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灾樱
樱井家从前本没有樱树,狭窄的小院只是错落几盆樱井夫人的夹竹桃,开得平凡。
但武弘父亲胸腹间抛洒的血液逸散开来,在墙上,在地板上,在,武弘的瞳间,点点在他的,全身。在嘴里的,铁锈味···
说实话,武弘一直觉得父亲这人挺没劲的,在一个黑帮家族里只是一位中年小会计:眼袋,肚腩,“红豆泥私密马赛”···啧。明明他跟同僚上司都相处不好,却还要求自己学习与他人打交道,“武弘,朋友就是立身之本。”“在这社会上混,怎能没有朋友?”顺口说这些话的时候,催着酒肉朋友还清这些天的烟钱,“红豆泥私密马赛。”啧···
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应该只是接了母亲的紧急电话,临时地买了一件T恤,并没有包装。买来之后还满脸骄傲地催促自己穿上,“武弘穿着这件一定会很帅。”···酒气,啧···
真是糟糕的父亲。
这么糟糕的父亲,连一生一次的大事都不会做好。被忽悠着加入猛鬼众后,帮忙做假账失败了。
被上门灭口了,啧···
这么糟糕的父亲,死在我面前了啊。···啧!
那么多血迹,像樱花一样,在自己身上,新T恤上。啧···
那天,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株樱花大概是在自己身上扎根了,根须盘虬,缠绕内脏。它吮吸着着自己的童年和勇气,血色樱瓣仿佛遍体鳞伤。
樱树的名字,叫做樱井。
模模糊糊从那天开始,他叫樱井武弘,是背负着父亲曾所承受束缚之人。
自那之后,自己成为了怎样的人来着···
啊,对了,是个懦夫。
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为了保护家人受着猛鬼众的支使,疲于奔命。“樱井,去把那对肥羊骗到饰品店来。”“樱井,去把那个废品站老板的钥匙取出来。”
啧,该死的···
本以为成为擅长交际的人之后,拥有自己的“关系”“世故”,结果也没有用——“樱井,最近十字路口的那个卖鱼贩子,你好像跟他很有些交情,如果···算了,真是麻烦。小子,到酒保那里,把这瓶酒给那两个很高的男女。”
你教的方法没有什么用啊,老爸。
辛辛苦苦编制而成的网,束缚住了自己。
背上樱树沙沙抖动,樱花粉白,仿佛缠绕在一起的肠子,树皮上丑陋的瘤子堆聚一起,浮现一张怪脸,“真没用啊樱井。”又开始了···“你对煌和埃里克很愧疚吧。”啧···“今晚的情况,你发挥了什么作用呢?”该死···“云先生用火烧自己的腿到底是不是必要的,还是说,时间其实很充足,只是你在瞎操心呢?”不···“还是说,像你父亲的死一样,很开心吧。”闭嘴···
“所以啊。”求你···“樱井武弘,你是个什么东西?”
樱井武弘,你是个什么东西?樱井武弘,你是个什么东西?樱井武弘,你是个什么东西?
懦夫···
很好。
我是个什么东西···懦夫。
我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
今后该怎么办···不知道
母亲和阿秀怎么办···不知道
父亲死了很开心吗···不知道
该怎么对待金山丽子···不知道
嘴巴慢慢和恶心的树瘤吻在一起,啊,这样的话,脑袋会转一百八十度吧。但是···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树皮上涌出根须塞满嘴巴,马上会将我撑爆,不过···
不知道··
要被不知道淹没了···
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直到···不知道。直到···
“武弘!”直到一朵云,飘来抱住我。
圣心医院中,蜷缩在墙角沉睡的樱井轻轻颤抖,云先生将他摇醒。
“武弘,又做恶梦了?”云先生递上一颗椰子糖,坐在樱井身旁,在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颗。“你以前做梦还会有‘啧’的口癖,怪可爱的。”
“要你管。”樱井撕开包装,环顾一圈发现大概是清洗之类的原因,没有垃圾桶后,把糖纸塞进口袋,顺便把云先生落在地上的包装收了起来,“老是这样啊你。”“你在身边习惯了。”说罢,云先生将手放于樱井脑前反复握拳又伸展,樱井感到做梦遗留的慌乱迷茫顿时减少些许,立马猜到了,“放大多巴胺的效果?”“宾狗。”云先生将口中的糖咬碎,又塞了一颗进去。“我妈看到你这样肯定又会说你。”“说了很多次了.不过不会蛀牙确实幸福啊。”
“煌小姐怎么样了?”樱井看向病床,埃里克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煌额头上的细汗。“埃里克很细心,现在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樱井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紧张,“那,丽子?”“金山小姐走过了,不过她临走前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行吧。”
那个梦前,樱井与金山丽子有过一场谈话。
浮光掠影的走廊,风在摇曳裙摆,绿萝在结着种子,两道影子相对而立,“樱井,那件事,考虑好了吗?”樱井的嘴动了动,他不知道如何做答。丽子咬了咬牙,“只是,只是同居而已,为什么要这么犹豫?”她付出最大的努力了,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矜持,去做最主动的一方。
“丽子,抱歉。”风吹绿叶,掩盖叶底繁花。
金山丽子笑了,低垂的眼角泛着泪花,哽咽起来。她走上前抱住樱井,将所有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樱井并未回应,双手只是垂下。
“笨蛋!”她跑开了。但到走廊尽头后,她背对樱井,低着头,细声说出一句话:“如果你想好了,我在医院。”
樱井没有追,他不敢追。
其实他曾经也有过幻想,如果可以拥抱,没有哽咽的拥抱···
可乐饼,娃娃机,鲷鱼烧,乌鸦与打字机,MP3,作业,争吵,和好,公寓,装修,烛光,产房,孩子的学籍,一名更好的父亲,乐高,家长会,周年,连衣裙,青春期,理解,成长,老去,在夕阳下牵手,溘然长逝,不会有香典的葬礼。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些是否是他配用有的。那株樱花,真的好沉重。
如果在孩子的生日上,他也倒下?
如果可以拥抱···只是拥抱···
不敢。不敢拥抱。
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双手却冰冷无力。
他只是一条平行线,无限接近,渐行渐远。
手,被压得好沉···
但,好想念温暖。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目送,顺带怀念残余的温度。
啧···累···烦···不知道···
丽子,如果有一天···请别认出我。
“喂,云,如果有一天···”“我会在绞刑架上大笑,叫醒你的噩梦,给你一颗糖。嗯,别问我糖哪来的。”“···啧。”