之前有刻意记来的路线,并且车轮压过黄土,也有留下浅浅的痕迹。走回去?太远,天也暗了,人生地不熟。她现在很后悔,她当初就该趁那二人离开时马上大哭着狂奔追赶汽车,再狠狠摔上一跤,兴许怀特夫妇会心软带她一同离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现在进退两难。要不,再等等?简撇了撇嘴。怀特先生就叫她在这里等,这个男人提供的信息少得可怜。
嗯,无语。简心道。
黑色笼罩荒野,野草黄土隐匿行迹,乌纱遮蔽月光,星星渺无音讯,冷风恰时止息,荒野堕入静寂。简缓缓睁眼,将头从膝关节处抬起。睡觉果然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毕竟,闭上眼等肯定是要比睁着眼等好。当然,要不是怕弄脏衣服,她早躺地上了,哪需要承受这腿麻手麻的痛苦。
强风吹拂,野草竞相发出强烈的摩擦声。简忽感异常,起身,拍拍衣上附着的土灰草叶,将黄土上的纸巾折叠,再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巾包住,塞进裤袋。快速料理好一切,她环顾四周。
霎时,格格不入的耀眼红光出现在女孩的正前方,蔓延的红黄光圈蛮横地撕扯侵食黑夜。红色的中心光点慢慢地由远方向简走近,照亮了它的主人。身裹黑布长袍的老者拄着镶嵌巨大红宝石的直木拐杖缓缓走来。衣帽盖住了他的脸,只留下多密长的白胡子在一阵又一阵的风中摇摆。强风没有吹垮他瘦削的身体,他走得很稳当,仿佛左手边的拐杖只是维持自身老人形象的装饰品。
简上推了下黑框方形眼镜,仔细地观察对方。老者走到距离她二十米左右便停止前行。强风逐渐减弱消尽,恣意的红光收敛锋芒。温顺柔和的光洒在老者的黑袍白胡上,添上了几分莫名的亲切。简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她感到奇怪,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自己心底却不知为何克制不住对他的好感与信任。
“好孩子。”是苍老而温柔的的声音,给以枯木逢春之感。
“过来吧,好孩子。”老人轻点拐杖。一缕微风轻拂简的面庞。她的腿不受控制向对方走去,纵使思维强烈压制,也仅是减小步幅而已。一股奇怪的看不见的力量正缠绕在她腿上。
这就是魔法吗?
“放轻松,孩子。”
简突然感到脑袋晕乎乎的,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神经,不断消磨她的抵抗意志。在与那只手的缠斗中,她竟然走到了老者面前。那只手也顷刻瓦解消失。女孩微晃头颅,意识逐渐清醒。
看来,魔法不是现在的我能抵抗的。简心道。
“您好,老先生。”简露出灿烂的微笑。她很擅长笑,好的笑容能拉近人的距离,降低被排斥的概率,是一种待人的礼貌。对于她这种到处搬家的人而言,笑容能掩盖她的真实想法,让她融入集体,应对生人,以及熟人。
老者微微低头,似乎在用藏在黑布下的眼睛寻找简的身影。他的右手从衣袍中掏出一颗白色的糖,递给简。
“谢谢您,老先生。”简认为推托不得,便微笑着收下放进裤袋中。
老者似有惊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简,转身,拐杖轻击地面。微风吹起简的碎发、老者的白胡,一扇陈旧的褐色木门出现在他的身旁。门上的花纹古朴细腻,不过大多已迷失在岁月里,精致的把手残留几点落寞的金漆。
门无声地开启,里面是彻底的黑暗。
“好孩子,你可以选择。”
简仔细观察着门与门内的情形,当她扭过头时,老者早已消失踪迹。女孩一个人站在风中,面无表情地与黑暗对视。选择?她抿了抿嘴,她只有这一个选择。门内无尽的黑暗是刺骨的针,一根一根深刻刺入她的神经,迫使她不得不使劲摇头来减轻痛苦。老者在时,她被暖意包裹保护着,门只是一扇普通的门,但他一走,光是靠近这扇门,就是头痛欲裂,甚至喘不上气。当简倚在门框前,只差迈出一步踏进黑暗时,头痛,手麻,腿麻,如网般束缚紧捆着她,她感觉有一双强劲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紧按她的咽喉,她意图挣扎,但没有任何能力调度自己的身体,甚至光是一想,头痛的程度便大大加深。泪水从眼角不受控地分泌,没有减轻痛苦,反而增加了视线阻碍。弱小的女孩再也支撑不住,没有任何准备地重重摔进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