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我很爱很爱 扶桑整个人是不相信的,二……
扶桑整个人是不相信的,二老爷在外面应酬,大马路上西餐厅门口,永远有提着篮子叫卖报纸的小孩儿,穿着背带裤儿,冻的手脚发胀发肿,二老爷家训仁厚,每次来餐厅吃完必定要买一份儿。
“日本人谋杀,宋老爷您看看——”
递过去一份报纸,上海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报童每天来往接触许多人,小小年纪便应酬自如,一边介绍一边把香烟盒打开。
里面宋旸谷出会场上车的照片折合在另外一面,整个报道用了两张照片,首页一张是当时拍摄的残骸,是北平报社拍摄的现场。
报童拿着骆驼牌香烟,抬头的时候就看宋遵循脸色不对劲,人一下就瘫在地上了。
身边的朋友还在挑选香烟盒子上面的画片儿,为了吸引顾客,烟草公司很多搞竞争,请明星来当模特,画师画画,印刷在香烟盒子上面,每个月都不一样,如今刚开年,新的香烟女郎就已经印刷上去了,是最近很火的电影明星。
朋友给吓一跳,身边的打手马上就跟上去了,扶着起来,马上送医院去了,“给宋家去电话,马上到医院来。”
手下的人呢,跟姨太太关系很亲近,宋家的这一位姨太太,早前在舞厅里面做大班,跟金先生的关系非常好,她拜金先生码头的,金先生是悟字辈分青帮的,上海七分天下归青帮,三分是租界。
二老爷年后的第一餐饭,就是跟金先生一起吃的,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当初二老爷来这边的时候,也是先拜码头的,他那时候直接拿了十万块给金先生,求庇护的。
金先生觉得他讲义气又会做事,这边金先生养一帮弟兄,想要做生意又很想正规一点,转型也不是很容易,上海这边租界的条约越来越规范,跟警察打交道也很多,盘根错节的,两个人生意上的往来就越来越多。
二老爷让利很多,看着那一份报纸,金先生对日本人也很不满意,一字一句读完,人在里面抢救。
但是没想到率先来的是姨太太,当初她在道上的名号就是小红鲤。
“人怎么样了?”
金先生指了指里面,“不清楚情况,等医生出来,其他人呢?”
手下那边就不吭声,道上混的,终归是偏瘫小红鲤一点儿,嫁人从良了,就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宋家有钱,钱多的金山银山,国外的物业地产还有存款,这些二老爷都跟金先生说过,两个人无话不说的。
但是就是因为太亲近了,小红鲤算是金先生的人吧,所以他就不能开口问小红鲤的事情,那时候她能做大班的,上海滩一大半的舞女都是听她的,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但是宋家的家庭情况很复杂的,如今大房来了,姨太太按照山东老家的规矩,就是没地方站的。
对宋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些,但是不好说什么,结果就见小红鲤一下就哭出来了,捂着帕子,哽咽着,“金哥,我快活不下去了,我是嫁人了,不是卖给人家家里的小丫头,不是家里无足轻重的洗脚丫头,这些年我陪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大房那边对我本来就不亲近,这些年不来往,如今来了,我便低头,大年初一我亲自去拜见奉茶的——”
是的,她先低头,低三下四的,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妾,什么叫姨太太啊,她进门人是见到了,二太太那边不可能不见她的,堵在门上的时候,大年初一大家都能看得到。
但是跟她想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去的时候二老爷刚好不在家,二太太人都没有起来,只坐在高座儿上,上海不时兴老礼儿了,她行的是新式礼仪,问好就是了,说几句吉祥话儿。
原以为二太太说什么,谁知道只是让人捧茶来,“请坐,取红封儿来给姨太太”
管家亲自托着红封儿上来的,赔笑递给姨太太的。
其余的,二太太便一直低着头喝茶,根本就不会看,不会问,多一个字儿没有。
小红鲤身世也坎坷,她老家里是贵州的,祖祖辈辈放排的,她的爷爷,她的父亲,都是死在放排上的,那种放排人,赚的都是卖命的钱。
山上的竹子木材,云贵川地区的,运输不方便的时候,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就放排,从山上下来,然后特殊的捆扎在一起,利用南方庞大细密的水路网,在河道里面一排一排地运输到大地方去。
水流湍急的地方,就得要巧劲儿,不能让木头散开了,也不能让木头走错了方向,但是人有时候就顾不上,顾不上的时候,一旦掉在水里面去了,立马就跟横冲直撞下来的一根根木头砸死,一排排木头在水面上,让你连个露头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就是死。
她跑到安徽去投靠亲戚,亲戚也没有活路,带着她顺着新安江去苏州,在苏州学艺,后来到了上海,十二三岁就摸滚打爬起来的。
结果现在就到这样的地步,她想开口的,说自己想搬过来住的,但是二老爷那边的态度她可以接受,冲击力没有二太太这边大,她就是那样矜贵地,敷衍而体面地招待你,让你无地自容,一种天然的威慑跟压迫就在两个人的中间。
不是所有的人都出身上海,不是所以的地方都是上海滩。
金先生淡淡地看着她,“当初劝过你嫁人的,你要当富人妾。”
摊开手,“小红鲤,你知道,人不能要太多的,每个月的家用,宋家那边是按月送过去的,你喜欢跳舞就去跳舞,喜欢去喝酒就去喝酒,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你当初有人追,那么多穷小子,那么多警察有看好的,但是你都觉得穷酸对不对?
