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一百六十九
清晨的阳光照在琉璃厂大街的青石板路上,人力三轮叮叮叮跑得正欢。街道两侧都是复古的青砖小楼,装修风格还大多延续了一个半世纪以前的晚清与西洋混搭风,每一户门前都挂着“宝翠堂”、“崇文府”这类黑底金字招牌。
鎏金的招牌在晨晖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成为了历史最好的见证,丝毫掩盖不住这条老街曾经的繁华。
“大清朝的时候,这里是上京赶考的书生们住的地方,最多的就是纸墨店,‘戴月轩’的湖笔、‘李福寿’的画笔、‘清秘阁’的南纸、‘一得阁’的墨,那可都是上百年老字号!‘玩古’的店也多,‘汲古阁’听说过没有?这条街上都是宝贝,我从小到大就在这里遛弯儿,当年这里从地摊上都能淘到JDZ烧制的北宋瓷器呢,老值钱了,可惜我老汉没这个运气,不然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抱起了......”
老汉哼哧哼哧蹬车,脸色很是不快,倒是真的抱怨起了自己的时运不济,吐沫星子四溅。
“现在主要是忽悠我们这些外国来的傻老帽儿吧?”后座上的客人打趣地说。
“哎哟我的妈诶,客官瞧你这话说得,看您这穿着不凡,仪表堂堂的,肯定是大户人家啊,客官您这中文说得,在中国待的时间得上点年纪了吧。”老汉一拍大腿。
“我年轻的时候......有几个中国的朋友......有段年头没见了.....回来看看他们”客人沉思了一会儿。
“那也可以啊,朋友啊。总是见一面就少上一面,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老汉感慨起来“老了别给自己留太多遗憾。”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呢。”
客人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老汉拉车的背影,嘴角轻微上扬,若有所思的样子,倒好像是遇见了一位好久不见的老友。
人力三轮过了华夏书画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楼,在一条羊肠胡同前停下了,“到了,不过这种小铺面里都没什么好货,而且不能刷卡。像你们外国人的啥子维萨啊,马斯特卡啊,阿么瑞侃一丝贝斯,还有啥我老汉也不会说了。”老汉大手一挥,“总之都不顶事儿。”
客人从容下车,上身白色长袍罩着黄色马褂,挽着一寸宽的白袖,下身休闲裤,脚下踩着一双纯正的老BJ布鞋,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当街一站,纯纯一副人傻钱多的气质,顿时几个铺头里跳出眼里冒光的大汉,对视了几眼,谁也不服谁,都想把这条大鱼拉回自家狠狠宰一笔。客人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进了那条阳光进不去的幽深小巷。
招牌斜挂在小铺面的门楣上,摇摇欲坠,吱呀吱呀作响,依稀可见的三个古朴霸气的大字“凤隆堂”,门口挂着宝蓝色的棉布帘子。这已经快到胡同的最深处了,基本不会有客人光顾,一般玩古的人,但凡脑子正常点,绝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开店。
客人掀开棉布帘子,门上铜铃一响,却没有人来招呼,柜台上空荡荡的。
这个店还是宣纸糊的老窗,这种窗户的采光效果极差,阳光透进来朦朦胧胧的。空气中悬浮着细微可见的灰尘颗粒,屋里摆着大大小小的条桌和木箱,全是上了年头古董宝贝,还有线装书、老字画、唐三彩、石砚笔洗,看起来这个店里什么都卖。
这里乍一看像是被灰尘封印的老屋,几十年没人踏入了,只有那些灰尘的精灵们在空气中欢舞,好像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客人慢悠悠地在小屋里转圈,
最后停在了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宋人赵孟頫遒劲的笔锋,穿越时空而来依旧锋芒尽显,英雄迟暮的悲壮,此刻淋漓尽致。
“这首曹操的《龟虽寿》创作于他大败乌桓叛乱,消灭了袁绍的残余势力之后,当时的曹操已经五十三岁了,在中国古代已经属于高寿。”小屋的角落里有人在说话。
“弗里德里希·冯·隆?”客人轻轻的说。
客人转过身,看着角落的人,地地道道的欧洲血统,灰白的头发和铁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颊上,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穿着一件竹布衬衫,嘴上叼着一支旱烟袋子。正是“凤隆堂”的老板林凤隆,又或者说是弗里德里希·冯·隆。
“希尔伯特·让·昂热?”林凤隆说。“我们多久没见过了?”
“整整一百一十三年吧,自从你去了中国,我就一直在找你。”昂热缓缓地说“你终于愿意现身了。”
“一路找过来,累了吧,累了就过来喝点茶。”
两个人对坐,林凤隆手脚麻利地烧水沏茶,斟、泡、涮、洗,一套流程下来,就算是中国正统的茶艺大师在这里也会瞠目结舌,拍手叫好。青瓷茶具像是跳跃的精灵,在这个欧洲老头儿手里有了生命,上下翻飞跳跃着。若有若无的茶香飘逸开来,最后是一小杯水汽蒸腾的碧螺春送到昂热面前。
“你终究还是找上来了。”林凤隆幽幽地说“该来的早晚会来,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这些年,支持着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是对龙族的仇恨。所有跟龙族有关的人或物,都应该下地狱。”昂热的语气冷冽起来。“即便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可是为了全新世界的到来,我只能那么做。当初是我把那具龙王的骸骨送给你们的,本以为用龙王的力量可以直接把你们抹杀,结果没想到梅涅克拼死让你活了下来,让我们带着痛苦和悔恨活了这么多年。”
“原来你也知道痛苦啊,那可是你曾经的朋友”昂热缓缓站起身,黄金瞳里流过了滚烫的熔岩,冷冷地看着林凤隆,这个昔日有着共同梦想的老友,他们初代狮心会的成员,只有他和林凤隆还健在,就算要清理门户,也只能是昂热。
“我没有想到当年如此意气风发的弗里德里希·冯·隆,也会自甘堕落。”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已经把曾经引以为傲的光荣,甚至最好的朋友都推进了地狱,那就继续将错就错吧。”
“所谓的新世界,就是龙族的世界吗?”昂热冷笑了一声“权与力真的就那么诱人么,能够让你选择背叛,甚至放弃那么真挚的友谊。”
“曾经的弗里德里希·冯·隆已经死在了卡塞尔庄园的那一把大火里”林凤隆说“为了那辉煌的新世界到来,所有拦路的人,都不得不死。”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是拦路的人,那可真巧,对我来说,你也是拦路的人,你不应该挡在我为四大君主竖起墓碑的道路上。”昂热说“我活着就是为了亲手打开龙王们的坟墓。”
“所以现在我们是敌人了。”林凤隆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跟你好好喝喝茶,叙叙旧的,可是我们终究跑不过时间啊,我们都老了啊,哪怕是老了现在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昂热突然问。
“我当然记得,那会儿我19岁,你16岁,我们一起在剑桥大学,康桥河畔的风景是那样的美好啊。”林凤隆的眼神开始由迷惘变得清澈起来,又好像回到了曾经,他骄傲地站在卡塞尔庄园内,气宇轩昂,眉飞色舞,一心都是狮心会的屠龙大业,他们要把狮心会打造成秘党一样的屠龙利器,剑锋所指,无往而不胜。
可少年时期的踌躇满志终究被岁月的洗礼磨平。人一旦老了,就会迷失前进的方向,哪怕是有人给你在前路点亮了一盏明灯,你也会慢慢走着再度陷入迷茫,到最后,你才会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还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