你要穿靓衣,你要入豪宅,如此而已。
金先生拿出来报纸,“你知道,这一位,是独子。”
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个是亲生的。
小红鲤捂着嘴,太震惊了,“真的吗?”
金先生不确定,这个要等宋家人来。
扶桑你说难不难呢?
她没有去医院,她直接回北平,喊了小荣来,“你陪着太太去医院那边儿,让姑太太也一起去。”
二太太人完全就不太好了,她现在完全就是麻木的,扶桑这么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跟着扶桑去北平,“我跟你去北平,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最后一个字,疼得说不出口,她的儿子啊。
扶桑眼睛都看不清路了,全是泪,她自己觉得烦人,看不清东西很烦人,影响她做事的效率了,一把拽开二太太的手,“你马上去医院,你懂吗?你如果不去医院,如果人不好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多的来往,你这边让谁去主持呢?
她知道,昨天姨太太那边来过,难道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吗?
人在第一时间,是考虑自己儿子的,如果有个选择在自己眼前,老公跟儿子死一个的话,她毫不犹豫地,真的会选不如老公去死。
包括二老爷有这样的选择的话,他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去死,换宋旸谷。
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扶桑眼神很凶,很沉,“活着,我给你带回来,死了,我留在北平。”
甩上车门就走了,她坐直升机去的,很幸运,昨天刚认识拜访的朋友,家里有直升机,她可以直接过去,承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家里有□□的,全部装在口袋里面。
扶桑自己也带着,她问承恩,“怎么用?”
承恩教她,教着教着,忍不住侧过脸去,跟大太太一样,太疼了。
扶桑这个人呢,她不仅仅跟自己容易较劲,她跟所有人都较劲,老天爷有时候安排的不好的话,她都能跟老天爷较劲,就是这样的。
你如果让我先生去世,这样对我不公的话,那我变得不可理喻一点,变得疯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她还有很多钱,很多钱,她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她宁愿自己是个印钞机,赚很多很多钱,就打下去,一直打,打到日本人死绝。
现在不要跟她讲什么种族,一个种族有好有坏,不要偏激,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挫骨扬灰。
她在飞机上哭,一直哭,有时候沉默地落泪,有时候崩溃大哭,很多时候,她会趴在那里,呜呜地哭着。
那份报纸,看了又看,一看宋旸谷的脸,他的袖口,能看到他上车的时候,袖口出来了,是她结婚的时候送的,托伍德从国外买的寄回来的。
他戴着很好看,很帅。
扶桑想,她多想一个字,都疼得余生活不下去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对人生失望,“我很失望,很失望地那种失望,我曾经有个这样好的爱人,这样好的人啊。”
从今以后,再也遇不见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这样的一个人,在她少年的时候,仰望着他的时候很多,他博古通今,承担了她少女时代绝大多数的崇拜。
她结婚,是最幸运的一件事情,她总觉得活在当下,不留遗憾,可是现在想想,遗憾太多了,太多了,她爱他,比自己想的深很多,很深。
报道上面的描述,就是没有人活着了,整个车队都成灰了。
没有成活率。
日本人像模像样地拉出来一个尸体,看不清任何东西,对外发讣告,说是宋先生。
扶桑下飞机的时候,完全就不哭,日本人设灵堂,祭拜。
大棺材都在那里摆着的,很多北平市民来吊唁。
但是看到扶桑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这是遗孀吗?
她穿的很新鲜,很艳丽。
过年的衣服,都是很喜庆的,就穿一身红色,正红的那种,旗袍。
上海天气要暖和,因此她看着有些单薄,承恩把外套给她披着,她穿着进去。
进去的时候,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